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此次亦是如此,前幾日太后就來了孝善宮,不過去廟宇參拜只是走個過場,多是待在孝善宮內游玩。 晟王腳步急切地進了屋內。 太后斜躺在貴妃榻上,膚白如瓷,明眸善睞,看著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與進來的晟王看著說是母子,反而更似姐弟。 后面站著兩名清秀的宮女搖著扇,清風徐來,很是舒坦。 又有一位宮女半跪在臥榻邊,將紫紅色的葡萄剝掉皮,喂至太后嘴邊。 慢條斯理將唇邊的葡萄rou吃掉,太后揮揮手,臥榻旁半跪著的宮女很是柔順地退下。 晟王急步過去坐在太后身旁,臉上急切中帶著喜意,“母后,兒子聽聞今日已有消息傳入朝了?!?/br> 太后眼中精光一閃,和她溫柔美麗的面相有些違和,卻并沒破壞她的如玉面貌。 拍了拍手邊晟王的手,太后不緊不慢地說:“莫急,此事我與你外家已籌謀幾年,雖到緊要關頭,你可別先沉不住氣?!?/br> 晟王定了定神,可還是急切問道:“真能將安家的人支出去嗎?” 太后看了一眼將晟王引進來的大宮女,碧蓮是被太后從何家帶進宮的,自小一起長大,深得她的意,不過一個沒有情緒的眼神,就已經知道她的意思。 對太后身后兩位宮女招招手,全部退了出去,這間房里只剩下了太后和晟王。 揮退了周圍的宮人,碧蓮獨自一人守在門前。 若是前幾年,太后不許,這里絕不會有人敢將他們的談話透露到外面去,可這兩年她對身邊宮人把控不及原來那般嚴密,說不得就有安家和長公主送來的人。 太后坐起身,安撫道:“此次行事主要目的是想奪得一部分兵權,只要能將昭勇將軍送過去就已達成目的,安家能不能去人不過是錦上添花?!?/br> 聽見太后說出昭勇將軍,晟王眼里閃過一絲惱怒,太后見著,柳眉一挑,“怎么?看不慣他?” 晟王扯扯嘴角,誰能看得慣自己娘親的姘頭,嘴里卻道:“昭勇將軍有勇無謀,能把控得住牧家軍嗎?” “雖說有勇無謀,可勝在聽話?!碧髮⑼确畔沦F妃榻,娉婷裊娜行至一旁。 那里放著一個全透明琉璃制的魚缸,里面游著有幾尾藍鰭海魚。 她臉色淡淡,昭勇將軍是她入宮前的情人,不過在她入宮后,兩人之間關系就淡了。 可在先帝去世后,太后一人待在深宮,寂寞無聊,又動了心思,將其招進了宮逗弄。 若說太后真對昭勇將軍有幾分情分,倒也說不上,可昭勇將軍卻將太后這位先帝的嬪妃,當今太后,放在了心尖尖。 晟王臉色雖然不好,不過并沒反駁太后的話,就是何家在朝堂一手遮天時,對兵權也插不上手。 現在大炎朝手握重兵的全是先帝時留下的親信,被先帝一手調教出來,謹遵先帝遺命,可為保家衛國奮死,卻同牧敬獻一樣,從不參與黨爭。 五軍都督都是認死理的人,也不知先帝是從何處挑選出來的?油鹽不進! 不過他們雖不受何家招攬,可也并不偏向長公主,因此之前何家根本未將兵權放在心上。 畢竟,整個前堂后宮幾乎都是何家的人,他們要行事,也不一定需要起兵。 當然,朝堂還有孔起元等人,可孔起元除了是泰安帝的老師,也是晟王老師。 若是泰安帝真到了天怒人怨的境地,孔起元也不一定會偏向泰安帝,為了不辜負先帝期待,延續大炎朝,說不定還會主動幫著晟王登位。 溫水煮青蛙十幾年,泰安帝懦弱無用,眼看著晟王聲勢越來越強,泰安帝在民間的聲名愈發不堪,不需要兵權,他們就能兵不血刃將泰安帝趕下位。 誰曾想長公主這平時不言不語、溫溫吞吞的,卻突然異軍突起,將他們逼至如此境地。 尤其是原來擁護在何家和晟王身后的那批讀書人,被一個不知從何來的天外居士所迷惑,居然逐漸偏向了長公主和泰安帝,居然還有人說這是有感于泰安帝對文人的推崇,華夏仙界才會將天外居士送來大炎朝,才能將華夏許多詩篇流傳于大炎朝。 想到此,太后挑唇冷笑,若是真有感于泰安帝對文人推崇,那可不得更感謝她,她可是用盡心機才將泰安帝撫養成現在這樣模樣,愛文如命、愛詩如命,除了詩文其他政事全部不理。 嚴重時,甚至是一說到政事就頭疼,讓孔起元越來越失望。 太后視線輕飄飄掠過邊上的博古架,上面有一個不起眼的木盒,里面放著一排瓷瓶,足有二十個,瓷瓶里面放著一種藥物,名為聽風散。 乃是何懷仁找高人配置而成,并無其他用處,只是讓人頭痛罷了。 而泰安帝自小由太后撫養長大,她不需要多做其他,只需在其他人將政事說與泰安帝聽時,讓人將聽風散下在茶水中,久了后,泰安帝只要一聽見政事就開始頭疼。 這樣的盒子她已用了十數個,只在這幾年泰安帝周圍的宮人由長公主更換后,才再沒有下手的機會。 