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謝景行點點頭,“好?!?/br> 謝定安拍拍周寧的肩膀,說道:“就快要開船了,讓他上去吧?!?/br> 雙胞胎幾乎是立即轉身抱住了謝景行,臉上露出要哭不哭的神情,哥哥才回來幾天就又要離開了,而且還不是像上次去參加鄉試那樣二十來天就回來,這次去京城,他們都知道可比明州府遠好多好多。 他們得明年才能見到哥哥了。 謝景行蹲下身,挨著抱了雙胞胎一下,柔聲道:“哥哥離開了,你們在家里記得保護好自己,也要記得幫著阿爹和阿父,知道了嗎?” 謝若癟著嘴沒有說話,謝景君倒是點點頭,應了聲:“好?!痹捓镫m帶著哭腔,但堅強地沒有落淚。 周寧和謝定安一手拉住一個,將他們倆拖離了謝景行身旁,謝景行站起身從謝定安背上接過行李,又看了看自己的家人,狠了狠心,轉身大步上了船。 他是最后上來的,甲板上的船夫一見他踏上甲板,便吆喝了一聲,木板被很快拉上來,船順著水流往前滑行了好長一段距離。 謝若看著哥哥眨眼間就離他們遠了,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在了周寧腰間,大哭聲被悶在周寧的衣服里聽著更讓人不好受。 謝景君也終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淚,用手背一下一下地擦,可才擦干凈,眼淚大顆大顆地又落了下來,很快兩雙小手就濕漉漉的。 謝景行聽著遠去的哭聲心中酸楚,這一定是最后一次離別了,等他考上進士,一定要將家人接在身邊,說他優柔寡斷也好,說他不成熟也罷,他這輩子是離不開家人的。 長威府隸屬于荊湖省,乃是荊湖省的省會城市,通州府外的那條大河可以直通到長威府三十里不到的一處小碼頭。 再之后就不能走水路了,只能通過陸路,途經梁原省、幽河省,再之后就是京城。 若是走得快,半月之后就能到達京城,當然這說的是搭商隊的順風車,若是騎馬日夜不休奔馳,幾日就能到。 順著人流走下船,在碼頭上隨意找了一個看著面善的車夫,由他幫忙將行李放在牛車上,牛便溜達著進了長威府。 大家都說荊湖省比安平省更繁華,只是剛進入長威府,謝景行就覺得此言不虛。 同是省會,明州府雖然繁華,可在建筑上和路邊也能看出到底還是有些破舊和貧窮的地方,可長威府卻不同,連街上的所有行人身上所穿、腰間所配,甚至面上的神情,都看得出來他們的日子過得不差。 不過謝景行并沒將心思多花在觀察長威府上,由車夫帶著他到了一處客棧門口,他人生地不熟,一路上聽著車夫同他閑磕牙,順便便打聽了哪里的住宿安全又方便。 車夫也是個熱情的,直接說要將他送來這里,客棧很是干凈整潔,店小二一看他進門便招呼了上來,“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謝景行道:“先開一間房,明日離開?!?/br> 現在已到了午后,他一會兒還得出去尋一個商隊,他一人上路也不是不行,只是跟著商隊到底放心些。 還不知道順不順利,若是尋不到要去京城的商隊,他可能還得多逗留一天。 店小二立即將他帶到掌柜面前,“掌柜的,這位客官要住店,您看看還剩什么房間?” 掌柜抬眼看了一眼謝景行,問道:“客官是要住天字號房還是地字號房?”店里自然也是有通鋪的,只是他看謝景行的打扮,分明是一副讀書人模樣,應是不會同那些走馬販夫一起睡大通鋪,便沒提。 謝景行對衣食住行并不嚴苛,而且孤身一人在外還是不要露財比較好,“一間地字號房即可?!?/br> 掌柜的翻了翻手里的冊子,對店小二吩咐道:“二樓最靠里還剩一間地字號房,帶著客人上去吧?!?/br> 謝景行拱手一禮,“多謝掌柜。”然后才跟著店小二上了樓。 樓上通道比較狹窄,也昏暗,就算日光從盡頭窗戶照射進來,可也只能看得見窗下的一段距離,不過謝景行并沒夜盲癥,倒也能看得清。 