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商隊的漢子們都不如一開始有精神了,連他們這種常在不同地區跑的商隊成員都覺得累,更莫說是謝景行和寇準規了。 這間客棧應該與天下商行有些合作關系,商隊進來后,有熟悉的小二迎上前,直接將一行人引進了一個院子,里面早備好了洗漱用具。 祝世維肯定是囑咐過,商隊領頭的漢子劉百全對謝景行兩人非常熱絡,而且畢竟是做生意的人,和人之間的距離也保持得恰當,謝景行兩人一路行來,被他照顧得極為妥帖。 劉百全先讓謝景行和寇準規兩人選房,知道他不是客氣,謝景行也沒推脫,在院子里西面靠角落的位置選了個房間,寇準規則選在他隔壁。 趁謝景行放行李的功夫,劉百全也進來,笑容熱情地說:“把你們送到地方,我也算是完成了祝先生的交代,明日一早我們就要繼續上路,你們兩個半大小子,沒有問題吧?” 謝景行笑笑說:“劉叔盡管去忙,就是幾天考試,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考,哪里還有什么問題。” “那就行,這個院子是客棧專門為我們商行商隊空出來的,你只管住,也安靜。明天你再找個時間出去趟趟路,這里離府衙也近,考場就在府衙不遠,到時去考場還方便。”劉百全將事情一一交代好。 “多謝劉叔,我記下了。” 謝景行打起精神送走劉百全,用了飯,洗漱好后躺在床上,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等他起床,商隊早已離開。 用完早飯,他和寇準規一同出門去看了看考場,確實離他們不遠。 他和寇準規慢悠悠地走,也才用了不到半刻鐘。 明日就要考試,現在考場已布置完畢,就是距離府衙不遠處一塊平地上。 平地上早已搭建了一眼看不到頭的棚子,邊上有衙役值守,他和寇準規沒有靠近,只遠遠看了幾眼。 “府試本該是知府做主考官,現在知府已被押送進京,也不知道這次府試的主考官會是哪位大人?”寇準規站在謝景行旁邊,雙眼望著考場問道。 謝景行搖搖頭,他也不知。 來看考場的不止他們二人,邊上還有許多由家人或同伴一起陪同而來的學子,嘴里也都在討論此事。 前任知府在四書五經中,尤其好《尚書》,早已為通州府所有讀書人所知,這里的讀書人幾乎都將復習重點放在了《尚書》上,可現在知府入獄,換的主考官是誰,他們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不少人臉上都有焦慮。 不過謝景行和寇準規兩人倒是淡定,反正大家都在同一個起跑線上,只看大家真實實力誰強誰弱。 通州府下設八縣,以中興縣來說,本次縣試錄取人數為四十人,其他縣有大有小,多的錄取八十人左右,少的也有三十幾人,平均以每縣五十人通過縣試,就有四百余人。 府試錄取名額按比例取人,十一取一,這么算來,他們只要考在前四十,就能取中童生。 得了童生之名后,就算是明年的院試沒考過,也再不用重考縣試和府試,可若是府試沒考過,明年可就得又從縣試開始,這年縣試的成績一律作廢。 道阻且長啊!謝景行在心中默默感嘆,和寇準規一同回了客棧,為明日的考試做準備。 昨日的估算看來還算是少的,第二日一早,謝景行和寇準規到了考場外時,已排了很長的隊。 一共八條長隊,分別是按照八個不同的縣城排列的,謝景行和寇準規排在隊列中間偏后,很快人就到齊了,他看過去,有比他們隊長一倍的隊列,可比他們少的寥寥無幾。 這么看來,八個縣聚集到府城一起參加考試的學子,最起碼該有五百人以上。 同樣的流程,守門的衙役喚名、檢查、搜身,互保的五人同去,廩生札志才作保。 府試可比縣試查得更嚴,謝景行連頭發都披散下來,一一被扒過之后,再重新扎回去。 幸虧自己在不傻后,著實練了幾日,不然就憑周寧不放心他,天天要幫他梳頭發的架勢,他今日就得成為這里第一個扎低馬尾的考生了。 謝景行想想自己扎著低馬尾的樣子,打了一個寒顫,真是想象不能。 摸了摸頭上穩固的發冠,像這種現代古裝劇里面常見的書生頭,他倒是還能接受。 