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
孔無霜閑坐在亭子里,白衣勝雪,垂下的眼睫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小姐,晟王被……被……”云舒氣都沒喘勻,跑到孔無霜跟前一臉驚訝。 “被怎么了?你倒是說呀,吞吞吐吐的。”霜凝催促。 孔無霜也將眼神從亭下方水池中的錦鯉身上移開,落在了云舒身上,她手中還端著一碟魚食,看來剛才正是在喂錦鯉,此時正慢條斯理地將其放去了一旁桌上。 云舒一狠心,“晟王被老太爺廢去了王爵。” 孔無霜眼神中生起了波瀾,“爺爺消去了他的王爵?” 最重要的事說出口了,接下來的話便不再猶豫,云舒噼里啪啦將她打探到的今日發生在瓊林宴的事情說了出來。 聽罷,孔無霜卻不太關注她失去了晟王妃這一尊貴身份,反因云舒口中新科狀元郎謝景行乃是天外居士一事而久久回不過神。 她當初會被晟王所迷惑,除了因為晟王在外表現出的溫文爾雅,甚愛讀詩習文的表象之外,更是因為晟王處處討她的歡心。 兩人相交之初,談論的最多的便是華夏詩,還有將華夏詩帶來大炎朝的天外居士,晟王或許是摸清了她的性子,甚至對她直言相說,天外居士是他崇敬之人。 直到后來她發現了晟王的真面目,才明了晟王當初會那般言說,完全是因為她才是憧憬天外居士的那個人,晟王只是投其所好罷了。 而現在她終于知道了天外居士是誰,新科進士游街時,她見到的那張生得俊逸非凡,滿眼溫柔寵溺的臉又再一次浮現在腦海中,孔無霜的心忽然急速跳動起來,人生中第一次跳得那般快。 云舒又猶豫著說道:“還有一件事,聽說陛下還為剛從金匾城回來的安小公子和狀元郎賜婚了,不日就將完婚……”這件事情與晟王府無關,不過,云舒悄悄抬眼,瞄了一眼孔無霜的神情,還是說了出來。 孔無霜再回過神時便聽到了這句話,當即緊握手掌,涂著豆蔻的指甲將掌心刺破,隱隱飄出來一股血腥味。 “小姐。”霜凝嗅到味道,連忙將她緊握的雙拳分開,“小姐,你又何苦傷了自己?” 接著便匆匆忙忙去拿了傷藥過來,為孔無霜涂上,過程中孔無霜卻一直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 而此時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記的謝景行,正帶著家人往家中趕去。 周寧和謝定安帶著元寶走在最前,而嶼哥兒也不知怎么從顧紹嘉的眼皮子底下逃脫了出來,正跟在謝景行身邊,兩人聽著雙胞胎嘰嘰喳喳的話語聲,臉上都帶著一抹笑意。 男俊哥兒精致,還都是一副安靜傾聽的模樣,就算還未成婚,看著卻像是已經有了夫夫相。 一直到了長公主府門口,嶼哥兒都未停步,相當自然地牽著謝若繼續往謝宅走去。 而此時乘著馬車從皇宮追趕上來的顧紹嘉幾人也到了長公主府門口,顧紹嘉三人步下馬車,就看見嶼哥兒高高興興地還在往前走。 安庭軒將泰安帝送回了乾清宮,看著他歇下后就出了宮,而顧紹嘉和安淮聞一直在宮外等著他,嶼哥兒本是與他們一起的,可一不留神,嶼哥兒就不見了人影。 現在看見嶼哥兒居然連家門都不進,像是早已經成了謝家人,三人心中都生出無奈來。 安庭軒幾步上前抓住了嶼哥兒的后頸。 嶼哥兒猛地被一股大力往后扯去,連忙松開謝若的手,驚慌回頭,正對上安庭軒黑沉的臉色。 再往后看去,顧紹嘉和安淮聞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這才反應過來,這里不是通州府,而是京城,他的家就在幾步遠處。 