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就在這時,一句聲音打破了寂靜,“夠了。” 孔起元總算不再冷眼旁觀,他側首,“陛下,讓安二公子停手吧。” 泰安帝同他對視,片刻后才出聲,“長姐。” 顧紹嘉冷眼從孔起元面上飛過,“軒兒,先看看首輔大人如何決斷。” 嶼哥兒冷冷嗤笑一聲,拉著謝景行走去了周寧那邊。 謝景行輕聲安慰今日連連受驚的周寧時,孔起元也道:“陛下,殺人確屬重罪,理應從嚴懲處,以儆效尤。” 泰安帝眸底深處情緒閃動,可面上卻不顯,只輕聲問道:“首輔大人認為該當如何?” 晟王早已嚇破了膽,只粗喘氣看著孔起元,眼中閃過一抹希望,畢竟晟王妃可是孔起元的親孫女。 今日發生的種種讓孔起元對晟王失望透頂,他對晟王的視線視若不見,“全由陛下做主。” 泰安帝輕笑一聲,“那便…” 可在泰安帝的話還未說完前,卻有另一人從凳子上起身,一路穿過人群到了泰安帝面前跪了下來。 第208章 所有人都看著那人堅定的動作,謝景行眸中劃過一絲擔憂,蕭兄這是要做什么? 蕭南尋瘦骨嶙峋的面頰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話語卻堅定,“陛下,草民有事上疏。” 雖然蕭南尋已在本次殿試中考中了進士,還是二甲第一,新鮮出爐的傳臚。可瓊林宴未過,別說他,就是一甲三人也還沒被泰安帝賜下官身,此時面對泰安帝只能自稱草民。 不過到底已有進士功名,不算越級上奏,不必受罰。 泰安帝眸底幽深,瞥見跪下之人的面貌后,眼中生出了些興味,“蕭傳臚有何事上疏?”此次殿試他雖因嶼哥兒之故,更關注謝景行,可其他人他也并不是過眼即忘。 而蕭南尋乃是謝景行好友,他自然不可能不知。 看見突然出聲之人乃是蕭南尋之后,晟王心中生出不妙預感。 可他此時并沒有能阻止蕭南尋的立場,只能眼睜睜看著蕭南尋從懷中掏出幾封信,將之雙手托舉著置于頭頂,“啟稟陛下,草民要狀告晟王殿下以權謀私,行威逼利誘之舉。這些信件全是出自晟王殿下之手,其中三番五次以草民家中父親過錯威脅草民,欲迫使草民借由謝景行好友之便謀取紅衣大炮制作方法。” 蕭南尋動作太過堅決也太過快速,與他坐于一處的寇準規等人完全不曾有所反應,他便已行去了泰安帝座前跪下。 此時幾人正面面相覷,面上俱是震驚,在會試之前他們便知蕭南尋家中出現了變故,如此才使得蕭南尋因憂心家中,短短時間便瘦脫了相。他們也數次表示過關心,也曾想過要幫忙,可多次提及都被蕭南尋三言兩語推脫了,原以為只是蕭南尋家中親人出事,未曾想其中還有這等隱情。 謝景行更是身體一震,心中復雜,除了一開始蕭南尋和寇準規等人來京時自己曾主動提及紅衣大炮之外,蕭南尋之后從未在他面前開口提過有關紅衣大炮的只言片語。 “哦?”泰安帝往前支起身體,不過很快又靠了回去,轉頭對孔起元道:“孔大人,勞你過眼看看?” 孔起元還黑沉著臉,魏總管已經三步并作兩步過去從蕭南尋手中取過了信件,將之送到了孔起元面前。 孔起元匆匆將信件展開,一目十行,越往后看面上更是黑地能滴出水來,看到后來更是將信件狠狠拍在了桌案上,伸出手指著臉色慘白的晟王,“你可還有話說?”連晟王殿下的稱呼都免了。 晟王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他從未曾想過蕭南尋居然敢留下自己催促他行事的信件,畢竟他父親作惡的把柄還握在自己手中。 