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寒松笑著看他，道：“不過才進(jìn)學(xué)一年，就能作出一整套書，少年英才??！”

    “作書？什么書？這么小個童子居然都能做書了？”席間一位中年客人驚訝地問，視線連連掃向謝景行。

    謝景行忙說：“不過是小子胡亂作成，當(dāng)不得什么。”

    陸寒松卻不樂意他自謙，他是拿了書在手里細(xì)看的，“哪里就是胡亂作成的？我看可是有不少可取之處?！?/br>
    不等其他人細(xì)問，他又對祝世維說道：“我為什會請你將你這弟子一同帶過來，就是因?yàn)槲铱瓷狭怂鞒龅倪@套《四書五經(jīng)注解》?！?/br>
    其他人好奇心更甚，“到底是一套怎樣的書，能讓陸老先生這般看重？”

    陸寒松也不多說，只從身前的桌案上拿了幾本書出來，遞給了身旁人，“大家都翻翻這書，看我到底有沒有糊弄大家?！?/br>
    書在眾人手里輪了一圈，一共九本，或是一人拿著一本，也有兩人聚在一處一起翻看的。

    謝景行心里有些忐忑，他還沒見過他的復(fù)習(xí)筆記刊印成書是什么樣的？也不知是不是和前世各大書店熱賣的各科《衡水狀元筆記》一樣？

    祝世維倒是悠然自得地坐在一旁，絲毫不擔(dān)心書會有一丁點(diǎn)錯處。

    等有人合上了書頁，陸寒松才問：“大家覺得如何？”

    “不愧是祝先生的弟子，唉，與他一比，我名下那些學(xué)生真該掩面而泣了?！?/br>
    有那滿頭白絲的老書生也嘆道：“這樣的書居然是這么一個少年郎作出的，卻如陸兄所言，少年英才?。　?/br>
    “莫說我們名下的學(xué)生了，就是我們，在二十啷當(dāng)年紀(jì)時，也不敢說能作出這么一本詳盡準(zhǔn)確，又毫無疏漏的經(jīng)書注解，還有其中的斷句、句讀，哪樣又是我們年輕時能想出來的?！?/br>
    “唉，從前總還覺得自己于讀書一道上，也算是有些靈性，不過是時運(yùn)不濟(jì)，才未得中進(jìn)士，現(xiàn)在一看，才知這世上真有天才、神童一說，與他一比，我真算得上是庸人了，難怪會試屢屢落第。”一個中年舉人一臉落寞地說。

    謝景行又朝眾人拱手，“各位先生謬贊，晚輩才疏學(xué)淺，不過是班門弄斧之作，多有不足，還望先生們不吝指教?！?/br>
    在場諸人紛紛笑出聲：“祝先生，你這弟子收得好啊，不止有才，還這般知禮，在哪里找到的，我也去瞧瞧，看能不能撿個漏，到時也收個關(guān)門弟子。”

    祝世維笑而不語，這樣的神童，他有生之年也只見了這么一個，哪里能這么輕易就遇到。

    不過也有人奇怪，問：“陸兄，緣何說是看上了這本書？這書確實(shí)編得不錯，可對我們這些上了年紀(jì)的儒生，好似并無太大用處，倒是可以拿來給家里孩子啟蒙用，怎么？陸兄家里什么時候又添丁了？”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友人，哪里看不出他是在說笑，嘴角都帶上了揶揄，紛紛看向陸寒松。

    祝世維也跟著看過去，他只是想請陸寒松幫著做個序，怎么就惹得他惦記上這套書了？若不是自己沒有那么多弟子背書，再加上為名下唯一弟子的書作序，未免有自賣自夸之嫌，他就自己出手了，哪里用得著再找他人。

    “你個賊老頭，嘴里沒個把門的，一派胡言！”陸寒松笑罵，“不過你確實(shí)說中了關(guān)鍵，這套書拿來為蒙童作學(xué)習(xí)參考，真是再合適不過了?！?/br>
    接著他肅了神色，對著祝世維解釋道：“祝兄，你也知我一直于府學(xué)任儒學(xué)教官，前年府城石子莊義學(xué)教官離世，義學(xué)中幾十位大大小小學(xué)子便沒了著落，其他義學(xué)也收不下那許多學(xué)生，沒辦法，府官只得將其并入了府學(xué)，自那以后，府學(xué)便另增設(shè)了蒙童館。”