他連忙討好笑道:“二哥,爹,娘,你們也回來了,我……我……我就是想先送雙胞胎回去,再回府。” 他在安庭軒的大手下掙扎不得,不過還是用力點了點頭,用盡全力表明自己說的就是實話。 三人會信他才怪。 他求救地看著謝景行,悄悄探出腳地想往謝景行那邊挪過去,可后頸還被安庭軒轄制住,再怎么偷偷摸摸的,他一動安庭軒便發現了。 周寧和謝定安站在一旁,沒有多說話,還拉住了雙胞胎,沒讓他們過去。 謝景行心中嘆息一聲,又給自己鼓了鼓勁,走到安庭軒身前,揚起一抹笑,“伯父,伯母。”最后對上了安庭軒銳利的雙眼,“二哥。” 安庭軒眉尖一跳,“這就喊上二哥了?” 謝景行道:“陛下已賜婚,早晚的事,我先喊著熟悉熟悉。” 安庭軒真是沒見過這般厚臉皮的讀書人,還是天外居士呢!他來回掃視謝景行,奇怪他到底是怎么修煉出這副看著溫潤如玉卻又不要臉的模樣的。 顧紹嘉應了一聲,走了過來,先將安庭軒的手從嶼哥兒身上拿開,自己卻又伸出手牽住了嶼哥兒的手腕,無奈道:“嶼哥兒,你現在到底是誰家的小哥兒?” 嶼哥兒笑得怯生生的,“當然是阿娘家的小哥兒了,這一輩子都是阿娘的小哥兒,難道阿娘是不想要我了嗎?” 顧紹嘉看他裝模作樣的,面上面無表情,心中卻很是欣慰,她家小哥兒是越來越活潑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嶼哥兒的額頭,“你就裝吧。” 嶼哥兒抬手捂住額頭,“娘。”躲閃間對上謝景行溫柔看著他的雙眼,嶼哥兒的眼睛亮晶晶的,眼里滿是笑意。 顧紹嘉也看向謝景行,眼神復雜,他們捧在掌心中養了十年的小哥兒,直到無奈離開他們身邊時,都還是一副怯生生、小心翼翼的模樣,而現在能這般活潑,洋溢著生機和活力,都是由面前這個與他家本來毫無關系的漢子養出來的,她心中心緒激蕩。 一直到嶼哥兒都有些奇怪顧紹嘉為何一直不出聲地看著謝景行時,顧紹嘉才牽著他轉身,扔下了一句話,“看個好的日子,早些來提親。” 嶼哥兒都還未回過神來,謝景行帶笑的聲音就響起,“是,伯母。” 第211章 泰安帝并沒有找早早入睡,他已是許久沒能睡個好覺了,今日就算嶼哥兒與安庭軒回來,又發生了種種讓他心情舒暢的大事,可謂是他這十幾年來最為高興的一日,可等安庭軒離去之后,泰安帝還是從龍床上起了身。 魏總管聽見動靜,連忙從外間進來,服侍他披了衣衫。 月亮如水,月光清幽,在乾清宮殿中灑下滿是銀輝。 魏總管將殿中燭火全部點燃,又去為泰安帝倒了一杯熱茶過來,泰安帝背著他站在窗前,看著外間高掛的圓月,唇角噙著一抹笑意。 魏總管看著他單薄的身影,心中嘆息了一聲,將茶放在御案上,他也走去了窗邊,輕聲道:“陛下先去喝杯熱茶暖暖身體吧。” 泰安帝扶著他的手臂,“今日月色真好啊,許久沒看見這么美的月色了,只是可惜,有人怕是無心賞月的。” 魏總管附和道:“此次能削去圣顧紹弘的王爵,屬實是一大喜事,看來孔首輔還是對得起先帝臨終囑托。” 泰安帝面上笑意卻淡了些,結接過魏總管遞到他手邊的茶盞,捧在掌心,并沒喝,而是垂下了眼道:“只是削去王爵,還未斬草除根,沒到可以放得下心的時候。” 他眼神悠悠,忽而道:“那人可還得寵?” 他這話聽上去有些莫名其妙,可魏總管卻很快反應過來,答道:“是,自秦姑娘進了顧紹弘后院,一向最得顧紹弘寵愛,就算之后顧紹弘后院有新人入了身顧紹弘的眼,可也沒人能越過秦姑娘去。” 