一直到了道路盡頭,進了房間將東西放下,他轉頭四處看看,發現這間地字號房中只有一張只睡得下他一人的床,還有一張四方桌,邊上四張長凳,除此以外就只剩下靠里側的一個大浴桶了,連屏風都沒有。 不過出門在外,許多時候只能將就,謝景行將行李放在床上,不等店小二送水來,便出了門。 門上掛著有鎖,他將門鎖上后,下去了大堂,他并沒有直接出客棧尋商隊,而是先到了掌柜面前,“掌柜的,叨擾了,不知你可了解這附近有沒有要趕往京城的商隊?” 掌柜的放下算盤,抬眼看他,眼里閃過驚訝,連態度也瞬間不再那么散漫,而是恭敬了不少,現在要去京城的,再怎么也是一位舉人老爺,他剛才還沒看出來,只當是一位趕路的普通讀書人。 這位舉人老爺倒是好性子,“你要隨商隊一同進京?怎么不直接去找天下商行商隊?再過一月商隊就會出發去京城,次次都會順路帶著進京趕考的舉子,何故麻煩?” 謝景行當然知道,可他若是要隨天下商行商隊進京,就沒必要此時從通州府出發了,他笑笑也并不多做解釋,只說道:“我想早些上京。” 掌柜的也不追根究底,他想了想,說道:“你出門往大街去,往正西邊走,經過兩條長街就能看到一片集市,那集市上有路經此地的商隊淘賣貨物,你可以去問問?” 沒想到真得到了消息,謝景行拱手道謝,出門后便順著掌柜所指的地方趕過去了。 聽掌柜的說著覺得不遠,可沒想到則長威府與明州府和通州府都不一樣,每一條長街與長街之間又夾雜著數不清的小巷子,謝景行一直沿著正西方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地方。 眼看著都已經遠遠能望見長威府周圍一圈的高大城墻了,要是早知道這般遠,他就租輛車來了,雖然不累,可是也太耽擱時間。 也難怪掌柜的并沒有多說集市如何,謝景行到了地方根本沒懷疑會不會找錯了地方,這里處處都是叫賣生意的,買賣人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謝景行幾乎都以為自己到了現代的貿易市場了,自從穿越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這么多的做買賣的人集合在同一處地方,也難怪叫集市。 當然,雖然人多,可中間也留了讓行人走過的位置,叫賣的人群兩兩相對,中間一條可供三人并排而行的小道,他們這些做生意的倒是很是隨意,直接扯了一大塊灰布鋪在地上,上面全是各種貨物。 謝景行并不是來淘貨的,路過各種糧食、藥材、皮貨甚至是海里來的珊瑚和貝殼等時也都目不斜視,這么大的一處集市應該有負責管理的人員,可以去打探一番,邊上這些為了做生意說得唾沫橫飛的交易雙方,應該都騰不出功夫搭理他。 謝景行一時有些打不住方向,站在路中四處看了看,直到他看向西北方向那里有一座三層高的房子,在一樓的大門處左側掛著一塊被刷成白色的長木板,上面印著“長威集市管理處”幾個大字。 謝景行眼前一亮,徑直往那邊走了過去,眼看著就到了小樓大門前,正要進去里面,謝景行卻忽然被右邊忽然沖過來的一個小孩子撞上,他沒有防備,登時踉蹌了兩步。 那小孩也沒得到好,他一邊側頭往后看一邊跑,沒看到謝景行,一撞上就跌了個倒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止如此,追著他的幾個方臉大漢也立馬上去按住了他。 其中為首的那名壯漢還將袖子上捋了捋,兇惡地道:“小崽子,偷誰的東西不好,偷到了我曾大虎身上,我今天非讓你漲漲教訓不可,以后將你那雙眼睛放亮點,別再惹到不該惹的人。” 地上被按住的孩子看著約有十歲的模樣,長得倒是不矮,到了謝景行腰部以上,可卻瘦得像根竹竿,被漢子一手抓住肩膀,沒費力就提上了半空。 身上衣衫破舊,有的地方都破成了條,露出來的皮膚和他的手、臉、脖子一樣黑得看不出原來的膚色,掛在半空中飄飄蕩蕩,像是一陣風就能將他吹斷一樣。 