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電光火石之間,謝景行猛然轉頭,緊緊盯著錢易之,“小子一時之間再想不出辦法了,可我猜錢大人心中應該對解決此事胸有成竹?!?/br> 安淮聞這時才反應過來,他居然被錢易之岔開了話題,也將一雙眼牢牢盯在錢易之似笑非笑的臉上,他此次尋錢易之不便是為了此事嗎? 錢易之擱在桌上的手動了動,食指翹起,輕輕敲了一下桌面,“為何如此猜測?” 謝景行心中越發篤定,“錢大人身為戶部尚書,而我還只是一介布衣,錢大人不可能無端與我浪費著許多時間才是?”想來便是一開始便有心相助,還早已有了辦法,才會悠然自若地考校他。 錢易之突然放聲大笑,“景行可不只是一介布衣,武能造出火藥和紅衣大炮,文能讓當世大儒盛大家特意寫一篇文章稱贊于你,怕是明年景行就能與我一道,作為京中官員為朝廷效力了。” 見安淮聞和謝景行都未接他的話,心知他們心中急切,錢易之再不賣關子,而是看向安淮聞,“看今年賬單,確實虧空了近三十萬兩,可那只是賬單?!?/br> 看他送了口,安淮聞和謝景行眼睛一亮,對視一眼,安淮聞立即道:“還請錢兄明言。”這時連錢大人也不喊了,一聲“錢兄”直接就拉近了關系。 錢易之也未推拒,甚至順著他道:“安兄日理萬機,想必同何次輔一般,不小心便將一些微末小事拋在了腦后?!?/br> 安淮聞凝神細思,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謝景行更是只能安靜聽著,朝堂之事,他一介微末舉人,除了聽別人說起,更是不可能知道其中詳情。 “先帝在時,御駕親征將周邊蠻夷全都打服了,為了保得太平,周邊小國每年都會來京城朝貢,可在陛下登基之后,前十來年,倒還有幾個小國每年按時來京,可最近幾年卻再未來過。” 錢易之微微一笑,“可他們不來,禮部卻不能不有所準備,每年在列出開支預算時,都將為迎接外國諸番朝貢所需耗用的資金也列了出來,戶部和內閣也都批了?!?/br> 安淮聞眼睛越來越亮,搶先道:“可那錢在外國諸番真正來京前,禮部都不能從戶部支出來,那些銀子便一直全部存在了戶部。” 每年外國諸番前來朝貢,禮部接待規格只能算是不出岔子,反正都是蠻夷,他們作為上國,自然不許多加費心,每次接待外國諸番,禮部都只預算了十來萬兩銀子,與其他預算中動輒上百萬兩銀子來比,十來萬兩銀子,就是禮部尚書也并沒有多放在心上。 “正是?!卞X易之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閣老們貴人多忘事,一年一年的,那些銀子也就都堆在了戶部庫房中,算下來也有三百多萬兩了?!?/br> 至于身為戶部尚書的錢易之,是忘了這筆銀子,還是有意為之,那便不得而知了。 安淮聞心中激動,又強制按捺著說:“錢兄的意思是?” 錢易之不徐不疾地抬眼看他,“前次安兄可以去請一道圣旨,越過內閣,直接將大炮和炮彈送去金匾城,想來這次也能再去請一道圣旨,將這些銀子用來購買軍需和救濟物資送去金匾城?!?/br> “等事成定局,就同上次一般,何次輔就算再想反對也來不及了?!卞X易之輕飄飄地就將話說了出來,好像安淮聞直接去向泰安地請旨是多么輕易的事情一般,“只看安兄和陛下有沒有這個魄力了?” 謝景行顧不得高興,就算是他,也知其中不易,設置內閣的初衷便就是為了給皇帝提供決策建議,而內閣官員大多政治經驗豐富,如此才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證朝廷的決策不出什么大的問題。 甚至內閣在一定程度上還能限制皇帝無所顧忌的濫用權力,尤其是對泰安帝這種表現得懦弱無能的皇帝而言,內閣甚至有著比皇帝更高的話語權。 