泰安帝掀開茶蓋輕輕撥了撥茶湯,呷了一口清甜的茶水,“讓她按照計劃行事吧。” 魏總管一怔,可他并沒多問,而是立即應是。 不過未等他下去安排,泰安帝就已將茶盞放下,手指輕輕敲在御案上,淡淡地道:“也將于太醫那處保存著的有關朕身體情況的脈案選個時間透露給慈寧宮的人。” 魏總管心一緊,他張了張唇,眼含悲戚,泰安帝卻神色不變,仔細看去,他眼中還浮起了微不可查的期待與笑意。 魏總管年紀不小,已經六十有余,不過往日跟在泰安帝身邊時,看著仍是精神矍鑠,可此時他的脊背卻彎了下去,良久,他才嘶啞著聲音道:“是。” 總是睡不著的,往日總是枯守在黑夜之中,翻來覆去等待第二日的到來,可今日泰安帝卻有心情賞月,而魏總管為他泡的茶是桂花木樨茶,茶盞中飄出來的桂花的清甜香味從他的鼻尖掠過,一路侵入了他的心間。 圓月還孤單單地懸掛在宮墻之上,墻上本是空無一人,可隨著那抹熟悉的桂花香越來越濃烈,忽然在這般寧靜清涼的夜色中,悄無聲息出現了一抹身影,那是一個明艷如烈火般的女子,她唇角勾著燦爛的笑容,垂眼看著殿中早已不再是十幾歲的小少年的泰安帝,“你便是顧紹嘉的那個寶貝弟弟,當朝皇帝顧紹飛?長得還挺俊。” 她總是神采飛揚,相熟后每每談起太后與何懷仁都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很是不屑他們的手段。若是知道現在自己也搗鼓這些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應是會失望吧,可誰讓自己就是這樣一個沒用的皇帝呢,她早就知道的。 在泰安帝逐漸變得飄忽的神情中,魏總管拿了一件披風過來,給他搭在了身上。 暖意襲來,泰安帝回過神,忽而道:“不行,朕得為嶼哥兒選個最近的好日子,總要看著他成婚才好。” …… 謝景行一家人回去之后都顯得很是興奮,或許再過不久,他家就能再多一口人了,雖然嶼哥兒與謝家人一直都是當作一家人般相處,可在名分上到底還不是真正的謝家人。 回去后謝景行與周寧和謝定安一起商量了不少有關三書六禮的事情,謝景行手中有商行分的售賣玻璃的銀子,銀錢上自然是不愁的。 一旁雙胞胎也時不時插兩句話,直到月上中天,雙胞胎困地眼都睜不開了,大家才各自回房間歇息。 第二日一早,謝宅就迎來了圣旨,而且還不止一道,而是兩道。 謝景行并不是頭一次迎接圣旨了,不過除他之外的其他謝家人卻都是頭一次,一時之間都有些驚慌,好在謝宅有長公主府派來的管家和侍從,一家人迎接圣旨的禮節才能做到沒有分毫差錯。 這次傳旨的還是魏總管,魏總管笑得慈祥,看著滿面紅光的,只是眼底有一團烏黑,因為太過高興,沒有人太過關注。 一道圣旨自然便是正式的賜婚圣旨了,出乎謝景行意料的是,昨日賜婚時只說擇日成婚,并未提起確切的成婚時間,可今日的圣旨上卻明確提出泰安帝昨日連夜讓欽天監挑了一個最好的日子,就在今年的五月二十一。 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二,只有不到兩月的時間,謝景行是真沒想到日子居然選得這般近,雖然這正中他下懷,可心中也不由升起了一絲疑慮。 看泰安帝的表現分明是無比看重嶼哥兒的,論理不該這般倉促才對,可看魏總管笑容滿面,以及周寧和謝定安驚喜的表情,他也壓下了心中疑惑,只剩下滿滿的開心。 有了賜婚圣旨珠玉在前,第二道圣旨就顯得不再那么重要了,不過謝家人也還高興了一陣,畢竟第二道圣旨也與謝景行密切相關,更是他辛苦讀書,考得狀元的回報。 