第140章
何呂撲通一聲又跪了回去。 那一刻他心中千回百轉(zhuǎn),悄悄地從皇帝那不辨喜怒的面上挪到太子宋暉的臉上,宋暉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抬手的同時瞬間瞟了他一眼。 何呂就又不敢再看了。 宋啟迎問道:“看出什么來了?” “陛下,臣……依臣所見,這兩份筆跡,應(yīng)是出自同一個人。” “咣當(dāng)”,宋暉放下茶杯的動靜有些大,連皇帝都不免覷了他一眼。 宋暉立刻起身告罪:“方才手指抽筋了,驚了陛下,兒臣有罪。” “得了,坐著吧。”宋啟迎顯然沒心思搭理他,繼續(xù)問道,“何愛卿,你確定嗎?” 何呂艱難地吞咽了下。 他大概能夠猜出這封手書來自于誰,能夠?qū)⑦@一手字送到皇帝眼前、還是慣用左手寫字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淮安王留下的那一位了。 他又不傻,那密信里講的都是謀逆之事,皇帝這是要給顧長思定罪。 何呂雖然算不上是個天才,但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那么多年,也琢磨出些生存之道來,順皇帝者昌、逆皇帝者亡,顧長思于之皇帝有多么如鯁在喉,他還是清楚的。 所以,他揣度著,皇帝是想要聽到肯定的答復(fù)的。 但太子方才那一下茶杯摔的…… “何尚書?”皇帝見他半天不答,語氣稍稍急促了些,“在朕面前,莫非你還要誑朕不成?” “陛下!陛下!!臣萬萬不敢!!!”何呂急忙把兩封手書按在地面,把腦袋緊緊磕在上頭,“茲事體大,臣不敢妄言,是以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依臣愚見,這的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皇帝好半天都沒了動靜。 半晌,才幽幽道:“既然如此,太子,此事也涉及到你,便由你去將葛云提出來,帶到明德宮吧。” 宋暉連忙起身:“是,父皇。那……” “朕已經(jīng)讓玄林去了。”皇帝深深地盯了他一眼,“這就是你說的,兄弟血親?” 宋暉臉色一白,急匆匆去了。 * 二月十六子時末,長安城都沉寂在安寧的睡夢里,本該緊鎖的皇宮卻破天荒地開了門,去提葛云的宋暉和顧長思一行人在泰安門前相遇,臉色都不甚好看。 顧長思先退了半步:“太子殿下。” “皇兄。”宋暉擺了擺手,示意讓刑部的人先推葛云進(jìn)去,“這位就是狼族公主么?” 哥舒冰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本以為總能夠了了一樁事情,沒想到枝節(jié)橫生,真是半點都不由得我。”顧長思笑道,“正好,刑部的人壓完葛云進(jìn)來,再把公主殿下送回刑部吧,來回不走空。” “你還真是有心情。”宋暉湊近了兩步,顧長思明白他意思,從善如流地往旁邊一起挪了挪,“我問你,是不是與你無關(guān)?” “要是真的與我無關(guān),我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兒了。殿下懂得的。”顧長思攤攤手,“想必何大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承認(rèn)了,那兩份手書是出自同一人吧。” “你有沒有想過,誰能夠模仿你的字跡模仿得那么像?”宋暉看上去急得夠嗆,像是被指控了的人是他而不是對面那個看起來絲毫不慌的顧長思,“何呂,他那個墻頭草,八成就是猜著陛下的心思才這么說的,能信?” “皇帝信就夠了。”顧長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趕緊進(jìn)宮吧,再耽誤一會兒你都不知道在皇帝面前怎么解釋了。” “哥哥啊,你就一點不著急?!” 顧長思偏頭沖他一笑:“弟弟啊,說實話,你要是隔三差五來上那么個幾次,你也不著急了。” 宋暉被他氣得面有菜色。 顧長思這回笑得更開心:“好了,你隔三差五來不了那么一次,都是有你哥哥我給你扛著呢,皇太子殿下,請吧。” 宋暉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被他戳中了心事,果然不再固執(zhí)地追問下去。 顧長思落后他半步,本該盤算著如何脫身的腦子里居然白茫茫一片,只是盯住了宋暉身上蟒袍的四爪。 他一直記得淮安王臨終前囑托他的話,太子是國之根基,太子定則天下安,太子仁則社稷寧,可是這一朝的根基并不在宋暉一個人身上,還在他顧長思的肩上。 宋啟迎特殊的繼位讓顧長思和宋暉同時站在了社稷的另一頭,皇帝生性多疑敏感,天性涼薄,大魏有了這樣一位皇帝,其實和太子之間其實是不會有什么安寧日子過的。 虧得有顧長思。宋暉自己也明白,虧得有顧長思。 顧長思成為了宋啟迎心里那個覬覦皇位的完美人選,完美到太子都在這樣的懷疑下消失不見,一方面宋啟迎顧影自憐著自己來之不易的皇位,一方面又將自己抱有缺憾的情感投擲到太子身上,不想讓他成為第二個自己。 起碼他是堂堂正正的皇太子,不會有人來分他的權(quán)、奪他的位。 這也是為什么宋啟迎兒子眾多,但宋暉的太子之位穩(wěn)如泰山的緣故,所有人都絲毫不敢動奪嫡的心思,腥風(fēng)血雨的前朝和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后宮形成了極具諷刺的對比。 這不就是顧長思所說的——有你哥哥我給你扛著呢。 他這么想著還自嘲地笑了下,宋暉聽見了,表情更加復(fù)雜。 這人怎么這么開心呢?! 終于到了明德宮,葛云已經(jīng)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顧長思進(jìn)來的時候,他嘴里還在氣若游絲地罵著什么,宋暉快步上去,利索地給了葛云兩記耳光,又不知從哪里揪過來一張帕子,塞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