    “本也與我無甚關(guān)系，可我年歲日長，深覺再繼續(xù)教授諸多生員，已漸漸體力不支，本想辭去教官之位，回家頤養(yǎng)天年，沒想到提學(xué)官大人諸多挽留，我也存了些不舍之心?！?/br>
    說到這，陸寒松喝了口酒，才又繼續(xù)說：“最后，兩廂折中，提學(xué)官大人準(zhǔn)我轉(zhuǎn)去蒙童館教導(dǎo)蒙童，恰在我要去任教前，你寄來了景行的這一套經(jīng)注，我一看，立刻就覺得正適合給蒙童館的童子們開蒙用，到時這套書印出來，可千萬先讓我買頭一批的，蒙童館里百十號人都等著用呢?！?/br>
    他那簡陋的筆記居然還真有人看得上，謝景行心里激動，還是府學(xué)的教官，那不是只要是府學(xué)蒙童館的童子都要看。說不定哪天真能和現(xiàn)世滿書店的各種筆記一樣，成為大炎朝蒙童們?nèi)耸忠槐镜谋貍鋾?/br>
    比之帶有玄學(xué)意味的“神童”名頭，這個出參考書得來的名氣好多了！

    想到到時蒙童們咬牙切齒地背記參考書的神情，謝景行不厚道地笑了。

    另有一人被他提醒，忙說：“你倒是下手快，那我也求一求祝先生，印出來后給我也留幾本，我的弟子里有幾個剛啟蒙的，也用得著?！?/br>
    謝景行只聽到祝世維高興地說：“承蒙大家看得上，我到時給你們送上門去。”

    找陸寒松作序真是找對人了，他還在準(zhǔn)備為謝景行揚(yáng)名牽線搭橋呢，沒想到這橋自己就搭好了，祝世維喜不自勝地想。

    第081章

    明明該是眾讀書人寫詩、吟詩的詩會,卻成了賣書大會，關(guān)鍵這本書還只是一個十來歲少年郎作的復(fù)習(xí)筆記，這是謝景行未曾想到的。

    好一番熱鬧后,眼看著書都還沒刊印出來，就已經(jīng)賣了近兩百本出去,不只謝景行高興，祝世維更是心滿意足。

    效果這么好,本還覺得有些不舍的竹扇,拿出來送人時，他也不心疼了。

    從袖中掏出那裝著竹扇的長木盒,祝世維卻沒有直接拿給陸寒松,而是遞向了謝景行,低聲說：“還不快將這謝禮拿去送給陸先生，他可不只為你這套書做了序,居然還幫你吆喝上了,你該去多謝謝他。”

    或許陸寒松是為了他將要教的蒙童而做打算,但謝景行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受了益,心懷感激,雙手捧著木盒遞到了陸寒松的桌案上，語氣真誠地說：“多謝陸先生為小子這套隨手偶作的書作序,這是我老師從天下商行主事的那里得來的華夏竹扇,寶扇贈德賢，還望先生莫嫌棄?！?/br>
    “華夏竹扇？”有注意這邊的人也聽見了謝景行的話,立即站起身走了過來，“真是那題了華夏詩的華夏竹扇？”

    這一聲引得眾人都看了過來,要說最近幾月最讓大炎朝文人墨客津津樂道的，就是這橫空出世的華夏竹扇。

    尤其是每把竹扇上題寫的華夏詩人的詩,每首都奧妙絕倫，不似人間之物。

    后來傳出這詩的來處，居然真不是此間世界之人所著，更是讓大炎朝讀書人趨之若鶩，無數(shù)愛詩之人心慕手追。

    可惜的是，數(shù)量太少了！不知有多少人捧著銀子爭相求購，卻搶不回一把。

    等不及走過來的白面書生催促陸寒松，“陸先生，快打開看看，不知里面是哪位詩人的大作？”

