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走近后,抬貨的伙計(jì)也剛好帶著貨過來，謝景行只看到一群人更是往里擠，耳朵里只能聽到客人們紛紛嚷嚷的叫喊聲。

    “快些賣我一把題有姜夔詩詞的華夏竹扇,我家少爺還等著我快些送回去，晚了我可得挨頓排頭?！?/br>
    “我要蘇軾的,我家老爺也等著呢?！?/br>
    “我要……”

    謝景行聽著大喊聲，都快耳鳴了,一旁還有些要買其他物件的客人看熱鬧,對著這邊指指點(diǎn)點(diǎn)。

    謝景行都擔(dān)心出事，這么人擠人的,一旦發(fā)生踩踏事故可不得了,連忙和謝定安一起上前,幫著伙計(jì)安排客人排隊(duì)。

    碎銀一錠錠地遞給掌柜，一手拿錢一手交貨,小小的木盒很快裝滿又換上另一個(gè)。

    前兩年分家時(shí),因?yàn)橹軐幍纳眢w,他家欠了吳老大夫一百五十兩銀子,為了還債,謝定安是費(fèi)盡心思，周寧也時(shí)有憂心。

    比之那時(shí),現(xiàn)在的謝景行看著那些銀子,腦袋都麻了，什么時(shí)候銀子這么好掙了？

    才半個(gè)時(shí)辰不到,竹扇全部售賣一空。

    “我說你們商行就不能每次多制些竹扇出來賣嗎？每次都要靠搶的，得知消息后我可是立刻就來排隊(duì)了,結(jié)果還是晚人一步。”

    “是啊，我家老爺天天念叨著,說要湊齊華夏江淹詩人的竹扇，為了之前沒買到的，還舍了臉去找其他家換，這次又沒買到，我回去可怎么交代？”

    “誰不是呢？少爺偏偏最喜歡李白和杜甫的，這么多人都喜歡，我又哪里搶得過那許多人?！闭f話的是個(gè)十來歲的小童，許是剛剛擁擠，衣服皺巴巴的，愁眉苦臉地抱怨。

    一陣陣的抱怨聲接二連三，謝景行為了維持秩序，跟著在人群里擠了快半個(gè)時(shí)辰，自出了考場，他可是連口水都還沒喝，好不容易把絕大多數(shù)的客人送走，他是再?zèng)]去幫掌柜應(yīng)付的精力了。

    歇口氣的功夫，掌柜苦口婆心地，總算是把沒買到的客人勸走了。

    謝景行站在一旁順氣，幫著賣個(gè)貨居然比一整日的考試還累。

    祝世維看著他滿臉疲憊的模樣搖頭，像他站在一邊等著不就行了，商行里又不是第一次賣竹扇，定然早就做了安排，用不著他們cao心，非要自找罪受去幫忙。

    這間商行的掌柜姓林。

    總算得了空，林掌柜才被伙計(jì)提醒祝世維幾人的到來，忙擦著額頭的細(xì)汗幾步走了過來，臉上疲倦和喜悅交織，對著他們說：“多謝幾位幫忙，且先隨我去客室坐坐吧?！?/br>
    祝世維上前和他交談，“林掌柜生意興隆?！?/br>
    林掌柜臉上抑制不住欣喜，“承祝先生吉言，也只有在賣竹扇這日才會(huì)這么忙?！?/br>
    客室里，伙計(jì)給謝景行幾人端了茶過來，就出去繼續(xù)忙碌，林掌柜親自給幾人倒了茶。

    “祝先生幫我給黃娘子提提，五日一送貨，每次才一百把竹扇，屬實(shí)不夠，而且里面的竹扇也是隨意放的，有的客人怎么也買不到自己想要的詩人的竹扇，找上門來好幾次，我是勸了又勸，才把人哄過去，普通客人好應(yīng)付，關(guān)鍵是那些士大夫們派過來的隨從，祝先生也知他們的難纏，再多幾次，我是真的沒辦法了?！绷终乒褡詈笞谧Ｊ谰S旁邊，期期艾艾地說。