謝景行作為一甲狀元郎,被正式地授予了翰林院修撰一職。 這是定例,一甲三人,狀元授從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皆被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一職,皆是史官。 翰林院修撰品職高半階,主掌修史、實,且還算得上是皇帝近臣,需要與其他人一同記錄皇帝言行實錄,同皇帝講經論史等等。而編修則是主要負責誥敕起草、史書纂修、經筵侍講。(注) 別看官職低,可進士之中也唯有一甲三人殿試過后能被直接授官,其他的二、三甲進士、同近士還得先經過朝考,朝考合格者才能成為翰林院庶吉士。 翰林院庶吉士更是無品級,只是在翰林院進行為期三年學習時的一種職位罷了,可就算是無品級的庶吉士,也只取三十名。 剩下的人之中,又取一百人分到各部去觀政學習,剩下的就只能等著吏部看地方上有無空余的微末官職,到時一一分配了。 若是無空缺,不知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得到一官半職。 而三十名庶吉士也不是就能高枕無憂,在翰林院三年期滿后還要經考核,若是考核優秀才能留任翰林院,成為翰林院編修或檢討,萬一考核成績差,則是被外放到地方去做地方官員。 京官和地方官,不用想便知京官的前途更加遠大,更別說在大炎朝可有“非翰林不入內閣”一說,這便更是讓進士、同進士出身之士用盡全力也想要留在翰林院中。 不過最終能留下之人卻是寥寥,還都是要排在二甲前十才有較大機會。 不過其他人也并不是就在翰林院混日子,畢竟三年后外放為地方官,那也有富饒平順之地和貧瘠之地之分,這可和他們在翰林院三年的表現息息相關。 不過這些都與謝景行無關,他已被賜官了,只是謝景行卻并不需要立即就去翰林院上職。 新科進士們除卻京城人士,幾乎都是千里迢迢從其他省份趕來京城的,現已風光上榜,自然要衣錦還鄉。朝考后,朝廷會給新科進士們一個月的時間,讓他們能回家鄉告知父老鄉親上榜的喜訊并好好慶賀一番。 一個月的假期也不是朝廷胡亂定下的,自然是估算過,就是算離京城最遠的新科進士也能走個來回,而且若是故鄉實在離得太遠,因故耽擱,只要能在兩個月的時間內回京,朝廷也不會怪罪。 歡天喜地地將魏總管送出門后,謝景行才與周寧和謝定安坐在一處,三人都有些煩惱,他們一家人都來了京城,只給周廣德送了個口信回去,也不知他們在周家村會如何擔心? 本來想著能抽空回去一趟,他們已經離開周家村五年了,都很是想念周家村,更不知現在的周家村是什么境況。 不過就算謝景行此次稱春闈成績不佳,有鄉試解元這一重身份撐腰,周家村村民也能在十里八鄉橫著走了。 周家村人都不是飛揚跋扈之人,自然不會仗著謝景行出自周家村去欺辱他人,怕都會更加謹言慎行,生怕給謝景行找麻煩,加上又有竹扇這樁買賣,日子自然過得不會差。就算謝景行現在不回鄉,他也不用擔憂周家村村民。 只是他要成親,外祖一家若是不能出席,定是遺憾。 可現在成婚在即,要將三書六禮走完都很是倉促,再回去一趟,無論如何也趕不及,如此就必須得有所取舍。 謝景行皺著眉,周寧也面帶愁緒,他們都不曾擔憂過周廣德一家人會不會趕來京城,若是他們因擔心旅途勞累擅自做主不讓周廣德一家前來,周廣德才是會大發雷霆。 現在只看是他們去接,還是讓周廣德一家自己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