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嶼哥兒對著華夫人眨了眨一邊眼睛,古靈精怪地繼續道:“二哥啊,我們可不能做那等子忘恩負義的人。” 安庭軒嘴角抽了抽,摸了摸鼻尖,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行了,明年一開春,等天氣穩定些,我便帶著你那謝哥哥送過來的紅衣大炮,領著將士們去將守邊城奪回來,到時也好讓你早些回京,見著你那謝哥哥騎馬游街的春風得意模樣。” 嶼哥兒頓時支棱起來,滿眼亮晶晶地看他:“當真?” 連華夫人和牧漸鴻都眼含期待。 安庭軒滿臉篤定,“當然,二哥何曾騙過你?” 嶼哥兒頓時嘟嘟囔囔地說:“小時你騙我可多了。” 不過他臉上還是忍不住笑,這等大事上二哥定然不會騙他,他說不定可以趕在謝哥哥殿試之前趕回去,想到此處,嶼哥兒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安庭軒見他那傻樣,撇開眼,眼不見為凈。 = 京城的風呼嘯著刮過,今春不知怎么回事,都已入了二月,可天氣仍然嚴寒,錢易之在年前為寒災所做的準備倒是真派上用場了。 因為就快要入貢院,還一呆九日七夜,到時身穿單衣,肯定得在凍手凍腳之時寫下文章,謝景行為了能順利考完會試,剛進一月時,就脫了厚實的棉襖,頂著嚴寒日日勤學不倦,每日的強身健體也沒落下。 今日也是如此,謝景行站在書桌后,只身著幾層單衣,握著毛筆在面前的宣紙上寫寫畫畫,偌大的一間書房,連一個炭盆都沒有點燃。 今日天氣不好,天陰沉沉的,不過書房并沒點著燭火,可書房里光線卻還不錯。 天下商行早在年前就將玻璃搗鼓了出來,本還會更快,只是尋合適的制玻璃的原材料多費了些時間,等石英砂到位后,謝景行又將制玻璃的步驟寫得詳細,還有圖,甚至都沒來麻煩他,天下商行的人就將玻璃制了出來,送來了謝宅。 天下商行的工匠手藝不錯,做出的玻璃鮮明透亮,比謝景行預料的還好,雖然沒有華夏常見的防彈、隔音效果,可裝在窗戶上已是綽綽有余。 得他肯定后,黃娘子當即便加窯開始制作玻璃,沒多久,謝宅的所有窗戶便換成了玻璃。 別說,換之前謝景行點著燭火也不覺得有何不可,可等換上了玻璃,房間登時亮堂許多,光線穿過玻璃灑在屋內,感覺房間都變大了不少,心情也跟著敞亮了。 自從與黃娘子商量好玻璃買賣后,謝景行再也沒出過謝宅,就是每隔五日送回通州府的信件都是讓元寶幫著去驛站寄出的。 可他也聽方管家和出外采購的侍從回來說過,現在天下商行的玻璃可謂是有價無市,不知多少達官貴人和豪富之家舉著銀子也買不到,每日天下商行外面購買玻璃的長長隊伍,從日間到宵禁,從未減少過。 一想到每賣出一份玻璃,他就能得出其中利潤七成,謝景行心情就更是愉悅。 可有人就不這么高興了。 晟王府。 雪虐冰饕的寒日也凍不住心中怒火,晟王怒氣填胸,他努力維持著平日里溫文爾雅的表現,可反而使得一張本來算溫文的俊臉顯得面目可憎,“他真如此說?”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穿黑衣的高大漢子,此時臉上帶著一絲畏懼,連忙道:“那小子真是這么說的,說謝景行自從凈心寺之行之后就再未出過門,而謝景行與他的幾位共同的友人也是如此,俱都閉門潛心讀書,他也不好單獨去尋謝景行。