    陸寒松心里也生出些渴盼，二話沒說撂下手里不時啜飲一口的酒盞，伸手拿過木盒，一把掀開。

    玉竹扇骨，精致云紋，將之握在手里，觸之溫潤。

    就算其他竹扇世家制出來的竹扇中也有極品，這里所有人家里幾乎都有幾把精品竹扇用作收藏，陸寒松家里更是有不少，也被其精美細(xì)膩的外觀而驚艷。

    “不愧是天下商行出品的竹扇，如此才能配得上那般精妙絕倫的詩歌?！庇腥寺氏然剡^神來，嘴里連連稱贊。

    “這可是祝先生送出的禮，沒聽剛剛謝家小友所說，還是從天下商行主事那里求來的，我看這把竹扇比我家仆從從商行鋪?zhàn)永飺屬彾鴣淼囊蒙喜簧??！?/br>
    “我看也是，原來天下商行里還有這等極品中的極品，看來我回去后，得去找天下商行掌柜的問問，怎么不將這等好扇往外賣？”

    謝景行聽到這話，心里默默地對林掌柜道了聲歉，看來是又要多一個難纏之人去找他買扇了。

    l沒管其他人的話語，極輕柔將竹扇緩慢地展開，露出幾個字來，他一見這字，心里一跳，再顧不得其他，一下將扇面完全展開，“這居然是曲道成，曲大家所書，曾聽聞曲大家和祝先生乃是莫逆之交，這定是祝先生請曲大家動的筆。”

    陸寒松語氣激動，他極愛曲大家的書法，顫抖著手想撫上扇面上的字，又怕把它弄得臟污了，又收了回來，來回幾次，才將手落在了扇骨上。

    這下本還端坐一旁的幾個書生都忍不住湊了過來，“曲大家？年歲已過古稀，傳聞再不為外人動筆，名滿大炎朝的書法大家？”

    謝景行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也跟著疑惑地看向祝世維。

    祝世維優(yōu)游不迫地坐著，笑著看著眾人，坦然自若地說：“曲道成確實(shí)與我乃是忘年之交，也確如外界傳言，不再為外人動筆，這次能請動他在扇面上題詩，還是我舍了一塊珍藏許久的月香墨，他才勉為其難同意的。”

    至于這墨本就是曲道成送予他的，就不必說出來了。

    不徐不疾地端起酒杯，示意一旁候著的侍從往里摻酒，祝世維說完話就不再理會那邊人的驚嘆之聲。

    謝景行被不顧形象的眾讀書人擠離了人群中心，自己默默挪到了祝世維身旁坐好，看來今天大家是提不起心思寫詩了，畢竟，他們被字所吸引，還沒來得及關(guān)注到上面所寫的那首詩。

    等他們一會兒讀了那首詩，怕還又要再激動一陣，且讓他先在這里坐會兒，等他們徹底冷靜下來吧。

    果然，沒過多久，那邊就又傳來嘖嘖稱賞之聲，“居然是陶潛的……”

    “若這把竹扇不是祝先生送給陸先生的，我只怕要不顧面子央求割愛于我了?！?/br>
    “看來不止常兄，到時我也要多跑幾趟天下商行。”

    =

    好不容易等陸寒松揮手將圍著的諸人攆開，又將主扇放回木盒中，珍之重之地將其放在袖口藏好，距離午時不過只剩不到一個時辰。

    見了那樣好的扇、字、詩，眾人哪還有心思作詩、斗詩，剩下時間大家草草寫了幾首詩，念了詩，詩會便散了。

    有的人匆匆辭別眾人，行色匆匆地趕回中興縣，謝景行發(fā)現(xiàn)是那說要多去天下商行的人，不免為林掌柜鞠了一把同情淚。

    還有幾人，許是名下都有蒙童在隨他們讀書，下山時一再拜托祝世維，到時將謝景行的書印出后，一定要通知他們一聲，他們能早點(diǎn)派人買回去。

    祝世維答應(yīng)得十分爽快，這本就是他所愿，不用他們多加催促，他自己也極為上心。

    陸寒松親自將祝世維和謝景行三人送出門來，這時，除了謝景行一行三人，客人全已散盡。

    陸寒松今日十分開懷，為蒙童館要到了得用的書，還收到了那么一份他無一處不喜愛的禮，連臉上的紋路都刻上了笑意。

    幾人走至馬車旁，陸寒松慈和地看著謝景行，說：“以你能作出這一套書的本事，此次縣試定然是榜上有名，兩月后的府試對你應(yīng)也不算難，你乃祝先生的高徒，按理說，我是沒資格對你的學(xué)業(yè)指手劃腳的，可我卻有一言，你且隨便聽聽。”