安淮聞卻絲毫不擔心,朗聲道:“只要錢兄有心相助,此事便算是成了?!?/br> 反正已與何懷仁撕破了臉,也不在乎多添一樁事了。 只是安淮聞還有一事不解,“可錢兄為何此次愿意相助?” 他又將視線移到了謝景行身上,“難道與景行有關?” 第179章 聽見安淮聞此問,謝景行再一次回顧了一遍記憶,確認他之前從未見過錢易之,可安淮聞并不會無緣無故問出這個問題,謝景行望向身旁水波不興的錢易之,面露疑惑。 安淮聞甚至還將一直擺在桌面上的山水畫又往錢易之那邊推了過去,“錢兄,你就別賣關子了,這畫你也收了吧,就當感謝你一解我們心中疑惑?!?/br> 這次錢易之居然沒再推遲,先前猶豫是擔心謝景行與英護侯之間并無特別關系,現在連金匾城救濟物資和軍需一事他都插了手,也不在乎多收這一幅畫了。 他眼饞地看了看桌上的卷軸,再說他確實喜愛明大家的山水畫,這禮真是送到他心口里了。 “那我便不客氣了,多謝安兄?!卞X易之搓了搓手指,將卷軸更扒到了面前。 他笑得一雙狐貍眼都快只剩了一條縫,也不再繞圈子,“說來,若不是景行早有老師,我與景行現在說不定就是同門師兄弟了?!?/br> 電光石火間,一點靈犀閃過,謝景行驚詫道:“錢大人乃是盛大家的弟子?”雖是問話,可看他的神情已是確定。 錢易之點點頭,“我乃是老師的關門弟子。” 安淮聞更是驚異,他們在錢易之登上戶部尚書一職時,可是查過他,怎么卻沒查到錢易之與盛大家之間的關系,而且若錢易之是盛大家的關門弟子,他要是透露出些風聲,怎可能在官場沉浮幾十年,才撿漏了一個戶部尚書之職。 當世兩位大儒,在朝孔起元,在野盛自心。 孔起元是內閣首輔兼兵部尚書和當朝太傅,每當京城會試之年,在孔起元門前候著,指望得他只言片語指點的讀書人不知凡己。古有程門立雪,可若是在會試之年去孔起元府門前看看,定也不弱于此。 盛大家雖不在朝堂為官,可聲名比之孔起元卻是平分秋色,甚至正因他沒有入朝,更得一些隱士的尊崇。 有盛大家作為老師,錢易之居然在朝堂默默無聞多年,安淮聞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現在院中的也可以說都是自己人了,安淮聞就沒有隱藏自己神情,錢易之自然將他疑惑看得清清楚楚。 他笑嘆一聲,“世人都知老師有四個徒弟,大師兄英年早逝,二師兄現為徽江府府學山長,三師兄隨伴在老師身側,第四個便是我了。” 他臉上逐漸露出回憶的事情,當年盛大家收錢易之為關門弟子時,只宴請了相熟的幾位朋友作為見證人,不只是錢易之,其他弟子也是如此。那時恰是盛大家聲名最盛之時,為了不讓名下弟子被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盛大家對名下弟子保護得很好,并沒有將名下弟子姓誰名誰廣而告之,就連最年長的大師兄和二師兄都是在出師之后,才有人知道他們乃是盛大家的弟子。 朱文賓和錢易之也不例外,本來錢易之該同朱文賓一般,在盛大家覺得他可以出師后,才會帶著去同其他文人sao客交流學問,可錢易之卻動了心思要參加科舉。 盛大家一生閑云野鶴,極其看不上在宦海沉浮的讀書人,認為他們向學之心不純,錢易之卻偏偏換了他的忌諱,當時便惹地盛大家生了好一頓氣。 不過,當時錢易之承諾說他只是想去翰林院混個一官半職,也好多看看皇宮內典藏的古籍,才好不容易將盛大家安撫下來??伤麉s毀了諾,又去了戶部。 自那之后,盛大家便再也不見他了,知道讓老師失望了,錢易之更從未向外人提起過他與盛大家的關系,朝堂中人自然不知。 安淮聞聽得感嘆,“錢兄瞞得也太嚴實了。” 錢易之淺笑道:“都已經讓老師失望了,總不能還借著老師之名行方便。” 