且現在已臨會試之時,若是他現在莫名提出要看紅衣大炮的圖紙,著實怪異,會引起謝景行警覺,他便一直沒找到機會。” 晟王冷笑一聲,“我倒要看他要拖到什么時候去?” 接著他沉下臉,吩咐道:“你派人給通州府給那漢子提供一些助力,我看蕭二少爺那嫂子身為一個地坤,這輩子就跟著一個傻子也太可惜了些。” 他臉上揚起一抹怪異的笑容,“地坤就該配天乾,我看那漢子就挺合適的,本來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卻有人從中作梗,使其勞燕分飛,如此殘忍之事,我們合該去幫幫他們才行。” 漢子聽著耳邊比外面徹骨寒日更冷的聲音,心中發寒,卻不敢抬眼看一眼晟王神情,應了一聲后,匆忙離開辦事了。 可在晟王看來,蕭南尋只是他達成目標的一枚棋子,不值得他費太多心,他現在滿腔怒火,針對的全是那個敢于欺騙他的謝景行。 回想起他那日離開凈心寺之前,與孔無霜一起被主持引著到佛堂禮佛時,看到的佛像面貌,那時的激忿至今還縈繞在胸,一絲未曾退去,隨著時日過去,更是橫生無名孽火。 現在想要取得紅衣大炮制作方式的計劃暫時也行之不通,晟王更是面沉入水,心中怒火奔騰,房間里氣壓低得風都透不進,一旁的王府管家更是低垂著頭,一絲大氣不敢出。 唯有一旁不知事的畫眉不時溢出兩聲鳥鳴,證明時間并不是靜止的。 猛地,晟王一揮手,將手旁的鳥籠打了出去,里面的兩只畫眉登時一陣亂竄,驚恐的尖叫聲響徹整間房子。 王府管家連忙跪倒在地,“殿下息怒。” 不絕于耳的哀哀鳥鳴聲讓晟王豎起眉頭,怒吼道:“將這兩個畜生扔出去。” 王府管家忙不迭地從地上爬起來,將紋金的籠子撿起,匆匆遞到了外面候著的侍從手中,對他使了個眼色。 隨后又返回晟王身邊,低聲下氣道:“王爺可曾傷著,若是不愿那兩個小東西再叫,吩咐小的一聲便是,哪值得殿下親自動手。” 發泄一番后,晟王情緒穩定了些,他連連冷笑,得罪了他,怎么可能輕易放過,“此次會試貢院的場官,你可認得幾個?” 王府管家凝神想了想,不多時便想起了這次場官有哪些,立即答道:“此次貢院場官中有廣威王家的小世子。” 晟王有些驚訝,“那不成器的怎么混進去的?” 管家道:“廣威王塞進去的,就是負責巡視考場這些雜事,重要的事情可不敢讓他去,只讓他去混混資歷。” 讓不成器的子弟混資歷,以便日后在京中謀個一官半職,這事在京城很是常見,晟王也不多好奇。 廣威王恰好就是何懷仁手下的人,而廣威王小世子曹天雄一貫在京城橫行霸道,借的不外乎便是太后和何懷仁的勢,在晟王跟前,一貫是做小伏低的。 他眼中閃過一抹暗光,將管家招至身邊,低聲吩咐了他幾句。 管家連連點頭,隨后步履匆匆,走出了大門。 晟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眼中逐漸溢出一抹狠意,這次會試的主考官是孔起元,他不敢將手伸得太長,可只要不影響此次會試正常進行,也不對試卷做手腳,一些微末小事,想來孔起元就算發現,也不會太過在意。 總得讓人吃吃苦頭,才能一解他心中之恨。 第184章 元寶從外間進來,手里捧著一壺熱茶,看著謝景行只穿著單衣的模樣,他都忍不住哆嗦,他穿著夾襖,戴著帽子都覺得冷,更何況老爺穿得這么單薄了。 在元寶走到書桌旁時,謝景行正好停筆,他將毛筆放在一旁硯臺上擱好。 元寶見狀,連忙給他倒了杯熱茶。 謝景行將茶杯捧在手中,掌心被溫燙的杯壁暖得有些酥麻,他吹了吹杯中茶湯,呵出的氣比那熱茶的寥寥煙霧也不差了,喝了一口,等熱茶暖了腸胃,他才道:“元寶,你跑一趟,去將常護衛叫過來一下。” 