不過就算如此,泰安帝服用聽風散的時間已超十年,藥性早已深入骨髓,就算現在不用也沒關系。 “就算聽話,若是不能收服牧家軍也無用?!标赏蹩蓴r不住太后與昭勇將軍相會,只能視若不見,心里縱有不滿也只能藏著,他要成事還需太后和何家助力。 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一點魚食撒進魚缸中,那幾尾小魚甩著尾巴,爭先恐后游了過來,將魚食一搶而盡,隨后又懶懶散散游向各處,等太后又撒進去一些魚食,又游了過來。 “不用擔心,你外祖父早已做好了準備,等他去了,西戎人會繼續攻擊金匾城,再與昭勇將軍配合,將此次攻城的西戎二皇子項上人頭奉上,這樣既能為牧將軍報仇,西戎大皇子又能除去一勁敵,還白得一個守邊城,如此劃算的交易,那西戎大皇子可是早就迫不及待了。”太后唇上的笑意意味深長,不過是舍些蠅頭小利罷了,若是能成事,區區一個守邊城,給了也就給了吧。 那些因戰而死的兵士,以身殉國的牧大將軍,甚至在戰爭中死去的百姓們能幫助他們成就大事,該高興才對。 “那安家?”晟王對安家和長公主壞了他的聲名,可謂是耿耿于懷,他眼里滿是憤憤。 太后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疾不徐道:“就算不能將安淮聞和安庭遠弄去,不還有他家那擅使刀棍的二子嗎?” 光在京城舞刀弄棍有什么用?既然有志于此,那就該報效朝廷,報效皇上。 晟王眼里閃過一絲明悟,原來太后的目的在于此,“母后是想?” 整個朝廷都知道安庭遠和安淮聞是文人,可他家那二子卻是自小尤愛習武,不滿十歲時就將滿京城的紈绔都揍了一遍,那些小時對嶼哥兒冷嘲熱諷,說他身為一個哥兒卻連信香都無的小子,更是被他揍得哭爹喊娘。 就連女子他也沒放過,雖沒有動刀動槍,卻也是惡作劇不斷,使得那些女子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幾乎都被他欺負地哭著回家,在京城可以說是惡名在外。 “顧紹嘉當初為了不將嶼哥兒送來哀家這處,可是費了許多心思,掩人耳目將嶼哥兒送出京城,也不知去了何處,名為治病,可都治了快十年了,也沒傳回消息。” “要不是因為此事,哀家都還不知道,遍布大炎朝的天下商行,這個金娃娃居然是長公主經營的,也難怪他們這又是竹扇又是期刊的折騰,還能籠絡住那么多貧寒書生?!?/br> 不說其他,就是京城參加會議時舉子們住的各省會館,原來是什么破爛樣子,可現在由長公主出面,將那些會館一一修繕,只要來京城參加會試的舉子,誰不受其恩德? 甚至現在舉子們來京城參加會試,出示文書后,也可跟隨天下商行商隊前來京城,不用受路上匪盜困擾不說,還能省下許多不必要的耗費,上次會試時,來參考的舉子對長公主和泰安帝可謂是感恩戴德。 也不知長公主將許多錢財花用完了,還是以泰安帝的名義,能得什么好? 看著不起眼,積少成多,長公主近些年可以說是花錢如流水。 太后又躺了回去,一舉一動甚是撩人,不過此時在此的只有她的兒子,晟王根本沒將心思放在她的舉動上。 一想到那個遍布大炎朝的天下商行,晟王眼里閃過一絲貪婪,若他手里能得這樣一個會下金蛋的母雞,還需要東羅西湊,才能將這處行宮和廟宇修建好嗎?甚至還因此毀了他的賢名。 而此間種種,全是長公主一手導致,他又如何能不恨? 太后伸出手指,拿了一顆葡萄,細細撕開皮,繼續道:“以為將嶼哥兒送走,我就拿他家沒有辦法,嶼哥兒只是一個小哥兒,可他家二兒子還是個漢子呢,還是個剛十歲就分化成了天乾的漢子,有他在手上,不愁顧紹嘉不投鼠忌器,若是他們不識好歹,戰場上消失個把人,那不是極容易的事嗎?” 晟王聽完,大笑道:“若真是如此,也能報我心中之恨?!?/br> 母子臉上滿是笑意與輕松。 而此時玉熙宮卻如太后所言,話頭轉到了安庭軒身上。 張文進的話被好幾位官員頂回來,他卻絲毫不嫌尷尬與怒氣,道:“我當然知安侯爺和安世子乃是文人,不是武將,可聽聞安家二子自小便喜好武藝,此次不正是一難得的機會?” “俗話說得好,‘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安侯爺與安世子習文科舉,報效朝廷,若是安小少爺也能將一身武藝報與朝廷,報與皇上,到時一門雙侯,不也是難得的佳話,難道……” 他笑看安侯爺,玩笑道:“難道安侯爺還舍不得不成?” 