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唉……”謝景行嘆了口氣,放空思緒,希望老天爺能再點點他,說不定什么時候靈光一閃,他就能從記憶里不知哪個角落扒拉點有用的出來。 他現在就只剩下滿腦子的唐詩和宋詞,要說他一個新聞傳播學專業的人,為什么能記住那么多詩詞,還得從他大學參加的一場比賽說起。 謝景行大二時,他所在學校聯合十幾所頂尖大學,舉辦了一場詩詞大賽,冠軍隊伍可以分得五十萬元獎金,隊伍少則一人,多則五人。 他本想和室友一起組隊參加,可那幾個家伙不是沉迷于打游戲,就是沉溺于撩妹子,誰也不愿上了大學,還費苦功夫背那些沒用的詩詞,無論他怎么勸都不參加,他又不愿意放棄那五十萬元,要是光靠打工,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掙這么多錢。 室友們實在不愿,謝景行狠狠心自己一個人上了,辭掉當時的兼職,一頭扎進圖書館,他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不然也不能在所有空余時間都去打工的情況下,依然以省狀元的身份考上了國家最頂尖大學。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一人就是一個隊伍,過五關斬六將,最后硬是打敗所有隊伍,如愿以償成了冠軍,也成功贏下了那五十萬元獎金。 當時造成的轟動,他迄今記憶猶新,幾乎是以一敵千,十幾所高校,上千的對手,他以一己之力殺出一條血路,成功登頂,也榮登十幾所高校男神之首的寶座。 當然,緊隨其后,不知多少人接二連三向他告白的事情,也是讓他印象深刻的原因之一。 關鍵是男女都有,搞得他當時只能滿校園里到處找地方躲人,他那個做夢都想脫單的室友,剛開始還滿臉酸意,見到他被圍追堵截的慘況后,也變得目不忍睹,幫他抵擋了不少狂蜂浪蝶。 幸虧,大家的熱情只持續了不到一個月,不然,謝景行剩下的大學生涯,定不會過得那般平靜。 謝景行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智者不入愛河,卷王一路碩博’,雖然這輩子他不想再卷,可暫時也不想踏進愛河里,他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為了愛情失去理智的模樣。 “哥哥。”謝景行的思緒被一聲清脆的叫喊聲打斷,誰在叫‘哥哥’?反正不可能是在叫自己,謝景君和謝若才兩個多月,就是再天才,也不能這個時候就會開口叫人。 用手肘碰了碰方安成,“叫你呢!”謝景行沒有起身,仍然仰躺著看著天空,準備置身事外。 方安成疑惑地坐起身,誰會叫他‘哥哥’?他是他家最小的,親戚里也沒有能叫他哥哥的人呀,低頭看過去,正看見一個鐘靈毓秀的小哥兒抬頭看著上面,他一時看得呆了,這小哥兒真好看。 “哥哥。”方安成被這一聲叫地回過神來,小哥兒根本沒看自己,一直盯著旁邊人,知道他是在叫謝景行。 他趕忙轉頭推了推謝景行,“快,是在叫你。” 謝景行滿腹疑惑地起身,這周家村除了謝景君和謝若,還有誰能叫自己哥哥? 垂眼看下去,又對上了那貓一般的眼睛,謝景行一愣,是保安堂里遇見的那個嶼哥兒。 見謝景行終于看見了他,嶼哥兒笑得眉眼彎彎,又叫了一聲:“謝哥哥。”他聽大人們談話知道的,這個哥哥姓謝。 謝景行無比詫異,這么個金尊玉貴的小哥兒怎么會來周家村?