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今年二十五!?”苑長記的聲音有些扭曲,“你姓霍。你幾月份生的?” 霍塵耐心告罄:“不知道。我不過生辰。” “你知道,你告訴我!” “我說了我不過生辰,我不記得。” “告訴我!” “我不記得——” 霍塵煩上加煩,剛想逼問一句你這個人是不是有病,卻看到豆大的淚水從苑長記眼眶里滾落。 他本長得伶俐,看起來眼睛里總有一群閃爍著的光,可哭起來的仿佛山崩地裂,里面只剩下濃重的悲傷。 霍塵震驚了:“你……你哭什么呢?” ……難道我是把你給揍了嗎? 苑長記抽噎了兩聲,輕輕問:“……大師兄,是你嗎?” 霍塵一口氣憋在胸口。 又是一個把他認成霍長庭的。 他壓抑著煩躁,走到那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少卿面前,微微彎了腰讓他直視著自己,甚至把他的手拽上來捏自己的臉:“感到沒?真皮、真rou,你不能逮著個今年二十五歲姓霍的就叫大師兄啊。” 苑長記抽回自己的手,分辯道:“我沒有。別的不論,可一些下意識動作招式騙不了人,霍塵,你記憶有損,當真對自己的身份毫不懷疑嗎?” “我當年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渭陽去找‘我是誰’,”霍塵點了點自己的心口,“事實證明,我叫霍塵,而不是什么從小在長安城長大、拜師入玄門、后又為國捐軀的昌林將軍霍長庭。” “有證據嗎?人證?物證?你有什么能證明你的身份呢!?”苑長記瞪著他,“大理寺斷案也要講究憑據,人證物證在哪里,你帶我去見!” 霍塵瞇起眼:“苑大人,我不是你大理寺審問的犯人。” 苑長記胸膛猛烈起伏,似乎猶有不甘,但被霍塵這一句話激得理智回緩,別開眼不再看他,把手里殘余的短箭悉數扔了出去。 “抱歉……”他的手指還在顫抖,“今次是我唐突你了,待回到長安,我必定補償,鄭重其事地向你道歉。” 他眼睛紅紅的,像是只可憐的兔子,霍塵沒由來地心里一軟,彎腰替他撿起了那地上散落的短箭,拉過他的手,鄭重其事地放進了他的掌心。 “昌林將軍是英雄,你與他情誼甚篤,猛地遇到一個或許和他有些相似的人,就總會抱有一些夢想。”霍塵掰過他的手指,讓他牢牢地攥住那些短箭,“但人不能靠虛幻夢想過活,他是英雄,就應該讓他魂靈安寧,而不是去尋與他相仿的影子,否則既是褻瀆了旁人,也是褻瀆了他。” 苑長記握著那些短箭,越來越緊、越來越緊,緊到不知何時霍塵已經走出去了好遠,他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那道背影。 太像了,這世上真的會有如此相像卻又毫無關系的人嗎? 他記得年少時,霍長庭也曾拿短匕指導過他的箭術,那時候他手握長弓,霍長庭為了訓練他的準頭,主動提出自己當靶子,讓他拿弓箭只管往自己身上射。 匕首翻飛,霍長庭拆擋掉接二連三的流矢,還能看出他的破綻。 “瞄得太低了。” “考慮風,有風,吹偏了。” “胳膊放松點兒啊。” “小長記。”那只手在他氣喘吁吁的時候摸上他的發頂,陽光明媚,他卻只能看清霍長庭飄逸的額帶,“我們小長記年紀不大,居然還有些煩惱嗎?” “煩惱之所以是煩惱,是因為多思而少做,人不能靠虛幻夢想過活。要學著立于實際,方能破除煩惱。你的路還長著吶。” * 顧長思只派祈安來找過霍塵,說明天一早就要出發歸京,本人卻沒露面,霍塵拐彎抹角打探了一下他的心情,祈安撓了撓頭,只說顧長思忙著收拾東西,倒真看不出來心情有什么異樣。 霍塵又不好多說什么,只好去默默收拾自己的。 等到收拾完畢,夜間躺在床上,思及這一日發生過的所有事情,居然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太多了。哥舒骨誓、苑長記、梁執生、顧長思、他自己……霍塵將胳膊擱在額上,腦子里走馬觀花地將白日里的事情又想了一遍,最后落在顧長思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眼和苑長記淚水漣漣的面龐上。 人證?物證?否則你怎么知道那真的是你?! 他本來快要跌入夢境,梁執生的聲音卻驟然闖入腦海。 他猝然睜眼。 他那么篤定自己的身份是為何呢?因為當時他被哥舒骨誓放出來,那些鐵鏈在他身上劃出無數道扭曲血痕,舊傷疊新痕,那么慘的情況下,是梁執生救了他。 梁執生說:“霍……霍塵?” 他想,果然,他就是霍塵,那狼崽子總不至于在他的身份上做手腳,太容易被拆穿。 苑長記要的人證,最強而有力的,是梁執生。那個在北境多年、斷案無數、閱人無數的捕頭。 可如今這個人證留給他的話是什么——或許事情是真實的,但人卻是錯了。 因果輪回,可有些因果并不在你身上。再查查,再細細查查。 那些困意倏然不見,冷風拂過樹梢的聲音都變得嘈雜起來。 “吱嘎——” 霍塵猛地起身:“誰?!” 長風入懷,吹動薄薄的帷幕,割裂開一道細細的縫,顧長思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借著淺薄的月光,能看到他那雙銳利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