    謝景行聽得真切，這不就是饑餓營銷嗎？黃娘子真不愧是做生意的好手，這不得把客人們抓得牢牢的。

    “哈哈，好，不過我聽黃娘子說過，貨沒那么多，你也知道，光看竹扇只有府城和縣城的商行里才有貨，鎮(zhèn)上商行里是一把也無，就可見一斑，到時(shí)可不一定能成。”祝世維應(yīng)道。

    “這個(gè)我也知，還是中興縣偏遠(yuǎn)了些，若是在府城或是文風(fēng)昌盛的徽江省等地就好了，每次定然不止一百把華夏扇?！绷终乒褚睬宄S娘子只能備這么多貨給他們分行，只是報(bào)著一些希望問問。

    “可那些地方文人遍地，求扇的人更多，可比你這里更難應(yīng)對?！弊Ｊ谰S自若地勸說。

    林掌柜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地說：“我可真是被竹扇迷了眼了，怎么這么簡單的道理都轉(zhuǎn)不過彎?！?/br>
    謝景行通過剛才的情形，也知道一把竹扇，黃娘子的定價(jià)不一，貴的需要十余兩銀子，最便宜的也要一兩五錢，他家一月的花用都用不了一兩五錢，居然還這么多人搶？

    不過，轉(zhuǎn)念想到他在現(xiàn)代曾見過的更瘋狂的搶購人群，就釋然了。

    謝景行看他們沒再說話，沒忍住問道：“我看除了買竹扇的人家，來商行的其他客人也不少，看來中興縣百姓的日子過得還不錯(cuò)？”

    林掌柜轉(zhuǎn)向他，也沒覺得他問話突兀，畢竟是同祝世維一起過來的，他當(dāng)然是禮待有加，溫和地說：“小郎君有所不知，去年剛出稅收翻倍一事，中興縣的百姓日子確實(shí)難過不少，還得多虧那位天外居士幫黃娘子想了輒。”

    謝景行疑惑不解，問：“天外居士想的辦法？”

    天外居士本人怎么不知道？他看向祝世維。

    祝世維坐得四平八穩(wěn)，沒有什么奇怪神色，臉色一派泰然。

    林掌柜興致勃勃，“小郎君剛剛也看見竹扇賣得火爆，而這竹扇生意能做，可不就是因?yàn)樘焱饩邮烤邮磕龅脑?，這生意離了居士可就垮了，也不知天外居士是何等瀟灑靈俊的人物！”

    說著說著，居然離了題，只顧憧憬著天外居士。

    謝景行看著林掌柜臉上滿滿的向往之色，無法形容此時(shí)的復(fù)雜感受，被一個(gè)四十來歲、臉有長須的漢子憧憬，他該感到高興嗎？

    “那又如何與中興縣百姓有關(guān)了？”謝景行忙繼續(xù)問，打斷了林掌柜的悠然神往。

    林掌柜立刻回過神，說：“大炎朝天下商行眾多，縣及以上的分行都要售賣，每地都有那許多人要買，竹扇需求量可想而知。而要做一把精品竹扇出來可不簡單，共要經(jīng)過上百道工序，商行哪里有這么多人手不假其手一步步做出來，加上制竹扇要用的竹子需求量也大，黃娘子就派了人到有竹子資源的地方收購，還教了當(dāng)?shù)厝嘶A(chǔ)的工序，相當(dāng)于把每一步分派了人做，最后只留最關(guān)鍵、最復(fù)雜的讓專人出手，這樣才解決了制扇人手不足的問題，又為當(dāng)?shù)馗F苦百姓提供了一條來錢路子。”

    竹子大多都長在山上，要先去山上選竹、砍伐，又要從山上運(yùn)下來，何其辛苦，家里有些底子的都不愿干，只有家里實(shí)在過不下去的百姓，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才會(huì)不怕苦不怕累，什么都愿意做。

    況且，謝景行想著，黃娘子那般精明的人，在挑人教工序時(shí)，定然也考察過的，不會(huì)選那等惡霸、流氓出來，也就能避過當(dāng)?shù)貝簞萘ΡP剝百姓，借此斂財(cái)。