不能是覺得花一百二十兩銀子買奶粉方子吃虧,來找他算賬吧,這都過了一個多月,現代購物都只提供七天無理由退貨,這得是多遲鈍才能過這么久再來找他。 “你怎么來周家村了?”心里胡亂想著,謝景行卻是動作不慢地下了稻草堆,反手幾下將身上粘著的稻草屑拍了下去。 嶼哥兒看見他下來,邁著穿著瑩白短靴的腳走向他,挨著他不動了。 回話的是一個續著胡須,看著約莫五十來歲的老伯伯,“謝家小郎君,鎮上吳大夫聽周家村的村民提起你阿父受了傷,不放心,趁著今日有空來周家村看看。” “老伯伯好。”謝景行先向這個不認識的老伯打了招呼,才問:“那你們這是?” “吾乃吳大夫的好友,姓祝,你旁邊的小哥兒乃是我故人之子,來了寧和鎮后便悶悶不樂,這次吳大夫來你們村,我想著順便帶他出來散散心,我聽說你們倆曾有過一面之緣,想來嶼哥兒見著你,定會開心。”他捋了捋胡須,笑著說:“看嶼哥兒這個模樣,想來我是猜對了。” 嶼哥兒沒有再悶在宅子里,能出門來玩,還見著了覺得親近的謝哥哥,現在只是站在這兒,沒說話也覺著開心,一直笑盈盈地站在謝景行旁邊,時不時將好奇的目光看向一邊的羊群,又悄悄地收回來。 他還沒見過這么多的小羊,他看著低頭吃草的羊臉,心里覺得它們長得有點奇怪,可想著它們能產出能熬出奶粉的羊奶,就又覺得它們還是可愛的。 看著嶼哥兒,謝景行對他有著一份不知來由的耐心,可能是將他當成了上輩子那只貓的替代品,問:“要過去摸摸嗎?” 嶼哥兒抬起頭看他一眼,靈動的眼睛里有著絲意動。 謝景行沒在意他沒回話,也沒顧及他是小哥兒,嶼哥兒在他眼里就是個小男孩,牽著嶼哥兒的手腕,引著他去到了一只小羊旁邊,蹲下身。 他先摸了摸小羊的頭,給嶼哥兒打了個樣,才示意嶼哥兒也伸手去摸。 嶼哥兒猶豫著伸出小手,慢慢將手放在小羊的頭上,摸了摸。 小羊沖他‘咩’了一聲,也沒挪開,甚至更靠近了他,才繼續低頭吃草,嶼哥兒看看小羊,又看向謝景行,驚喜地說道:“小羊喜歡我。” 謝景行點點頭,笑著說:“對,它喜歡你。” 嶼哥兒得到肯定,笑彎了眼。 第040章 謝景行正陪著嶼哥兒和小羊玩,那陪著嶼哥兒過來的老伯伯也走了過來,“嶼哥兒,高興了嗎?”語氣里含著誘哄。 嶼哥兒不疑有他,點點頭說:“高興。” 謝景行敏銳地覺出了點不對勁,但他不懂這老伯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沒有插嘴。 老伯伯也蹲下身,拔了把草,喂到小羊嘴邊,很快被吃下去,“既然高興,是不是就能跟著祝爺爺好好讀書了?” 嶼哥兒看向祝老伯,遲疑地點點頭,他在京城也是要讀書的,阿父、阿娘時不時還會考查他,都夸他學得好。 到寧和鎮后,奶娘讓他跟著祝爺爺讀書,他是喜歡讀書的,可他心情不好,就提不起精神,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很久沒有靜下心認真讀過書了。 這次祝爺爺專門帶著他來找謝哥哥,讓他開心,無論如何,他也不應該再辜負祝爺爺的苦心,“祝爺爺,我回去后定會認真讀書的。” “嶼哥兒真乖。”聽見嶼哥兒的回答,祝爺爺站起身,他上了年紀,蹲久了可不行。 一手負在身后,面向景色秀麗的山川河流,他不動聲色地用眼角余光瞥了兩眼謝景行。 謝景行還蹲著,根本注意不到祝爺爺的動作。 “既然嶼哥兒決定跟著祝爺爺好好讀書,那祝爺爺能考考嶼哥兒嗎?” 嶼哥兒點點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祝老伯,他可不怕考。 