被孔起元憤怒的雙眼直視著,晟王不敢與他對視,只得偏開眼,將視線落在了蕭南尋的背影上,“你就不怕你父親被革職查辦?” “你居然還不知悔改!”孔起元已從信件上得知了晟王是以何威脅蕭南尋的,見他現在居然還敢當著所有人面行威脅之舉,更是惱怒。 而在晟王憤怒地欲將蕭南尋除之而后快的視線中,蕭南尋卻掀起一抹笑,揚聲道:“陛下,晟王先前與草民交談時,曾同草民說過一句話,‘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現在這句話草民原樣還給晟王殿下,晟王身為當朝親王,更應以身作則。” “當眾行兇欲殺害狀元郎,還私下謀奪紅衣大炮這般國之利器,晟王殿下其心可誅,還請陛下嚴懲。”說完,蕭南尋便俯身拜在了地上。 泰安帝露出一個淺笑,可不待他說話,晟王卻從何懷仁身后步出,快步上前,就欲一腳踢向蕭南尋。 謝景行怎可能讓他得逞,在發現他動作之時就跟著上前,攔住了他。 晟王卻還恨聲道:“你怎么敢?為了讓本王不好過,不惜以你父親前程為代價?到時你就不怕你父親將你逐出家門?有你這樣讓父親前程盡毀甚至搭上身家性命的兒子,你父親怕是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事情敗露,他更是破罐子破摔。 在大炎朝雖不能說是孝字大過天,可也是孝字當先,不然謝定安對上謝阿娘也不會處處受掣肘,泰安帝當上一國皇帝后還被太后壓了二十幾年。 晟王此言不亞于殺人誅心,蕭南尋被他的話刺地面頰抽動了數下。 謝景行擔憂更甚,手上更是用力將晟王轄制住,晟王疼地倒抽一口涼氣,憤恨的視線一時不知該落在謝景行身上還是蕭南尋身上。 可謝景行此舉卻是成功地阻止了他繼續嚷嚷。 而此時孔起元早已怒火沖天,方才不論發生何事,他都是端坐于凳子上未曾起身,此時卻再耐不住,一揮袍袖對著泰安帝拱手請道:“晟王受封以來,原該恪守君臣之道,輔弧皇室,共安天下。可晟王卻行為不端,知法犯法,甚至欲圖謀不軌,不愿悔過自新,恬惡不俊,還請陛下罷黜顧紹弘王爵,圈禁府邸,從嚴懲處,以徽效尤。”(注:引用) “砰”,有瓷器摔落在地的聲音響起,一位一旁一直作壁上觀的皇親由于太過震驚,一時不察碰到了桌案上的酒壺。 這一道聲響打破了死寂,眾人皆是震驚,一時間嗡嗡的聲音響起,不少人開始交頭接耳。 晟王哆嗦著嘴唇,又驚又怒,額頭上蹦起青筋,他想要怒吼,可卻從心底深處生出無盡的恐慌,一張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 泰安帝的身體容不得他多插手政事,朝廷政事大多都是由孔起元和何懷仁共同協商,而孔起元平日里對何懷仁與長公主相爭之事一概不插手,只要他們不對大炎朝造成危害,有損大炎朝根基,他是不理會兩方爭斗的。 可要論起來,在泰安帝不得不放權的情況下,整個朝堂中說一不二的卻唯有孔起元一人。 他是先帝的托孤大臣,當朝首輔,更是無數讀書人心之所向,不論是何懷仁還是顧紹嘉,都對孔起元有所顧忌。就是何懷仁在朝堂黨羽最多之時,稱得上一手遮天,那也是在孔起元不把他之舉當回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情況之下。