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阿塵。”梁執生忽然喚了他一句,霍塵坦坦蕩蕩地望過去,迎著那樣的目光,不知如何應對的反而是梁執生。 他低下頭,迅速喝了口酒:“霍長庭和顧長思是師兄弟,沒錯。而且你猜的也沒錯,當年那場極其慘烈的嘉定之役,霍長庭不僅參與了,而且,他是主帥。” “那所以……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好?” “不熟。”梁執生說完自己都覺得不信,果然得到了霍塵疑惑的目光。 戰場上的生死之交,說不熟,誰會信。 梁執生嘆了口氣:“因為顧長思記憶有缺。” “你說的沒錯,他就是不記得霍長庭了。他既記不得這個人,也記不得嘉定之役,甚至他連嘉定之役的主帥是霍長庭他都不記得。他的記憶從入玄門那一刻開始,一直到來北境之前,是空白的。” 第16章 大雨 霍塵猛地拍桌起身:“是岳玄林還是皇帝……” “不,不是,都不是。”梁執生壓低了聲音,用眼神示意他坐下,“北境十二城在嘉定之役中被狼族侵占,兩年后,定北王率軍搶了回來,親手割下了狼王的頭顱——他的記憶是在那時受了損傷。” 霍塵慢吞吞坐下:“那丟的也太巧了些……可還有希望恢復嗎?” 梁執生避重就輕道:“活的人,他自然能重新相處,增添情誼;故去的人,也不必令他想起來,徒增傷懷。” “但這都不重要。阿塵,祈安說得對,嘉定之役于國于民都是一場難以言說的噩夢和恥辱。如今,皇帝不愿提,滿朝文武不愿提,北境百姓不愿提,定北王又失了那段記憶,因此在他面前,也不必談論有關此戰的什么了。”梁執生緊緊抓著袖口,“這些和你都沒有關系。” 霍塵那雙桃花眼里是接受了太多內容的復雜,他抓著酒壺晃了半天,終于拎起來倒了一杯。 “師父,我忽然發現,你知道的還挺多的。” 梁執生一怔:“這是什么話,我在嘉定辦了那么多年案子,三教九流的事都有聽說,豈不是很正常。” 霍塵同意地點點頭:“多到遠在天邊的淮安王府,有關它的細枝末節你都心知肚明。” 梁執生深呼吸一口氣:“你想說什么?” “沒有,只是細細想來覺得師父你也很關心顧長思。”霍塵淡淡道,“你早早知道岳玄林和顧長思的關系,也早早知道我和岳玄林之間的仇怨,你愿意幫我報仇,可一直在囑咐我,不要傷害顧長思,無論于心還是于情。” “臭小子。”梁執生夾起一粒花生朝他扔了過去,“還學會套你師父的話了。” 霍塵一躲:“我就是感嘆!感嘆而已!” “放屁。鬼才信你的話。”梁執生重重地嘆了聲,只是語焉不詳道,“淮安王……是個好人,就是運太差了。” 生來富貴命,可運勢卻并不在他的那一頭。 “師父實話跟你講,我是真的希望,時過境遷,這次命運能夠垂憐一次淮安王府,這唯一的一絲血脈。” * 吃過晚飯,顧長思回了臥房,霍塵送他的香囊還在案上端端正正地擺著,和一旁岳玄林的書信放在一塊兒,形成了一種詭異又滑稽的諷刺感。 他在案前坐下,燭火幽幽地在他眼皮前面跳動,晃成了白日里霍塵那副明媚張揚的跳脫身影。 “這個香囊是按照北境這邊的古法做的,其實還沒有完全完工,需得存放七七四十九天后,香氣才會牢牢鎖在香囊之中。”霍塵偏頭含笑看著他,“但我等不到四十九天了,我太著急了,想給小王爺獻上禮物,所以,就辛苦小王爺自己存放足日后再佩戴。當然,偶爾看一眼還是沒問題的,要不我這磨破手指的繡活,可要憋壞了。” 顧長思擰開鎖扣,掀開木盒。 一只玄色香囊靜靜地躺在其中,盒子推開的一瞬間,曇花幽然馥郁的香氣撲鼻而來,顧長思下意識地又扣上了盒蓋,像是擔心那香氣跑沒了,可等到做了這個動作,又覺得自己幼稚,復又小心翼翼地掀開了。 那香囊上用金線繡了祥云紋,沉穩又大氣,只是起針的那幾下還能看出做手工人的粗糙與生硬,他把香囊拿出來,對著燭火看了片刻,唇邊含了一絲自己都沒能查覺的笑容。 傻子。 顧長思用手捋了捋下面垂落的玄色穗子,他從出生至今二十三年,就沒見過霍塵這般傻的人了。 接近他的人那么多,為名為利,霍塵是第一個以巧妙的方法鉆進他的生命、又以意想不到的手段存留下來的人,而他什么都不圖,只為了他這個人。 他只想讓自己開心,讓自己多笑笑。 這種赤誠的愿望,他許久、許久沒有聽到有人對他講過了。 他呼出一口氣,將香囊收回了盒子里,重新上鎖。 手掌下是木箱發涼的紋理,割裂開的感動和懷疑拉扯著他有些無法適從。 他看著那封信,下意識開口喚道:“祈安。” 祈安從門口躥了進來:“王爺。” 顧長思卻遲遲沒有下文。 他疑惑地看了眼顧長思抿緊的唇角,又瞄到了桌上岳玄林的那封信,試探道:“可是岳大人有事情交給王爺去辦么?要不小的……” “你記得大師兄的模樣么?” 這話題突兀又突然,祈安那一刻其實并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些什么,下一瞬琢磨過味兒來,只覺得有什么東西直直打上了天靈蓋,激得他后脊梁骨都在發冷,差點兒雙膝一軟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