可笑臉下的刀鋒已經直直割到了安淮聞的心頭。 誰也沒注意到,原來坐在御座上無所事事的泰安帝,置于扶手上的食指抽搐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絲暗光,可被垂下的眼簾完全遮住,一絲一毫異樣也未泄露出來。 安庭遠出列,松下緊咬的牙關,臉上勾出一抹笑,眼色淡漠,看向張文進,“楊大人未免太過高看舍弟了,他那所謂的武藝全是胡亂練就,可比不得上那些真正上戰場的將軍們?!?/br> “再說,他不過只是個十幾歲的黃口小兒,如此重擔擔于他身”他搖搖頭,“不怕眾位大人笑話,我那小弟怕是擔待不起,平日里胡亂鬧騰就罷了,那可不是他能亂來的事情?!?/br> 張文進不急不徐,“誰不是從黃口小兒成長起來的,虎虎無犬子,安侯爺年紀輕輕就已考中舉人,安世子更是不落其后,安小少爺定也不會墜了父兄威名,說不定此次正是他盼望已久的機會呢?難道身為父兄,還要阻他前程嗎?” 這話一出,朝堂上紛紛應是。 安庭遠正欲再說些什么,何懷仁卻突然開了口,“莫非安侯爺和安世子是覺得安二少爺身份尊貴,不能以身犯險,就應該居于這京城的安樂窩中,讓邊疆軍士為其搏出一片安全之地?” 殺人誅心! 這下本來作壁上觀的許多武將心里就不好受了,紛紛出聲跟著勸道:“安二少爺既然有祖上之風,本就該為國效力?!?/br> 更有那心直口快的武將言道:“莫非安侯爺與安世子也覺得我們武將低人一等,比不上你們文官清貴不成?” 雙手在朝服的遮掩下緊握成拳,安庭遠怒視何懷仁,此事定是他們謀劃的,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何懷仁被安庭遠灼熱的目光盯著,臉上甚至帶上了暢快的笑意,懷疑又如何?沒有證據。 “不知首輔大人和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孔起元點點頭,“可?!?/br> 此事該早做下決定,再讓他們在朝堂上吵上幾日,金匾城說不定都堅守不住。 在孔起元心中,只有大炎朝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對大炎朝有利,某些人心中的彎彎繞繞他就算看得明白,也并不放在心上。 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看向了端坐其上的泰安帝,“陛下認為如何?” 食指輕微地又抽動了一下,往下用力,讓動靜不要太明顯,泰安帝額角抽動著,道:“就聽孔大人的吧?!?/br> 既已做下決定,剩下的事情cao辦得極快。 戶部、兵部大小官員齊齊出動,很快將剩下的武將選了出來,又將糧草一應物事全部準備好,轉瞬就到了大軍開拔的日子。 安庭軒身穿輕甲,氣宇軒昂,若是嶼哥兒在此,絕不會信面前這位沉穩深沉,持重寡言的漢子是自己的二哥。 二哥小時同他玩樂,甚至常常哄騙他做事,卻又無比維護他,印象中的二哥是跳脫不羈的,行事更是飛揚自由,就是嚴厲的阿娘面對他,也時常束手無策。 此次前去邊境,昭勇將軍魯平威被任為主將,另選了幾位將軍為副將,最后,在長公主進宮一趟后,皇帝發出了對安家小少爺安庭軒的任命。 同被任為副將,不止如此,長公主還向皇帝討得了皇帝親軍兩千人,一路隨行保護。 事情做得光明正大,那親軍兩千人可全由安庭軒指揮,不過去邊境的糧草消耗也由長公主一力承擔。 雖然安庭軒不過才十八歲,擔任一軍的副將似乎于禮不合,不過也不是沒有先例。 再說,他的親爹是英護侯,娘親是大炎朝的長公主,以他身份之高,做一軍副將也擔得起身份。 安庭軒眸色冷厲,只在眼神落在長公主和英護侯幾人身上時,眼里閃過柔軟之色。 長公主同太后一般的年齡,看著也很是年輕,她眼里含淚,將安庭軒身后的披風理了理,“此去數千里,那兩千親軍不能離身,萬要保重自身。” 安淮聞和安庭遠臉含擔憂,也是殷殷囑咐。 安庭軒鼻尖酸楚,一撩下擺,跪了下去。 顧紹嘉沒托住他,安淮聞和安庭遠連忙走到安庭軒身旁,握住他手臂想讓他起身。 安庭軒跪在地上動也不動,“此次離京,不知何時才能歸來,萬望爹、娘、大哥在家安樂平順。” 顧紹嘉眼角的淚終于落下來,她以一女子之身對上虎狼之敵,也不見如此脆弱,可自家孩子將要奔向未知的前方,她心中的擔憂全化為了顆顆淚水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