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房間一看就少有人住,里面擺設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除了謝景行躺著的床之外,房中央還放著一個帶桌幃的實木方桌,邊上幾個木凳圍著,博古架上有些裝飾用的花瓶、香鼎。 “是嶼哥兒家,前日你們暈倒后,徐護衛(wèi)直接帶著你和嶼哥兒一起來了這里,讓人去請了吳老大夫上門來看診,嶼哥兒也沒事,你們都只是些擦傷,不嚴重。”周寧話音一頓,眼里又紅了些,“景行,都怪我,我若是能更仔細點,發(fā)現(xiàn)你是在分化前期,不讓你們出門,那日你們就不會遭受這番罪。” 謝景行詫異說:“我自己都沒覺出不對來,怎么能怪阿爹呢?” 上前一把抱住周寧的肩膀,謝景行作出一副小兒情態(tài),“阿爹,我分化成天乾,該是高興的事,笑笑。” 謝景行少有這副樣子,周寧被他逗著,心里雖然內(nèi)疚,但還是隨了他的愿,笑了。 謝景行也跟著笑,轉頭張望,“阿父呢?” “他剛見你有轉醒的跡象,去廚房拿些吃的過來,你肯定餓了。” 說曹cao,曹cao到。 謝定安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 謝景行聞到飯菜的味道,才覺出腹中饑腸轆轆。 托盤上是一碗粥和幾碟小菜,謝定安邊擺放碗筷,邊說:“快過來吃點,嶼哥兒家里廚子一直備著有這些好克化的飯食,你睡了這么久,正適合用這些。” 謝景行剛剛才醒過來沒有注意,現(xiàn)在謝定安走進來,他才覺出屋里的幾種不同味道來,纈草味很淡,就算是從他后頸散發(fā)出來,他也只能聞到很輕微的味道。 周寧離得近些,他的信息素是一種說不出的青草香味,給人一種寧靜祥和的感覺。 謝定安雖站在屋中間,離得最遠,可他是天乾,信息素侵略性強,謝景行能清楚地聞到那股厚重的檀木香味。 他們可真不愧是一家人,信息素都是草木系的。 謝景行抽抽鼻子,看來他以后得慢慢適應這種時刻被各種味道環(huán)繞的生活了。 “你們都在這里,雙胞胎嗎?” 周寧跟著坐在桌邊,“雙胞胎你外祖母帶著。” 既然周寧已經(jīng)說了嶼哥兒無大礙,謝景行也放下了些心,準備先解決腹中饑餓,收拾好再去看他。 回想起前日的嶼哥兒,謝景行夾菜的手快了幾分,嘴角帶笑,他居然也會有因為一個人那么動容的一天。 算了,他心胸寬廣,還有很大地方供一只貓活動,不過,他可不喜歡貓一直怯生生的,要是能再活潑點就更好了。 這邊謝景行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那邊黃娘子眉頭緊蹙,給躺著的嶼哥兒理了理被子,起身走到吳老大夫身邊,擔憂地問:“嶼哥兒怎么還醒不過來?真的沒有大礙嗎?” 吳老大夫正坐在一張翹頭條案后,拿筆寫著方子,嶼哥兒雖然已經(jīng)能散出信香了,還是需要用藥穩(wěn)定穩(wěn)定。 擱下筆,吳老大夫?qū)S娘子說:quot;確實無礙,他現(xiàn)在睡得久,是因為散發(fā)信香消耗大,多休息能讓身體更快恢復,是好事。quot; 看黃娘子還是一臉擔憂,吳老大夫猶豫了一下,說:“不知可否屏退左右?” 黃娘子一怔,心下莫名,但還是讓周圍人全部退下,只留下了徐護衛(wèi),他們兩人都是長公主府的心腹,沒有隱瞞必要。 吳老大夫也知道,這兩個人就是這個府里能做主的,沒有意外徐護衛(wèi)留了下來,沉聲說到道:“既然嶼哥兒已能散出信香,那我也不再隱瞞了。