是個小乞丐。 他的眼睛深處滿是恐懼,可卻像是不服輸一樣,雙眼直瞪瞪地盯著面前就要將碗口大的拳頭招呼到他身上的大漢。 謝景行才剛穩住腳步就見到這一幕,他立馬大跨步過去,伸手扣住了那大漢的手腕,他是天乾,力氣非平常人能及,盡管他是讀書人,而那名漢子看著就膘肥體壯的,可仍是攔住了他的拳勢。 曾大虎一愣,眉眼兇惡地看向謝景行,“小子別多管閑事,惹到大爺我,到時候連你也揍?!?/br> 謝景行用力壓著他的手,將他的手臂按了下去,又將那孩子從他掌下拉到了自己身后,笑道:“不知他偷了這位壯士什么東西?需要鬧出這般大的陣仗?!?/br> 曾大虎還沒回答,躲在他身后的孩子先嘶啞著聲音說:“我沒有偷他東西,那塊饅頭是沒吃完扔在地上不要的,我撿起來時他就在旁邊,也并沒有阻攔,可等我吃了之后他卻說我偷了他的東西。” 有不少人已經過來圍成了一圈,看著那孩子固執地看著曾大虎的雙眼,一雙眼睛里一點心虛的影子也找不著,反倒是曾大虎臉上閃過了惱羞成怒。 所有人頓時都明白了,這孩子說的才是真的,紛紛將譴責的眼神看向了曾大虎。 曾大虎也不裝了,憤恨道:“就算我扔在地上了,那也是我的,我讓你撿了嗎?”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真晦氣,談好的買賣說不要就不要了,現在還被一個偷兒偷了東西,反倒成了我的問題了?!?/br> 謝景行眼神冷下來,這是日子過得不順要發泄在一個孩子身上了,“那是地上的東西,你怎么證明那饅頭是你的,你叫一聲,看它答應嗎?” 所有聽清的人都是一愣,邊上圍觀的人群靜默片刻后,忽然哄笑出聲。 有一位看著痞里痞氣的二十來歲漢子一手拿著半截甘蔗往嘴里塞,邊拍著大腿笑,邊說道:“對啊,你叫一聲,要是它應了,那才說明是你的,要是沒應,誰知道是哪位順手扔的。說起來,我今日上午就有半個饅頭沒吃完扔掉了,說不定還是我扔的那塊兒呢。” 他隨意地往地上吐出嘴里的甘蔗渣,一下沒吐干凈,他還“呸、呸”兩聲,等嘴里沒異物感后,又說道:“那上面也沒寫上名字,可不是被誰撿到就是誰的?!?/br> 他吐出的甘蔗渣順著地上滾,一直到了謝景行腳邊,謝景行眼角憋見了,往后退了退。 那漢子看他動作撇了撇嘴,真是讀書人,窮講究。不過看在他敢出手幫了那孩子的份上就不說他了,而且他倒還挺喜歡這漢子說的話的,沒想到居然還有比他嘴更靈光的人,真該將他帶去老大面前,看看一天天地說他成日里胡咧咧,那是沒見著這個讀書人。 叫饅頭,還得讓饅頭答應,這誰做得到?不行,他一回想起就想笑。 曾大虎怒形于色,就想要動手,可身邊圍著他的人都不站在他這邊,還滿臉警惕,就像是他要動手全部就會圍上來揍他一樣,他最后只得哼了一聲,撥開人群帶著底下幾個人狼狽離開了。 見沒有熱鬧可看了,圍著的人也陸陸續續離開,最后只剩謝景行、他身后那個小孩和啃著甘蔗的漢子。 啃著甘蔗的漢子拿著甘蔗也準備離開,可他才轉過身,腳步還沒邁開呢,眼角余光就看見謝景行身后讓孩子身體晃了晃,緊接著就軟了下去。 “唉……”他想也沒想就伸手去接,可他們還離著有兩步距離呢,哪里來得及? 謝景行發現他神色不對,立即轉身,正好接住了孩子。 那孩子早已緊閉雙眼昏了過去,謝景行一抓住孩子,立即覺出不對勁,他蹙眉,手立馬搭在孩子的額頭上,灼熱的溫度傳來,這孩子發熱了。 若是他拋下這個孩子不管,這孩子說不定連今日都活不過去,謝景行看著就離他不遠的大門,到底是一條人命,謝景行沒有多想,就將讓孩子把橫抱了起來。 等將他抱起來才發現他確實輕得過分,手上都能摸到那薄薄一層皮下細細的骨頭。 他抬起頭問還沒離開的漢子,“你知道這附近最近的醫館在哪里嗎?” 漢子連甘蔗也顧不得啃了,連連點頭,“知道,我這就帶你去?!彼讲⒆鰞刹皆谇懊姘肱苤I路,謝景行大步跟在后面。 