可謝景行卻覺得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他看透了錢易之眼中隱藏在笑意之下的堅韌,“可我觀錢大人行事,就算錢大人與盛大家之間并無嫌隙,也是愿只憑自身本事在官場中摸爬滾打的?!?/br> 錢易之臉上笑意更深,盯著謝景行看了又看,朗聲大笑,“難怪老師能看得上你小子,想要為我收一個小師弟,若你不是有老師,我也有些心動了。” 說到此處,他臉上升起了一些好奇,看向謝景行問道:“還不知你的老師是哪位?”都知謝景行因已有老師拒絕了被盛大家收為徒弟,可迄今為止,謝景行的老師到底是誰,卻從未有人知曉,想必不少人都對謝景行的老師心有好奇,錢易之當然也是如此,“不過能教出景行這樣的徒弟,想來也不是什么默默無聞之輩吧?” 錢易之都已經暴露了他乃盛大家關門弟子一事,謝景行也不隱瞞,道:“說起來,錢大人說不定還認識我老師?!?/br> “哦?”錢易之面上好奇之意更甚。 這時安淮聞像是想起什么,笑道:“可不只是認識,曾經還是同僚呢?!?/br> 謝景行也道:“老師曾為翰林官,錢大人也在翰林院當過差,想來確實曾是同僚?!?/br> 安淮聞看出錢易之面上思索之態,道:“別想了,就是祝世維祝學士?!?/br> 錢易之恍然大悟,“原來是祝大人的弟子,祝大人好運道啊。” 謝景行笑了笑,“能被老師收為弟子,也是我的運道?!?/br> 錢易之心中感嘆道:“長材茂學,卻又不矜不伐,還這般尊師重道,錢某著實是羨慕祝大人收徒的眼光了?!?/br> 這世上良師難得,可佳徒也難尋覓呀,如他,不便讓他老師失望許多年嗎?若不是謝景行,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老師才會允許他再出現在面前,喚一聲老師。 不過現在可不一樣了,想到這幾月間與老師的通信,錢易之心情就很是愉快,現在老師都開始掛念他在官場有沒有遇到難處?需不需要他給幾個朋友的徒弟去信,也好讓他在官場中過得更順利些。 因為這個,他看謝景行更是順眼。 心情也不再如往年那般沉郁,也有心思開玩笑了,“公主曾對祝大人有恩,景行又是祝大人的高徒,這么算來,景行與安小公子之間合該是良緣天定。”有恩一事,說的便是曾經祝世維身陷囹圄時,是長公主將他撈了出來,才免了多遭受牢獄之苦。 錢易之看向安淮聞的眼神有些莫名,笑瞇瞇地道:“看來再過不久,等安小公子回到京城,錢某便能去公主府喝杯喜酒了。” 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安淮聞笑容僵在臉上,不說他真不想讓嶼哥兒早早出嫁,就算他現在應了,回頭謝景行真上門提親,還說是已得了他的準許,到時公主說不定又得使出那一招了。 安淮聞小腿抽了抽,被一腳踢在小腿上的感覺恍惚還在昨日,一大把年紀了,可不能再這樣了。 謝景行眼神一亮,這錢大人可真是善解人意,他笑著轉頭看向安淮聞,若是未來老丈人現在松了口,回去他便去信給阿爹和阿父,讓他們在明年天氣轉暖后立即上京。 通州府作為曾被黃娘子經營的大本營,同京城的聯系應該不少,到時麻煩一番黃娘子,讓通州府天下商行商隊進京時將家人帶來,這樣也不用憂心他們路途安危。 真該讓嶼哥兒來看看,他們二人還在通州府時,謝景行表現得可一點不顯急切,總是嶼哥兒急,現在嶼哥兒不在他身邊了,謝景行倒是變得心心念念。 若是嶼哥兒早知道他暫時離開謝景行一段時間,就能讓謝景行有如此轉變,說不定他還會起心尋個借口,與謝景行先小小分開幾日。 當然,現在還遠在數千里之外的嶼哥兒是不知謝景行此時態度的,可此時被謝景行盯著的安淮聞卻身有體會,還有些不好開口。 