雖然我一直堅持為他調(diào)養(yǎng)身體,可不過是想著能讓他身體康健些,對于他是否真能完全好轉一事,我其實沒報太大期望,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黃娘子身體一震,“吳老大夫,之前怎么不曾明說?” 都到了如此地步,吳老大夫也不再想著置身事外,嶼哥兒能散發(fā)信香和他好友之子脫不開關系,后續(xù)也需謝景行幫忙,他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做了決定,將以往準備爛在肚子里的事情和盤托出。 吳老大夫眼里閃過一道莫名情緒,或許在他心下不忍,答應治療嶼哥兒時,他早就已經(jīng)卷入其中了。 盯著黃娘子的一雙眼睛移到躺在床上的嶼哥兒身上,“嶼哥兒身為哥兒,天生注定就是地坤,為何卻一直不能散發(fā)信香,相信黃娘子比我更清楚。”吳老大夫垂下眼簾,他早已上了年紀,眼皮松垮,但表情和善,給人的感覺極為無害,保安堂許多病人對著其他兩位大夫都是唯唯諾諾的,可若是恰巧能讓吳老大夫看診,膽子便會大許多,連病情都會說得更清楚。 保安堂每每都有三位大夫坐診,吳老大夫面前總是大排長龍,也只有當他實在顧不過那么多病人時,其他大夫旁邊才會有人去。 黃娘子眸色一冷,“吳老大夫這是什么意思?” 徐護衛(wèi)也用冷厲的目光看了過來。 “兩位不用緊張,我就是一位普通大夫而已,對兩位背后有什么人、隱藏著什么事全不在意。”吳老大夫仍然是一副帶笑的模樣,言語坦蕩。 黃娘子和徐護衛(wèi)對視,眼里的情緒只有他們二人能明白,最后,黃娘子嘴角也扯上一抹笑,“既然如此,還請吳老大夫明言。” “我第一次為嶼哥兒把脈時,就覺出有異,他是早產(chǎn)吧?”吳老大夫既已準備坦明,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問道。 黃娘子回道:“是。” “他早產(chǎn)應該不簡單?”平常人早產(chǎn)多是體弱或意外,而嶼哥兒卻不一樣。 三人之間暗潮洶涌,沒人注意到嶼哥兒的睫毛顫了顫。 黃娘子的笑沒堅持多久,一雙美目死死盯著吳老大夫。 吳老大夫也沒想等他們的回應,繼續(xù)說道:“前朝宮廷里有一副湯飲,名為‘生胎湯’,這名字取得好啊,不清楚的人只以為是有助于女子懷胎、保胎的,可它卻是一種極其惡毒的湯飲,未孕女子喝了不易受孕,而懷了孕的女子喝了,面上顯得容光煥發(fā),肚里胎兒似乎也在茁壯成長,殊不知湯藥里的毒素全被胎兒所吸收,生下的孩子自幼體弱,喝的時間越久,孩子受影響越大,夭折的概率也越高。” 黃娘子和徐護衛(wèi)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卻始終沒有打斷吳老大夫。 “‘生胎湯’出自前朝后宮一位寵妃,她出自醫(yī)藥世家,因意外無法受孕,被嫉妒所控,研制出來了這種湯藥。最后事情敗露,家里受牽連,被誅了九族,‘生胎湯’的方子也被前朝毀掉,少有人知。”吳老大夫說到此,停了下來。 黃娘子本是站在一旁,此時卻是坐到了吳老大夫?qū)γ妫凹热灰驯坏魵В阌质侨绾蔚弥俊?/br> 徐護衛(wèi)也走到了門口守著。 嶼哥兒躺在床上,黃娘子還坐在床邊時,他就已開始清醒,只是還有些迷糊,便沒有動作,等發(fā)現(xiàn)幾人開始談論他身體時,嶼哥兒已完全清醒,卻還是閉著眼躺著,佯裝出還沉睡的樣子。 “為什么阿父、阿娘和大哥,還有家里所有人從沒說過自己和二哥是早產(chǎn)的?難道他從小體弱就是因為早產(chǎn)嗎?他和二哥是雙生子,若是他早產(chǎn),二哥也該是早產(chǎn)才對,可二哥的身體明明很是強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嶼哥兒的睫毛劇烈顫動,眼珠在緊閉的眼皮下來回轉動,若不是另一旁三人間氣氛沉凝,早已能發(fā)現(xiàn)嶼哥兒的異樣。 “寵妃知道事情敗露,知道自己在劫難逃,還牽連族中親人,伏誅前拼其所有送了親近的侍人出宮,那侍人也算能耐,拿義莊一具小兒身體毀了面目,混進大牢,將族中一位孩童換了出來,一路逃亡,最后兩人改名換姓定居在了通州府,一代一代將此事口耳相傳,并立誓后代行醫(yī)救人,再不可摻和進宮廷權宦之中,也不得有害人之心。”吳老大夫還在繼續(xù)說,他這是主動將自己的把柄送到黃娘子身上,再一次表明自己絕無惡意。 “想必吳老大夫跟此人有關了?”黃娘子端起一盞茶,喝了一口,茶早已涼透,她卻一點沒注意到。 “正是,前朝覆滅,大炎朝建立后,此事該已翻篇,這百多年間,此事也早已被淡忘,我是無意間翻出祖宗遺物,得知了這幅藥飲的存在。”吳老大夫坦言道。 黃娘子安靜地看著吳老大夫,沒有說話,她不知吳老大夫知道多少,不肯輕易透露其他。 “上面還記錄了服用‘生胎湯’的孕婦產(chǎn)下的胎兒癥狀,嶼哥兒全都一一驗證了。”吳老大夫又看了一眼黃娘子微沉的臉色,將心里一直裝著的話說了出來,“‘生胎湯’還有一個作用,孕婦如果提前喝幾幅‘生胎湯’,等到了時間,只要斷掉湯飲,便可立即產(chǎn)出胎兒,因為喝的時間短,生出的孩子不至于夭折,可體弱多病卻是少不了的,但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胎兒的產(chǎn)出時間,可以由孕婦控制。” 黃娘子掌心一緊,這件事極為隱秘,只有幾個人知道,還全是心腹,守口如瓶,居然在這么尋常的一天,就這么被吳老大夫極為平淡地說了出來。 “嶼哥兒就是如此出生的吧?”吳老大夫雖是在問黃娘子,語氣卻甚為篤定。 黃娘子和徐護衛(wèi)頓時臉色大變。 第065章 嶼哥兒心神巨震,指甲刺破掌心,卻全無所覺。 那邊黃娘子沉默良久,才問:“除了吳老大夫,還有其他人清楚此事嗎?” 這種表現(xiàn),顯然是默認了吳老大夫的話。 “再無他人。”吳老大夫搖頭。 黃娘子勉強鎮(zhèn)定下來,距離吳老大夫第一次給嶼哥兒看診,已經(jīng)過去多半年,吳老大夫一直守口如瓶,不知今日又為何突然提出來? “奴家在此多謝吳老大夫保密。”黃娘子站起身,雙手交疊放于身側,對著吳老大夫福了福身。 吳老大夫連忙扶起他,笑著說:“黃娘子倒也不用如此抬舉老夫,我本是打算將這秘密爛在肚子里,今日對著你們坦誠相告,全然是看在嶼哥兒和我那好友之子謝景行面子上,你們放心,除了在場幾人,這件事絕不會從我之口傳入其他人耳里。” 徐護衛(wèi)在一邊一直打量著吳老大夫,他沉默寡言,卻最善于觀察人,此時他能看出吳老大夫話說得真心誠意,便對著黃娘子點了點頭。 黃娘子見了,將心里憂慮按下,寧和鎮(zhèn)離京城千里之遙,吳老大夫又是前朝犯人后代,絕不會同太后一黨有所牽扯。 關鍵是,吳老大夫該是不知他們的身份,只當他們是天下商行的話事人,嶼哥兒的事在吳老大夫眼里,說不定只當又是一樁普通富貴人家后宅隱秘。 