他不會也不敢明目張膽駁了孔起元的命令。 若是這道廢王爵的命令是由泰安帝說出口,何懷仁和太后還有心說情,可此言卻是由孔起元說出,那便是他二人再如何反對,也奈何不得。 就是泰安帝都是一怔,他原只是將想將晟王圈禁府中悔過,沒想到孔起元能做下這般決定,這當然更合泰安帝的意,他當即點頭道:“都聽孔大人的。” 泰安帝和孔起元都發了話,自有御林軍上前將晟王押解下去。 見孔起元眼神冷厲地望著晟王叫喊的身影消失卻無絲毫動容的神態,泰安帝垂下眼,掩住眸中深思。 何懷仁和太后皆是一臉頹喪,何懷仁再不復瓊林宴前神采奕奕的模樣,瞬間老了許多,何家的期望,他與太后多年的謀算,眼看著就要功虧一簣,他如何能不灰心? 太后銀牙緊鎖,費盡全力才沒讓臉變得扭曲,她伸直脊背,恢復一開始的端莊,走至泰安帝身旁道:“陛下,是哀家教子無方,無顏面對百官和皇親,在此請退回宮,閉門思過,諸位請恕哀家先行離場。” 她把持皇宮幾十年,自有一番驕傲,待泰安帝點頭后便帶著人離開了,臨走之前,一雙鳳眸輕飄飄地從何懷仁身上掠過。 何懷仁見狀,深吸一口氣,也一同告罪離開。 顧紹嘉蹙起眉看向了泰安帝,卻見泰安帝微不可察搖了搖頭,她就沒多做其他。 直到這時,再無礙事之人,孔起元才垂首,“晟王已獲罪,可你之父親所犯之事卻也不可姑息。”此話自然是對蕭南尋所說。 蕭南尋自跪倒在地一直從容不迫,可此時他眉宇間卻顯出一抹沉重。 都說自古忠義兩難全,可在蕭南尋處,孝義也難兩全啊。 那抹沉重落在了謝景行眼中,心中如墜重石。寇準規幾人面上的擔憂更是呼之欲出。 蕭南尋又是一拜,“草民熟讀圣賢書,幸蒙天恩被點為傳臚,更不能辜負圣恩,生養之恩卻也不敢辜負。古有‘子不教,父之過’之言,可也有‘父有過失,子當諫爭’之舉,不能阻止父親犯錯是草民之過,草民愿代父領罪。” 孔起元半垂著眼,“以你父親行威逼利誘為長子逼娶地坤罪行,依律當奪去官職,判杖刑一百,再判流刑。” 謝景行張了張嘴,過往蕭南尋種種異樣皆浮于腦海,這時他方才明了蕭南尋為何面對他長嫂與父親之時會露出異樣神態。 蕭南尋雖看似心思深沉,可卻是心有底線之人,更是自持君子行事,怕是早對蕭父所為心有芥蒂。只是礙于生養之恩,加之在其他人看來,蕭大哥蕭大嫂明面上看著也是伉儷情深,蕭南尋只能一直將事情放在了心中,看似冷眼旁觀實則時時煎熬是對是錯。 此次因晟王威逼之故,使得蕭南尋在眾目睽睽之下陳述蕭父所犯罪行,對蕭南尋而言,定是滿腔復雜。 他之所為已全了他與謝景行之間的情誼,也保全了心中道義,可他卻還又自覺對不起蕭父,唯有以身代罪能稍解心中對蕭父的愧疚。 面對此事,就是謝景行一時也不知所措。 若是阻止,便是要讓蕭南尋置孝于不顧,蕭南尋余生怕都會生活在對蕭父的愧疚之中。可是就這么看著蕭南尋受刑,他又何辜? 第209章 蕭南尋垂下頭道:“草民甘愿領受刑罰。” 謝景行眉間籠上一層陰影,難道真要如此嗎?他往前行了一步,可對上蕭南尋滿是堅決的背影,卻又猶豫著停了下來。 嶼哥兒在旁側看著謝景行煎熬的模樣,精致的眉眼都耷拉了下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直立在他身旁的安庭軒悄聲說道:“贖刑。” 嶼哥兒雙眼亮了起來,他幾步走去泰安帝身旁,也不跟泰安帝客氣,直接就在泰安帝御座旁的空隙坐下,雙手抱住泰安帝的手臂,“舅舅,蕭南尋代父陳述罪情,又要代父受刑,完全可以視為自首,論情論理都可從寬處理。” 