錢易之眼中飛速地閃過一抹促狹,“此次我做主將戶部存下的銀子掏出來,為金匾城購買軍需和救濟物資送過去,就當是為景行和安小公子送上的賀禮了,之后吃喜酒時,錢某空手上門,安兄可千萬要同公主說說,莫將我趕出門去。” 安淮聞哪里不知錢易之在使壞,可他可不敢接招,只能干笑兩聲,在謝景行失望的眼神下,干硬地岔開了話題。 直到錢易之捧著明大家的山水畫告辭離開時,眼中笑意都未消散。 謝景行和安淮聞站在院門口一直目送他遠去,之后謝景行轉頭想再說些什么時,安淮聞卻急急轉身,對旁邊的田護衛招呼道:“我們也離開吧,公主還在府上等著消息。” 又避開謝景行的眼神,道:“景行,舉人會應還沒結束,你此時不需與我一同離開,再去同你幾位友人聚聚吧?!?/br> 不等謝景行說話,他又道:“為金匾城送去軍需和救濟物資一事,還須我與公主多番忙碌,之后許是顧不上你,你便在家中安心準備會試?!闭f到此處,他才總算是對上了謝景行的視線,“莫要分心他事?!?/br> 謝景行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別以為這么說,他就不知道安淮聞這是在回避他說的提親之事,可他又能如何呢?只能眼睜睜看著安淮聞說完后,便帶著田護衛離開。 被未來老丈人過河拆橋,這他能找誰說理去? 不過,嶼哥兒還沒回來,確實也不用著急,他還需在嶼哥兒回京前,備足聘禮才行。 當務之急,還得同天下商行合作,將玻璃給弄出來。 他都幫了這么多的忙了,合作之時多要幾分利潤,也是應該的吧。 第180章 等坐在了馬車里,再不用擔心謝景行突然說出什么他回答不了的話時,安淮聞才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年入中年,還是頭一次被一個少年人溫和的視線看著,卻感覺到了如此大的壓力,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作為長輩,他們已是占了這個年輕人太多便宜了。 前期他們對上何懷仁和太后,完全是處于劣勢,只能艱難支撐,可在謝景行的隱藏身份,天外居士突然出現后,他們便借由華夏詩和期刊頂住了何懷仁一黨的步步緊逼,并因勢而動,一步步將局勢變成了長公主占了上風的局面。 而在他們又遇到金匾城的難關時,無論是在保衛金匾城一戰中,起了極大作用的火藥和紅衣大炮,還是此次金匾城急需的軍需和救濟物資,又都是借由謝景行解決的。 想到此處,安淮聞真覺得謝景行身上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福氣,也多虧他是站在己方的,若是被何懷仁籠絡去,他們可不知得多頭疼。 想來許多事情都是天注定的,幾年前嶼哥兒離開京城時,他們憤懣又無力,可殊不知正因如此,才為他們帶來了這么大一個幫手。 雖說沒親眼見到太后和何懷仁此時如何焦慮,可安淮聞猜也猜得到,只要工部獨掌紅衣大炮一日,太后和何懷仁就安不下心,想來此時定是焦頭爛額。 而所有轉變的源頭只是一件太后都已忘記的事情,當年顧紹嘉初露鋒芒之時,太后想讓顧紹嘉將嶼哥兒送進宮,用以轄制顧紹嘉和安淮聞,迫地他們不得不將嶼哥兒送出京城,若是太后和何懷仁知道此間因果,不知該做什么感想? 這么想著,安淮聞對方才避開謝景行一事,更是有些過意不去。 不過,提親是多重要的事情,還是該深思熟慮才是。 = 而這邊謝景行已經回到了舉行舉人會的院子里,此時距離他離開院子已過了許久,晟王早已不在此處,想來晟王得不到想要的結果,也不愿與這些舉人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