事情也確如黃娘子所想,吳老大夫一直以為嶼哥兒是后宅勾心斗角的受害者。 回想起吳老大夫剛剛的話,黃娘子才發(fā)現(xiàn)他似乎提到了謝家小子,“此事如何和謝景行扯上了關系?” “以嶼哥兒之前的身體狀況,無論如何他都是難散發(fā)信香的,而他這次能突破身體限制,據(jù)我推測,應該是受了景行分化時散發(fā)的信息素的刺激。” 黃娘子不解,“嶼哥兒身邊也有不少天乾和地坤,他之前為何沒受刺激?” “這個我也說不清原因。”吳老大夫搖頭,可他心里有一個猜測,許是天乾地坤之間存在著某種他們不清楚的適配性,適配性高,對對方造成的影響就越大。 “那吳老大夫是想?” “嶼哥兒此時的狀況還不穩(wěn)定,除了還需服藥之外,我想著還是讓景行和他多些時間相處,應該對他情況有所幫助。”吳老大夫是真心想要幫助嶼哥兒,如果能解了嶼哥兒身上受到的“生胎湯”的毒性,他也算是了了心中執(zhí)念。 “若是順利,等嶼哥兒信香完全穩(wěn)定下來,配上用藥,加上地坤本身的身體素質(zhì),說不定能將他身上余毒清除得八九不離十,到時他身體就該全好了。” 黃娘子臉上一喜,“此話當真?” 吳老大夫回答:“當真。”話說得斬釘截鐵。 此時,其他事情再不重要了,黃娘子聞言大喜,“既如此,那便拜托吳老大夫,若是嶼哥兒真能好轉,我定會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嶼哥兒心亂如麻,邊上幾人的談話一句句傳進耳里,難道他早產(chǎn)真是阿娘有意控制的? 阿娘那么疼他,怎么舍得用那個什么“生胎飲”,只為了能控制他的出生時間,絕對不可能。 可黃娘子的話語打破了他的幻想,阿娘真的服用了“生胎飲”! 過往他生病時,阿娘常常暗自抹淚的場景一幕幕浮現(xiàn),嶼哥兒不敢相信,為什么? 他自小體弱多病,原來不是天生的,而是阿娘導致的,說不定...... 阿爹、阿娘、大哥眼里的深藏的愧疚之色,所有人都把他當個易碎的物件一樣保護起來,說不定家里人都知道,只瞞著他! 難道所有寵愛都是假的嗎? 嶼哥兒眼淚順著眼角留下,可他控制著沒有發(fā)出聲音。 奶娘和徐護衛(wèi)也知道,他們都在騙他。 嶼哥兒只覺自己現(xiàn)在正被困在一個滿是泥沼的無底洞中,滿滿的淤泥包裹住他,他怎么都掙扎不開,連呼吸都好費力。 對,謝哥哥,謝哥哥肯定是沒有騙他的。 “謝哥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嶼哥兒不斷在心里呼喚,像是想要從這三個字中獲取一點力量。 謝景行猛地捂住心口,手指將心口處的衣裳緊抓成一團,怎么心臟突然無緣無故地劇烈疼痛了一瞬,難道分化成天乾,還會影響到心臟不成? 周寧現(xiàn)在時刻注意著謝景行,見他不對勁,緊張問:“景行,又不舒服了?” 疼痛轉瞬即逝,謝景行心里不知從哪里冒出了個念頭,嶼哥兒在找他。 周寧沒得到回答,更擔心了,“景行,你哪里不舒服?我們馬上去找吳老大夫,他就在嶼哥兒府上。”說著,他抓著謝景行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謝定安也跟著看了過來。 謝景行才回過神,他剛才好像聽到了嶼哥兒叫他的聲音,不知不覺入了神,現(xiàn)在被周寧一扯,趕忙說:“沒事,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