祝老伯看著面前的羊,沉吟片刻后問:“假若謝小郎君養了三群羊,第一群和第二群加起來一共一百只,第一群和第三群一共一百零二只,第二群和第三群一共一百零六只,嶼哥兒,你知道每群羊各有多少只嗎?” 聽完問題后,嶼哥兒眸中的亮光越來越暗,最后,靈動的眼睛變得呆愣,直瞪瞪看著祝老伯,以前阿父他們考的不是這種問題呀,他們都是讓他誦背學過的書籍,難一點的也不過是讓他說說其中蘊含的道理,怎么祝爺爺會考他羊有多少只呢?他不會,怎么辦? 嶼哥兒本還在摸小羊腦袋的手緩緩收了回來,要是他沒答出來,祝爺爺會對他失望嗎? 眨巴眨巴眼睛,嶼哥兒求助地看向謝景行。 謝景行心里驚訝,看嶼哥兒的模樣,頂多八、九歲,大炎朝教育居然這么超前,不滿十歲的孩子都能解方程組。 直到見著嶼哥兒可憐巴巴地向他看來,他才弄明白,原來是祝老伯亂來,根本沒摸清嶼哥兒的底子,想當然地出了道超出嶼哥兒解決能力的問題。 看嶼哥兒無所適從的模樣,謝景行開始在心里默算,片刻間得出答案,趁著祝老伯暫時沒有注意這邊,悄悄將答案告訴給了嶼哥兒。 嶼哥兒得了他的幫助,驚喜地沖他露出個笑容,才對祝老伯說:“祝爺爺我知道了,第一群有四十八只,第二群有五十二只,第三群有五十四只。” 祝老伯一直佯裝看著遠處,實則一直悄悄關注兩人的動靜。 祝老伯名為祝世維,曾官至翰林學士,一時不慎牽扯進黨爭之中,幸得大長公主相助,才能脫身。 他為人剛正不阿,不結黨營私,也不阿諛奉承,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rou中刺,為官幾十載,落難時卻只有寥寥數人為他奔波,不免心灰意冷,不顧大長公主的挽留,執意辭官歸隱。 離了官場后,遍游大好河山,祝世維逐漸忘卻在官場遭遇的不快,可他已經五十有六,就算回了朝堂,有太后一桿黨羽的壓制,也施展不開拳腳,且他也不愿再與官場中人虛與委蛇,遂放棄了重入官場。 只是不舍浪費自己一身才學,定居在寧和鎮之后,因故與吳老大夫結識,兩人性情相投,逐漸成為至交,交往中透露出自己想找一關門弟子,卻始終尋不到合意之人。 祝世維前日去找吳老大夫喝酒,不免又提到這件事。 吳老大夫聽他多次提及,忍不住問他,“你想找怎樣的弟子?” 祝世維摩挲著手里的酒杯,離了官場,沒有一展心中抱負,他始終耿耿于懷,“我的弟子必定是要明昭卻不昏蒙,德才兼備而不迂腐守舊,能八面玲瓏、心思剔透,卻能保持心中道義。”只有這樣的人在做‘好官’的同時,也能在官場如魚得水。 他雖沒明言,吳老大夫也明了他心中的憾,心里也可惜他空有一腔抱負,卻再無施展之地。 聽他對弟子的要求,吳老大夫心里一動。 自從上次見了謝景行恢復后的模樣,又從謝定安那里知曉他的神異之處,吳老大夫就一直惦記著。 這時他倒是覺得謝景行很符合祝世維的期望,能被神仙看重,定然聰慧;弄出奶粉本是滿足自己所需,又抓住時機將方子賣出,解了家里困境,足顯機智;同時又能堅守底線,面對別人所求,沒有因對面是富貴人家就獅子大開口,而是選擇坦誠,老實道出方子簡單,讓買家出價。 兩邊都是他的好友,若是能讓一個好友之子成為另一好友的弟子,也是一樁美事。 吳老大夫當即便向祝世維推薦謝景行,還對他說了謝景行種種不凡之處。 祝世維心知吳老大夫不會誆騙他,更不會夸大其詞,聽后也起了心思,“那孩子真有這般神異?” “我治療幾年也不見他好轉,卻在一日間從呆傻變得聰穎,還能知曉別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奇異事物,不是神仙傳授,還能是什么?”