也許是緊張,也許是被衙役間肅穆的氣氛所影響,整個考場檢查的過程都極為順暢,只有聽到衙役簡短的問話聲,物品翻動的聲音,以及考生們時不時的幾句應答。 府試一共三場,不知其他人如何想,謝景行心里正好奇他們的主考官,在前任知府獲罪的情況下,誰會來擔下這個爛攤子。 不說其他,最起碼考題得現出吧? 被帶去位置上坐好以后,謝景行看著面前的一排排樣式如一的桌子,難怪考棚那么大,五百多號考生每一個考桌前后左右都相隔三尺有余,也就是一米還多。 看來府試管控得極嚴,生怕考生作弊,不止外間檢查更嚴格,連桌間距都這么寬。 很快考生一一入座,該輪到主考官訓話了。 謝景行在第四排,距離主考官所在的位置不遠,十米以內,一身青黑色袍服的青年人進來時,他看得清清楚楚。 這眉眼,謝景行一怔,若是臉再窄一些,眼睛再大些,線條再柔和些,不就和嶼哥兒幾乎一模一樣? 其實安庭遠和嶼哥兒不在同一處時,只單看一個人后,再去看另外一個人,不會覺得他們倆長得很像。 可謝景行太熟悉嶼哥兒了,記者出身的他,在人臉辨認方面又有著獨特的敏銳,才能一眼看出兩人的相似性。 不用再想,這位主考官大人,定然就是嶼哥兒的大哥,英護侯世子安庭遠。 應該是通州府下獄了不少官員,京里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出人來,他作為欽差,直接頂了上去。 安庭遠面朝著府試的所有考生,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他沒注意到其中謝景行的視線有何特別,簡短幾句訓話過后,就示意考試開始。 府試和縣試有處不同,那就是府試試題不再是用竹筒裝好,事先放在桌面上。 為了防止作弊,主考官會當場默出自己事先擬好的題目,寫在一張宣紙上,再由衙役貼在一塊三尺長兩尺寬的貼板上,舉著在考場里慢慢走動,讓每位考生都能見到考題,并抄寫在試卷上。 府試只考三場,首場只有兩道題,還都是作八股文。 第一題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出自《中庸》第十三章 ,全句是,子日:“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注) 孔子說:“道并不排斥人。如果有人實行道卻排斥他人,那就不可以實行道了。”(注) 道之所以為道,其本意就是要讓所有的人都能在上面自由行走,若是為道又遠人,這道又有何意義? 引申意義便是要追尋中庸之道,中庸,便是接納所有人。若是遠離人群,便不能稱之為道了。 謝景行只在腦里思考了一圈就想出了破題思路,“圣人戒遠人之道,以不可為者惕之焉。”(注) 接著,以“夫道自有所以為道也,乃為之而遠人焉,道之實不于是掩乎?”(注)承題,筆鋒流轉,一句一句繼續往后寫,起講、入題、起股……謝景行寫得順暢,不多時,一篇蘊含中庸之道的八股文就寫好了。 第二題為:“而好犯上,令色” 倒是比第一題難些,居然是截搭題,幸虧是比較簡單的“有情搭”,在參加府試學子的能力范圍內。 上句全句為: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與?”(注) 下句全句為:子曰:“巧言令色,鮮仁矣。”(注) 兩句都出自于《論語。學而》,雖是截搭,可前后兩句之間不是全無聯系,畢竟只是府試,出題的官員還是要顧慮考生的學力,要真來個“無情搭”,才是讓諸多考生叫苦兩天。 兩句之間的關聯是一個“欺”字,以此為基點破題,不難將兩句聯系起來。 謝景行稍作思考,落筆寫上:“士之能不欺乎夫天下者,必其能不欺乎一己者也...”(注) 令色后接“仁”,一個“仁”字是孔子和儒家學說的核心,而其中孝與悌最能表現出何為仁,接著以正破破題,正面闡述。 謝景行揮毫落紙,洋洋灑灑地寫下第二篇。 第090章 第二場考的是雜文,只一道題,一般是論題或表題,這次府試是論題。 