    謝景行當(dāng)初可沒想到竹扇能賣得這般紅火，忽略了此事，此時(shí)對黃娘子起了不少敬佩之心，居然連流水線都弄出來了。

    林掌柜還在繼續(xù)說：“那些百姓掙了錢，感念商行的恩，需要東西大多都來商行里購買，人引人，來的人就多了?！?/br>
    祝世維待他說完，才淡然自若地說：“何該如此，總不能看著那么多百姓掙扎求存?！?/br>
    估摸他也是參與者，也對，這種大事，可不只是黃娘子就能做主的，離不了上頭的示意。

    這么看來，大公主一派倒還是心系百姓，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皇帝的意愿。

    可惜勢單力薄，不然，一開始就鬧不了這一出，更用不著想法補(bǔ)救了。

    林掌柜喏喏應(yīng)道：“是是?！?/br>
    天色已黑，祝世維沒再多說，直接問：“林掌柜，我訂的竹扇呢？”

    林掌柜一掌拍在額頭上，嘴里連連說：“看我都忙昏頭了，到了到了，本該給祝先生送去，可我當(dāng)時(shí)被客人圍著，沒騰出手來，只派了人去通知，煩您親自跑一趟。”

    說著，起身去旁邊博物架上拿了個(gè)精美的長木盒過來，放在條案上，朝祝世維推了過去，“祝先生，今日剛送過來的，黃娘子千叮萬囑讓立即拿給你，中途不得有任何損害，幸不辱命，您看看可還滿意？”

    祝世維從桌上拿起盒子打開，滿意地點(diǎn)頭，“黃娘子做事，我定是放心的。”

    謝景行也跟著看過去，只見木盒里墊著一層紅絨布，中間凹進(jìn)去的位置剛剛放下一把竹扇，外面露著的扇骨上刻著云紋，絲絲縷縷的描線淺淡適宜，撲面而來寧靜閑淡之感。

    拿出竹扇，慢慢展開，疏狂的字體一個(gè)個(gè)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上面題著的是一首陶潛，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其三》。

    林掌柜也是第一次看見，贊嘆道：“不愧是特制的，卻實(shí)比剛剛售賣的竹扇品質(zhì)更好?！?/br>
    祝世維拿在手里看了許久，半響輕嘆一聲，若不是有求于人，他是絕不會(huì)將此般驚艷的竹扇送出去的。

    這把竹扇還是因?yàn)閷χx景行有利，他才開口讓黃娘子特制出來，黃娘子這幾月事情順利，全有賴于謝景行，聽了他的要求，當(dāng)即一口同意，用了快兩月時(shí)間，才總算制作出這一把竹扇，只為了自己收藏，他是不好為自己找黃娘子幫忙的。

    “久去山澤游，浪莽林野娛......”注

    “這首詩也選得好，合了我那友人的性子，他該也是絕無不滿意的?！弊Ｊ谰S念了詩，才把扇子合起來，念念不舍地放回盒子。

    此行目的已達(dá)成，自然無需多留，三人辭別林掌柜，離開了商行，只等著明日的詩會(huì)。

    第080章

    第二日,謝定安和祝世維早就梳洗好，打理一新。知道謝景行累了幾天，也沒來擾他睡覺,只等著他睡到自然醒。

    謝景行睡了個(gè)整覺，不用早起的日子,真是太舒坦了，他賴了一會(huì)兒才起身。

    早在昨日午時(shí)剛過,謝定安就已退了福安客棧的房,昨晚離開商行后，是祝世維帶著他們?nèi)サ牧硪婚g客棧,倒是比福安客棧舒適不少,服務(wù)也勤,一聽到里面?zhèn)鞒銎鸫猜暎《投肆讼词镁哌^來,還要伺候謝景行洗漱。

    謝景行笑著推辭了。

    看外間謝定安已不在,應(yīng)該是習(xí)慣早起,去下面等他了,謝景行自己動(dòng)手,少息間，全部打理完畢。

    祝世維和謝定安都在樓下大堂坐著,看他下樓,謝定安立即讓人端了粥飯讓謝景行吃，他則是去把行李收好放在馬車上,牽了馬去外面。

    謝景行隨著祝世維上了馬車，才有空問：“阿父也隨我們同去嗎？到時(shí)會(huì)不會(huì)覺得太無聊了？”他知道謝定安對這些詩詞歌賦是一貫不感興趣的。

    “無礙,我留在客棧也無事可做，到時(shí)若覺著無聊,只管待在車上睡覺就是，剛好車上有被子?！敝x定安一甩馬鞭，馬就踢踢踏踏往前行了。

    祝世維也說：“詩會(huì)上會(huì)備著有專門的場所讓隨去的人員歇息，也能看見歌女、伶人的表演，不會(huì)無聊的。就是定安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也有旁人陪著說話。”