吳老大夫雖然自認醫術比不上師兄,卻是不比其他人差,不可能有什么人在這么短的時間治好謝景行。 祝世維生了念頭,這次吳老大夫來看望謝定安,他協同嶼哥兒跟著來了周家村,想看看謝景行是否真如吳老大夫所言。 一個呆傻之人突然變好,還勉強說得通,可在無人教授的情況下,面對難題,乍然間便能得出答案,決然不尋常。 祝世維對謝景行和嶼哥兒之間的往來洞察秋毫,不露辭色,只又問嶼哥兒:“嶼哥兒,學過《增廣賢文》了嗎?” 嶼哥兒聽見熟悉的東西,眼睛又亮了起來,“學過了。”這個他不怕考,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 《增廣賢文》一入耳,謝景行便明了,他的某位穿越前輩,看樣子是將華夏的啟蒙讀物也一同帶了過來,就是不知科考用的四書、五經,有沒有一起過來? 也不清楚那老祖宗是跟他一樣胎穿過來,然后將這些東西默背出來,還是帶著這些東西,一起身穿過來的。 那邊祝世維已經又問出了問題,“既已是學過,那‘近水知魚性,近山識鳥音。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復小人心。’后面兩句是什么?” 嶼哥兒自信地背誦:“是‘運去金成鐵,時來鐵似金。讀書須用意,一字值千金。’” 背完后,嶼哥兒神情自若地看向祝世維。 祝世維點點頭夸獎道:“不錯!” 嶼哥兒得了夸贊,嘴角抿出一絲笑容,又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謝景行。 謝景行懂了他未說出口的希望,便沖他豎起了大拇指。 嶼哥兒歪歪頭,自己也跟著豎起右手大拇指,伸到面前看了看,疑惑地問:“這是什么意思?” 謝景行一怔,原來大炎朝還沒有這個手勢嗎?“這個動作表示你很厲害。”看幾人都看向他,謝景行解釋道。 嶼哥兒聽完后,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滿足之色,又將伸出的拇指對準謝景行,說:“謝哥哥也很厲害。” 之后又朝向祝世維,“祝爺爺,還要考嗎?” 祝世維點點頭,“‘夫業每荒于嬉而必精于勤’后接什么?” 嶼哥兒方才還信心滿滿,此時卻又呆呆地看著祝世維沒說話,為什么這句他沒記住,可是他明明將《增廣賢文》全默過,甚至連釋義都記得一字不落。 謝景行看著嶼哥兒越來越茫然無措,祝世維卻根本沒看他,而是一臉興致盎然地看著方安成,他又開始被羊溜著跑,禁不住說:“祝老伯,你是不是考錯了,這句話是出自《圣諭廣訓》,嶼哥兒許是還沒學過。” 嶼哥兒趕忙說:“我沒學過這個。”難怪他沒印象,原來根本就不是《增廣賢文》里的內容。 祝世維裝作恍然大悟地模樣,“是,我一時忘記了。” 看來是個庸師,以后可別誤人子弟才好。 謝景行垂眼看著身前乖巧可愛的嶼哥兒,心生憐惜,跟著這么個老師學習,以后被教壞了可咋整? 祝世維總算是找到話頭,問:“小郎君同哪位夫子學習的?”細瞧著他說:“小郎君看著才十來歲,都已經學習《圣諭廣訓》了,看來小郎君的師長對你期望甚高啊。” 謝景行愣怔一瞬,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原來小哥兒也需要讀《圣諭廣訓》嗎?”他總不能回答是因為他上輩子打工太累,不小心在語文課上睡著了,老師罰他全文背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