    謝景行恭敬地道：“能聽得林先生的教誨，該是景行覺得榮幸才對，還請先生指教。”

    祝世維在一旁負(fù)手而立，沒有阻攔。

    陸寒松笑著對祝世維說：“我還真有些羨慕祝兄有這么一個好的弟子了，不過，祝兄別嫌我多嘴，我看景行品貌才學(xué)樣樣不缺，就缺能一同探討、切磋學(xué)業(yè)，互相激勵、互相進(jìn)步的三二好友了?！?/br>
    祝世維若有所思，點(diǎn)頭說：“實(shí)不相瞞，我也有此顧慮，讀書科舉之路只一人獨(dú)行，未免也太過無趣了些。”

    兩位長輩開始談話，謝景行只能老老實(shí)實(shí)聽著。

    得知祝世維也有此心思，這時陸寒松才明言：“我知祝兄才學(xué)深厚，教導(dǎo)景行讀書也是得心應(yīng)手，可三人行必有我?guī)煟]門造車終究不是成功之道，府學(xué)每年都會招收各縣府試前三名入學(xué)讀書，不知祝兄和景行意下如何？”

    謝景行眼里閃過驚訝，這就是在為府學(xué)招生了？可陸寒松怎么就能確定他一定能考進(jìn)府試前三名？是不是對他太有信心了？

    祝世維卻不認(rèn)為陸寒松的話有什么不對，坦言道：“我本是準(zhǔn)備讓景行考過院試之后，去中興縣書院讀書的?！?/br>
    陸寒松勸道：“既然愿意去書院，何不干脆到府學(xué)就讀。不論其他，現(xiàn)在府學(xué)教官中，有進(jìn)士兩位，舉人二十余人，就是教學(xué)蒙童的都是廩生，縣城書院中莫說進(jìn)士，連舉人都少，可別耽誤了這等靈俊之才?！?/br>
    祝世維沉吟片刻道：“現(xiàn)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等景行考完府試，出了名次再行考慮也不遲?！?/br>
    謝景行在一邊跟著點(diǎn)頭，去縣城書院讀書還好，離周家村不過近兩個時辰左右的路程，半天就能走一來回。

    而據(jù)他所知，去府城可以走官道，可花費(fèi)的時間長，大多數(shù)人都是走水路，從中興縣碼頭乘船去通州府城，會快一些，可也需三個時辰，再算上從周家村到中興縣的路程，單程就要差不多五個時辰，這還不算中途耽誤的時間，太遠(yuǎn)了。

    若是去府學(xué)就讀，說不定他一年也回家不了兩次，他能放下家里人嗎？家里人又放心他獨(dú)自一人在外嗎？

    謝景行胡思亂想著，那邊祝世維和陸寒松已經(jīng)結(jié)束談話，互相道別。

    等祝世維上了馬車，喊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忙朝陸寒松一拱手，也跳上了馬車。

    算了，想這么多做甚，縣試都還沒出結(jié)果，更何況是府試，到時候再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出來了這么些時日，該回家了。

    三人一路回了寧和鎮(zhèn)，先將祝世維送到了祝府，謝景行又得了他幾句囑托，不外乎是些不要懈怠，出書之事由他負(fù)責(zé)，不要因這些雜事分心之類的話。

    謝景行一一應(yīng)承，祝世維才滿意地轉(zhuǎn)身進(jìn)了府里。

    目送他背影消失，大門合上后，謝景行卻沒直接離開，而是從馬車?yán)锬贸鲆桓呛J來，一共買了三根，每人一根，他很公平的。

    跟謝定安說好讓他在此稍等候片刻，謝景行向嶼哥兒家大門走去，臉上帶著一抹輕松的笑意，嶼哥兒身體有吳老大夫的看顧，應(yīng)該早就好了。

    叩響大門，門內(nèi)立刻傳出聲音，少息，門打開一條縫，里面探出看門侍從熟悉的面孔。

    見是謝景行，侍從忙將門全部打開，驚喜地說：“原來是謝小郎君，這是考完縣試，才回來？”

    謝景行點(diǎn)頭，問：“嶼哥兒在家嗎？我去看看他。”

    第08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