藥堂里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大夫,他看著孩子烏黑的臉和臟亂的身體,也沒有推脫,為他把了脈,又扒開眼皮看了看,說道:“氣血兩虛、脾胃虛弱,再加上表衛不固,現在已快入冬,晚間天氣寒涼他受不住才發了熱?!?/br> 謝景行已不是初入大炎朝的時候了,入鄉隨俗,早已能聽懂這大夫所說的話,這就是在說這孩子營養不良,脾胃虛,身體太差了,導致遇到寒冷就受了風寒。 救人救到底,謝景行道:“勞煩大夫為他開藥?!?/br> 老大夫掀起眼皮看了看他,點頭拿起筆開了個方子交給了身旁的藥童,只看這孩子就知道是城里的乞丐,老大夫心頭有些疑惑,長威府已許久沒見過乞丐了,還是這般小的孩子?,F在哪家孩子不是大人的心頭寶,怎么會這小小年紀的就成了乞丐了? 他這輩子治了不知多少病人,看得出謝景行與這孩子并無關系,便說道:“待會兒這孩子醒了,可以將他送到長威府城東的慈善堂,日子雖不如一般人家好過,但總比流浪著強?!?/br> 慈善堂里現在幾乎都是一些沒有子女奉養的孤寡老人,送個孩子去陪著他們,也能讓他們高興一些。 謝謝行點頭,可要他等著孩子醒過來再送去慈善堂怕是不行,他從懷里掏出銀子付了診費,“大夫,我現在有急事,這些銀子應該能將他治好,待他痊愈不知可否勞煩大夫找人送他去慈善堂?” 老大夫猶豫了一下,不過他到底性善,還是點頭同意了。 走了這么久,身旁的漢子也沒有將甘蔗扔掉,現在又有精神開始啃了,他咀嚼著甘蔗,嘴里沒個空閑,卻還能問話:“兄弟,看來你還是個好心人呢,我剛才看你是要去“長威集市管理處”,那里我熟啊,你有什么事?我看能不能幫上忙。” 遇到謝景行時他正從里面出來,不然怎么能看上這場熱鬧。面前這讀書人合他胃口,若是不麻煩,他搭把手也不礙事。 有熟悉的人幫忙真是再好不過了,謝景行當即道:“我想尋一個近日要去京城的商隊,想隨他們一同去京城,不知仁兄有沒有相關的消息?” 漢子眼一挑,擺了擺空著的手,“喊什么仁兄?我姓孫,孫乘風,熟悉的人都叫我孫瘋子,你也別客氣,跟著他們叫便是。” 謝景行頓了頓,最后還是喊了一聲,“孫兄”。 孫乘風看著他,不耐煩與他為一個稱呼爭執,便隨便他喊了,繼續道:“不用找了,我所在的商隊明日一早就出發去京城,算你運氣好,待會兒我回去后同商隊老大說一聲,到時捎帶上你就是?!?/br> 謝景行驚喜地眼發亮,俊逸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沒想到事情居然這般順利,自然是連連道謝。 看這邊沒有事情了,孫乘風也很是心大,直接道:“明日卯時中你去城門處等著,我們就在那個時候出發,過時不候啊?!闭f完他便溜溜噠噠地走了。 謝景行一直目送他離開,才轉回身,心中也不覺感到輕松許多,天邊日頭已偏西,“大夫也聽到了,明日我就得離開,這個孩子還麻煩大夫多加照看?!?/br> 看著床上孩子瘦骨嶙峋的模樣和破舊不堪衣衫,他還是沒忍心,又掏出了一兩銀子遞給大夫,“等他醒了,勞煩大夫將這點銀子給他傍身。” 老大夫也沒推卻,接了過去,又擺擺手,“無事,你自去吧,我會看著他的?!?/br> 謝景行又再次道謝后才出了藥堂門,準備回客棧。 誰也沒注意到,在他們說到“京城”二字時,那躺在床板上的少年眼皮子下的眼珠猛地顫動了兩下,手也緊緊抓住了身下的被單,良久才松懈了下來。 第二日,不過寅時三刻,謝景行便已起了床,將行李收拾好,又去大堂吃了一碗面,結完賬便趕早去了城門。 他同天下商行交道打得多,對天下商行商隊的作風也有所了解,要趕路時都是盡量早的,他怕自己踩著時間去,錯過了,到時又得耽擱一天。 他到城門口時,城門口還清清冷冷的,只有六個城衛分站兩邊守著城門,他上前詢問了一位城衛,那城衛是個和善性子,被他沒頭沒腦地找上門問話也沒惱,還給了他答復,“今日沒見著商隊出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