題目為“論君子和而不同”,這一場考試的主要目的是檢驗考生的書法和習作能力,謝景行先在統一規格的草稿紙上打好稿,又仔細檢查了好幾遍,將其中幾個字作了修改。 拿過一旁以紅色格線分行,每頁十四行,每行大概可以寫十八到二十字的答卷(注),一筆一劃地謄抄在上面,這一場題目雖少,也簡單,可因為要考查寫字能力,謝景行全神貫注不敢有一絲疏忽。 寫好后,謝景行拉了懸在桌旁的小鈴,兩個衙役輕手輕腳走了過來,將他的試卷糊名后放在了匣子內,草稿紙也一并被回收了上去。 等桌上一張紙也沒有時,已經快到申時。 最后一場考的是策論,題目不外乎是大炎朝法律、時政和吏治相關,府試時主考官一般不會太為難,考的都是些常見的,或是學子們較為熟悉的問題。 不出意外,這次安庭遠出的題,正是旱災時如何救治的策問。 他和寇準歸在交流時,也曾猜過這道題,兩人互相私下都思考過,不止他們,相信在場幾乎所有學子,應該都壓中了這道題。 就算他們自己沒想過來,他們的老師也會提醒。 果不其然,考場里傳來幾位學子壓抑不住地驚喜低呼。 “肅靜!”守在考場的衙役怒目望過去,一個個都安靜閉嘴,可臉上都是喜意。 第三場是結束的最快的一場,交完卷,已經有人等在了考場門口,等放門,謝景行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終于考完了。 不知道寇兄回去沒,兩人出門時早已說好,考場外考生太多,接送的親人更是將考場堵得嚴嚴實實,沒必要在外場等候,到時回院子里會合即可。 有雙親焦急地看著往外走的考生,也有新婦、新夫守在門口一個個看,謝景行路過旁邊明顯是爺孫的兩人繼續往外走。 腳步慢悠悠的,謝景行也不著急,反正要明日才會回去,這還有大半下午呢。 剛集中精力考了三場考試,謝景行現在腦子空空,完全放空思緒,什么也沒想,眼睛只盯著面前的路,總算走出了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謝哥哥。” 隱約傳來了一聲耳熟的叫喊聲,謝景行甩甩頭,難道考個試還考出幻覺來了。 嶼哥兒那個小沒良心的,現在不知在府城哪個地方待著呢,可能正等著他親大哥回去,說不定早將他這個謝哥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謝哥哥。”這次聽得更真切些,謝景行停下腳步,猶豫著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那邊有一個身著淺藍色衣衫的小哥兒,一邊往這邊望,一邊努力往他靠近。 嶼哥兒避開熙熙攘攘的人群,腳步匆匆向他而來,謝景行望著他帶著點焦急,像是生怕他沒聽到他的喊聲而離開的模樣,心輕微地動了一下,本還面無表情的臉上情不自禁勾出一抹笑意,站在那兒看著嶼哥兒一步步過來。 看來貓沒白養,就算自己不是他的“親主人”,而是他的“外遇”對象,他或多或少還是惦記著自己的。 “事情完了?”謝景行低頭看著穿過重重人群,終于到了跟前的嶼哥兒。 嶼哥兒點點頭,精致的臉上白里透紅,“來接謝哥哥。” 幾個月不見,兩人之間沒有一絲疏離感,自然而然地并肩同行。 “謝哥哥還順利嗎?”嶼哥兒知道謝景行的住處,到街角時,不等謝景行帶,先向右拐過去。 謝景行見狀,眼里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笑意,“當然順利。” 嶼哥兒笑意吟吟,“我就知道沒問題。” “前幾日怎么不過來找我?”謝景行猝不及防地問。 嶼哥兒臉上浮現出一抹心虛,府試主考官是安庭遠,他親大哥,而且他們還一直呆在一塊,大哥出題時還以他為基準估計了一下題目難度,他若是在府試結束前去找了謝景行,到時候有人發現,污蔑他們作弊,他們有口都說不清。 他不是杞人憂天,大哥會試時,他就知道會試時主考官若與考生有關系,考生就需要避嫌,只能放棄,參加下次的會試。 那時為了大哥能參加會試,朝廷選主考官時,父親特意上書過,他不擔任那年主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