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清楚哥舒骨誓所說的真實性,卻也難以忘記,當他厘清那渭陽知府正是現任禮部尚書何呂的時候,巨大絕望將他吞沒的窒息感,他仿佛看見渺小的自己就站在那難以跨越的天塹之緣。 所以霍塵一直在等一個機會,等到他破了重大案件,等到他再強些,等到他有了與岳玄林和何呂抗衡的資格,他一定要去長安城,親手為父母報仇。 顧長思是意外……唯一的意外,是那句哥舒骨誓的“岳玄林是他為數不多的親人了”。 梁執生輕輕捏在他的肩頭:“阿塵啊……” “父母育我出世、養我成人,給予發膚、恩情滔天,我不會因為任何人就放棄給他們報仇雪恨,那樣是對不起我自己,對不起我身上的血脈?!被魤m眼圈一點一點紅了,“可阿淮無錯,我的真心無錯,我也從未騙他。” 梁執生定定地看著他。 “所以……該做的事我還是要做,我從未想過能夠在報仇之后全身而退,所以在此之前,在他恨我之前,在我咽氣之前,我會留在他身邊,告訴他,他不是一個人,我會守著他?!?/br> “北境官員換血,天子在這個時候調定北王回京,就是要讓他遠離北境事務,或許還有些別的。等到再回來時,就不知道北境是何等光景了。他總是在各種權力的邊緣被排擠、被忌憚、被隔閡,縱然他有軍功在身,可他的軍功并沒有給他帶來安寧,而是讓他的處境雪上加霜。師父?!?/br> 霍塵戚哀地看著他:“他回京之后,怕是最難的日子就要來了。天子到底能夠容忍先太子遺孤、有軍功的先太子遺孤多久,誰知道呢?所以,我要站在他身邊,護著他,起碼有人能夠拉他一把,站在他身邊,讓他能夠在陰謀詭計的漩渦里得以棲居。” “哪怕最后他知道所有的真相,他會恨你?” “哪怕會恨我。”霍塵心頭似有到刀在剜,“哪怕最后他終究怪我會動手殺了他師父……但其他事情,我坦坦蕩蕩、問心無愧?!?/br> 他站在黑暗里,可眼睛卻因淚光點綴而那么明亮,亮得人驚心動魄,他像是在黑夜中高舉著點燃的一只火把,哪怕那火焰都已經燒灼了他的手指,卻依舊固執地站在那里,為某個人指引歸家路途。 梁執生忽然嘆了口氣:“有個人曾經跟我講了八個字,我曾經覺得是旁人太過嚴苛,可現在卻覺得不然?!?/br> “此情妄佞,不可久留。” “可情與心從不由人,所以,留與否也從不由人?!被魤m對他長揖一禮,“此去長安,或許就是不歸路,惟愿師父珍重自身,也提醒師父一句,哥舒骨誓此人jian詐,我不知師父是為何聽命于他,但希望師父不要與虎謀皮,有負家國。”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放心?!?/br> 霍塵抬起頭:“那我走了?!?/br> “阿塵?!绷簣躺凶∷霸俨椴??!?/br> 霍塵驀地轉頭,疑惑地盯著他。 “再查查,有時候,或許事情是真實的,但人卻是錯了?!绷簣躺o了他的捕快刀,“因果輪回,可有些因果并不在你身上。再查查,再細細查查?!?/br> * 霍塵回到定北王府時,府中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 四處都亂糟糟的,唯獨苑長記這么個閑人四處溜達,遙遙地看見霍塵回來了,還主動上來打了個招呼,仿佛方才言之鑿鑿咄咄逼人的那個少卿大人不是他一樣。 “霍哥回來了。”苑長記瞥見他難言的神色,笑道,“我比你小三歲呢,就這么叫你了。” “不敢,少卿大人客氣了?!?/br> 苑長記無謂地笑了笑:“梁捕頭傷口如何了?” “已經無礙。”正逢有人抬東西從他們身邊過,霍塵讓了一下,“若少卿大人沒事,卑職也去收拾行囊,準備明早——” 一枚暗鏢驟然從他的面門前貼rou劃過。 霍塵旋身躲開:“苑大人?!” 苑長記沒說話,手腕一翻,從袖口翻出了一只精巧的小弩,他眼睛極快一瞇,數枚短箭沖著霍塵飛刺而來。 一旁路過的小廝被嚇得驚慌失措,被苑長記揮開:“都出去?!?/br> 霍塵本不想跟他動手,奈何苑長記步步緊逼,見他躲開便再度出手,迫使他退到花園一角,再也忍無可忍,從懷中掏出了一柄折扇。 他平日里不愛帶大兵器,這柄折扇手柄中藏著短匕,閑來無事也可以拿來扇風,可謂是集風雅與血腥于一身,他轉身奪過四五支短箭,轉扇、敲匣、抽刀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回頭正巧將最后一枚短箭攔腰折斷。 他對上苑長記探究的眼神:“苑大人什么意思?” 苑長記不語,又連發數箭,被霍塵一一擋掉后索性收了小弩,從箭匣中抽了一把短箭出來,權當刀使。 兩人的距離迅速拉短,苑長記年紀輕輕,拳腳功夫卻出乎意料的好,與他那一貫吊兒郎當的脾性甚不相符,霍塵見招拆招,并不主動傷他,好幾次刀刃逼到他的腰側肩頸,也被他反手轉刀,用刀背把人拍出去。 苑長記踉蹌兩步,氣喘吁吁地站定了。 “苑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霍塵見他終于停了下來,反手把短匕塞進暗匣里,“我哪里得罪了苑大人嗎?” “你的武功……”苑長記的手在微微發抖,“哪里學的?” “我?”莫名其妙打了一場架,他倒被反問上了,霍塵氣極反笑道,“無師自通,行不行?你是小王爺客人,又是朝廷命官,我不能拿你怎么樣,但你也不能拿我開刀吧。我還有事,告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