    謝景行這才放下心，他絕不愿家里人因他委屈自己。

    謝定安駕馭著馬車出了這條街，車輪滾滾，一路略過街上或高興、或平靜、或焦急的行人，朝著縣城門行去。

    詩會(huì)舉辦的地方，是在中興縣城西北的一座名為馮岳山的小山上，剛剛好就在回寧和鎮(zhèn)的路上，等詩會(huì)結(jié)束，正好不用繞路，直接回去。

    一路上草木逢春，滿眼的綠意里夾雜著嫣紅，讓謝景行直愣愣地盯著看，他很久沒好好看這些賞心悅目的景了，只一心沉浸在圣賢書里。

    祝世維和謝定安卻是看習(xí)慣了，沒多在意，車轍一路碾過嫩草野花，到了馮岳山離山腳不遠(yuǎn)的一座別院。

    門口有侍從候著，祝世維將名帖從懷里拿出遞過去。

    侍從接過一看，臉上的笑意更深，“祝先生，還請往里面走，先生正在花園里等著?！?/br>
    有一個(gè)領(lǐng)路的侍從過來，謝景行三人跟著他進(jìn)了別院。

    別院里水榭華庭，紅墻黑瓦，亭臺(tái)樓閣錯(cuò)落有致地坐落于空地上，閣間以廊橋相連，時(shí)而有假山奇石裝扮其間。

    一股股細(xì)流沿著綠蔭□□間流淌，滴落在花葉上的清泉晶瑩剔透。

    順著廊橋而過，又踏上一段曲徑，眼前豁然，葳蕤草木綠意盎然，身著黃衣的侍從穿梭其間，為端坐于花園中央樓亭的客人送上瓜果花茶。

    還有伶人、歌女在一邊彈琴獻(xiàn)唱，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謝定安先停了腳步，花園東面有一處四方亭臺(tái)，有些穿著粗棉衣的漢子坐在里面，應(yīng)該就是隨從之人待的地方。

    謝景行則跟著祝世維一直到了人群之中。

    坐于中間的是一位頭須皆花白的慈和老人，見了他們，大聲笑說：“終于來了，只等你們了?！?/br>
    祝世維領(lǐng)著謝景行坐在一旁空著的位置上，“倒是我們來遲，誤了大家雅興。”

    “不遲不遲，我們也才剛坐下。”那人看著他們，打趣道：“能請來祝先生做客，可不容易，就是再在多等些時(shí)間，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陌　！?/br>
    “你慣是會(huì)說笑，我可不敢讓這許多人等我一人，來，我自罰一杯，大家見諒。”祝世維說完，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

    他一喝酒，其他人也紛紛端上酒，一口飲盡，別看祝世維在謝景行他們面前沒有架子，可在這里所有人中，他卻是名望最高的。

    除他以外，這里可沒任何一人能在殿試中奪得比傳臚更高的名次，有的甚至連會(huì)試都沒考過，更何況，祝世維為官時(shí)還是翰林清貴。

    雖已辭官歸隱，可讀書人卻也看重才名，祝世維正正是這里才名遠(yuǎn)播那位，詩詞文章無一不精。

    唯一比不上主人家陸寒松的，就是他只有謝景行一個(gè)弟子，陸寒松卻是桃李滿通州府。

    其他人哪敢只讓他一人喝酒，紛紛陪同。

    祝世維放下酒杯，拿手指著謝景行，介紹說：“這是我關(guān)門弟子，名喚謝景行，隨我讀書已是一年有余，此次來參加縣試，恰逢陸兄舉辦詩會(huì)，我就拉他過來見識(shí)見識(shí)。”

    謝景行站起身，對著在場諸人打了一個(gè)羅圈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