元寶立即應了一聲,他也不耽擱,直接轉身出了門,常護衛現在應該還在前院呢。 謝景行將一盞茶喝完,身體總算才有了些暖乎勁兒,將已經墨跡干透的文章鋪好,然后放在一旁早已寫好的幾篇文章上。 這些文章都是為三月的期刊準備的,每次期刊的文章總歸都是要提前一個來月送過去的,畢竟期刊要成本售賣,需得經過校對、刻版、刊印等等,短短時日可做不出來,起碼也得在趕早二十來日左右開工,只有如此,才能趕在每月一號正式發售期刊前,將期刊運送到大炎朝各地。 而接下來他近十日都得待在貢院中,要等到十七才能出貢院門,就算每場考試中途他會出來一晚,可那時心思都在會試上,定然騰不出別的精力為期刊準備文章,若是等他出來再寫,無論如何也趕不及。 他沒等多久,常護衛便大步走了進來,“謝公子,你尋我?” 謝景行撂下茶杯,點點頭,他將那幾篇文章全部遞給了常護衛,“這些你還是拿去交給黃娘子。” 常護衛雖是從邊境退下來的兵士,大老粗一個,可卻是識得幾個字的,他垂頭一看,最上面的便是一篇關于應對寒災的文章。 新聞嘛,不便是寫最受百姓們關注的事情嗎?而此時大炎朝不少地方都正在遭受寒災,連京城都不例外,謝景行自然而然便以寒災為題,寫了這么一篇近似策論的文章。 會試第三場考的正是策論,不過他并不擔心會試考的策論題目也是寒災,若是真這般巧合,他另寫一篇也并不難。 常護衛已不是第一次將這些文章送去給黃娘子了,熟門熟路應了一聲后,便抱著東西離開了。 元寶這時才走了進來,他沒有常護衛高大,腳步慢些。 看常護衛離開,元寶也并不好奇,而是湊近謝景行道:“這幾日天氣也太冷了,也不知初八之后幾日能不能暖和些?” 謝景行看著玻璃外不時飄過的雪花,眉頭微微疊起。 元寶也跟著看出去,心中更擔憂,方管家說進去貢院不能帶棉襖、夾襖,甚至連稍微厚實些的皮衣、氈布都不能帶進去,就算要擋門都能只帶光滑還藏不下任何東西的油布,這般嚴寒的天氣,也不知一場會試下來,老爺撐不撐得住。 謝景行看著元寶不自覺皺成一團的眉頭,笑道:“你別跟個小老頭一樣擔心,進貢院的舉子都一樣,想來貢院的大人們也會考慮著這點,總不會讓所有應試舉子考完后都大病一場。” 雖然在安慰元寶,謝景行心中卻還是有些擔憂,可會試只穿單衣是大炎朝立朝之后便立下的規矩,規矩之所以為規矩便是要讓大家遵守的,他不覺得規矩會因為這場寒災就有所改變,也只能看大家能不能堅持住了。 以往在入二月后,天氣早已不再寒風侵肌,從沒像今年這般寒冷,只能怪這屆春闈舉子運氣不好。 他還好,畢竟常年鍛煉,抗寒能力會強上一些,就是不知幾位友人能不能耐得住,說來從上次凈心寺之行后,謝景行還未同幾位友人再碰過面,也不知他們在忙些什么?該也是在勤讀首輔孔起元和光祿寺少卿孫紅英的文集。 不過也不是沒有聯系,上次安淮聞讓人帶話說此次主考官確認后,他當即就將口信送去了孟冠白和蕭南尋住處,也得了回音,想來都有所準備,他也不需太擔心。 和鄉試遍尋明州府書肆才尋到主考官的幾篇文章不同,此次主考的文集卻是繁多,安淮聞送了一整箱過來,這段時間,謝景行已將兩位主考官的文集讀透了,兩位主考官的文風不甚相近,甚至可以說截然相反。 孔起元的文章典雅細膩,細究起來卻是著手成春,超超明神,自然又靈動。 孫紅英卻是雄渾高古,字字得其環中,句句人聞清鐘。 既然兩位主考文風不同,只看考生如何抉擇了,謝景行的文風明顯偏向孔起元,他也不多做糾結,直接延續自己文風便是。 