他給了謝景行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繼續道:“蕭父身為朝廷命官,根據大炎朝律,若非是十惡不赦之罪行,朝廷命官是可以錢贖刑的,此次舅舅就網開一面,允許蕭南尋贖去杖刑和流刑吧。” “而且蕭南尋可是傳臚,雖比不上頭名三甲,可也是大炎朝少有的賢才,能讓這樣一位俊杰為朝廷效力,總比讓其在流放之地代父受過更好,只將蕭父罷去官職也夠懲罰他了。” 謝景行真是關心則亂,他熟讀大炎朝律,一時居然沒想起還有贖刑這回事,他不再猶豫,大步向前跪倒在蕭南尋身旁,言道:“陛下,此次蕭南尋勇于揭發晟王所為也可算作有功,不至于功過相抵,可是讓蕭南尋以銀錢贖去仗刑和流刑也是合乎情理,還請陛下開恩。” 泰安帝拍了拍嶼哥兒的手臂,垂眼道:“你那被逼嫁到蕭家的嫂子現狀如何?” 蕭南尋聲音有些干澀,“已與大哥和離,現已歸家同其未婚夫成婚。” 泰安帝起了些興趣,“你父親主動讓她回家的?” 蕭南尋搖頭,“是嫂子現任夫婿得了晟王相助,而大嫂得知真相后又主動提出合離,父親不得不放歸嫂子。” 泰安帝露出個笑,“你倒是實誠。” 好不容易想方設法娶回一位地坤,若是就這么輕易放她歸家,這話說出來在場諸人也絕不可能相信。 “不敢欺瞞陛下。”蕭南尋低眉斂目。 嶼哥兒又搖了搖泰安帝的手臂,催促他做決定。 泰安帝失笑,他本也不是個有著什么好名聲的帝王,就是徇些私情也無礙,“既如此,你可以銀錢贖去你父親所受仗刑和流刑,可你父親卻不得再入朝為官,且需另取家中錢財補償受害人。” 泰安帝又笑問道:“嶼哥兒,你說說,贖去仗、流兩刑要用多少銀子?” 嶼哥兒摳摳手指,“贖仗刑一百需七十五兩,贖流刑則需三百五十兩,我記得對不對?”那有些小心虛的樣子和謝若心虛時一模一樣,也不知誰跟誰學的。 孔起元笑了笑,“安小公子沒記錯,一點不差。”這話也算表明了態度。 嶼哥兒登時就挺直了腰板,“蕭大哥,你還不快謝恩。” “是,謝陛下隆恩。”蕭南尋將身體拜倒在地,聲音哽咽。 泰安帝揮手讓他退下,“行了,今日可是個好日子,瓊林宴是為慶祝新科進士們金榜題名,可別再掃興了。” 今日所發生的種種事情皆是出乎眾人意料,大家一度都回不過神來,不過泰安帝發了話,漸漸的,一度冷場的場面又復歸一開始的熱鬧。 謝景行起身將蕭南尋拉起,對上他通紅的雙眼,沒有多說,只將他拉去了幾位友人之處。寇準規和呂高軒都拍了拍蕭南尋肩膀,權作安慰。 孟冠白和丘逸晨卻是笑罵道:“蕭兄你也忒不講義氣,被晟王所逼,非把自己折磨成這副模樣,都不愿與我們提及,難道我們不能幫著你想法子嗎?” 呂高軒這時反倒勾出了個笑,說道:“你們區區一介舉人,莫非還能與晟王相抗不成?真當自己同謝兄一樣,有個天外居士的身份傍身,還是你們認為也能莫名其妙成了有精神力的天乾?” 孟冠白和丘逸晨當即便啞了聲音,他們身為舉人,在平民百姓面前許還能擺擺譜,對上晟王還真做不了什么。至于有精神力的天乾,他們連天乾都不是,該怎么獲得精神力?重新投胎嗎? 對上權勢滔天之人,他們確實斗不過,這時也都理解了蕭南尋,也唯有當著所有人的面,孤注一擲,才能有機會揭發晟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