除了時不時擔心此次會試考試天氣,謝景行這兩月間萬事順意,可臨近考試,不知怎的,心總有些懸著。 很快便到了二月初八。 迷迷糊糊間,謝景行聽到了門外的動靜,他彈起身,這才聽清楚是有人敲門的聲音。 元寶和方管家都在外面,方管家手頭拎著一個考籃,考籃里面的東西就一個大件,也就是可以遮擋號舍空洞大門的厚實油布,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是考試時要用到的筆墨紙硯,另就是在號舍中的吃用了。 方管家是經歷過安庭遠科考的,事事考慮得周到,用不著謝景行關心這些雜事。 墊了墊肚子,仍然是一大早就等在了貢院門前,貢院在京城的東南角,靠近皇城,而乾安街也在靠近皇城的東南方,兩地距離不遠,沒有趕車,謝景行直接走著過去的。 還沒走近,就能看到參加會試的舉人們人頭攢動,已經是按省份排好隊了。 辭別方管家、元寶和常護衛,謝景行提著考籃,在割骨般的寒風中,尋到了安平省的地界。 高掛的燈籠映照下,安平省的一張張面孔謝景行都有些熟悉,可太過寒冷,大家都沒有說笑的興致,抖抖嗦嗦地排在長列中,只盼著能早些進到貢院內,好歹號舍中有三面墻,也能擋擋寒風。 謝景行也沒有特意去尋寇準規和蕭南尋等人,他是踩著時間來的,想來蕭南尋和寇準規幾人早就排去了隊伍前列,離得遠。 不過,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謝景行才在隊伍最后站了半刻鐘不到的時間,前方放人的鐘鼓聲便“梆梆”響起。 放人的速度不慢,想來搜檢的錦衣衛們也覺得冷。再說,都已經到了會試,也沒幾個人會作弊,會試搜檢要比鄉試要松上許多,也就是在考籃中翻翻撿撿,再將衣衫褪盡之后,大致看了看。 待一整套收檢完畢,謝景行將衣衫抻直,臉都凍木了,可他還算好的,身旁與他一同脫下衣服檢查的幾位舉子,連牙齒打顫的“咯咯”聲他都能清晰聽見。 領路的人也沒有催他們,等他們收拾好才領著他們去了前面大廳,同樣是需要將考票送上,蓋印、寫上號舍號,與鄉試同樣流程。 謝景行翻過考票,“玄字號三十三”,不前不后的一間號舍,倒是不用擔心會是廁號。 這時考官卻沒有將會試所需的蠟燭也拿給謝景行等人,正當幾人心中疑惑時,身旁跟著的領路官道:“此次會試天寒,陛下仁慈,憂心考生們身體,令大人們為各位考生都準備了一籃子煤,且每間號舍外也備有一個鐵爐和銅壺,足夠各位學子在考試期間取暖用的了,也能方便時時都能喝口熱水。” 謝景行聽著有些驚訝,也放下了些心,跟著身旁人一起喊了兩聲,“陛下萬歲。” 煤炭臟污,顯然是不能放在這里的,難怪連蠟燭也沒在此處,顯然是待會兒去拿煤炭時順便一起領。 領路官順著前面的回廊往前行,謝景行一行十人跟在后面,此時天色仍然昏暗,唯有回廊上掛著的幾個燈籠能照見腳下的路。 謝景行走在一行人的最后,一路走來很是順暢,可在轉過回廊拐角時,只聽見一聲“哎呀”,等他抬起頭看過去,就見著領路官倒在了地上,身上衣衫早已濕透。 “哎喲,對不住,對不住,我走得太急,沒注意你們過來,一不留神就撞上來了,這可怎么辦?這天寒地凍的,可得多冷。”一個漢子手中拎著一個木盆,焦急地將領路官扶了起來。 領路官滿臉惱怒,“你怎么回事?這個時候端水干嘛?也不看著些路,要是耽誤了事情,你擔待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