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若嫁的不是少爺就好了
夏日悄然過去,秋風漸起,氣溫開始回落。 清晨的陽光從東面落下,喚醒了不遠處枝頭的蟲兒,頃刻間傳來響亮的聲音。 夏日蟬歌到了奏樂的尾聲,不知不覺,時間到了八月中旬,大地經過幾個月的炙烤,此時已然遍地焦褐。今年老百姓祈求下雨的愿望徹底宣告落空,整個夏天沒有一滴雨水,糧食全面減產,更讓人絕望的是,金黃色的稻田中出現了成片黃綠色的蟲子。 那是蝗蟲。 正所謂大旱之后必有蝗災,今年的大龍就跟被老天下了降頭,運氣是背的厲害,糧食減產也就罷了,旱災剛過,緊接著就是蝗災。 蝗災比旱災更加禍害糧食,蝗蟲過境,寸草不生,莊稼人不得不八月中旬就搶收糧食,他們得搶在蝗蟲大群過境之前把糧食收上來。但這又會有個問題,由于稻子抽穗時間不足,稻穗都小的可憐,收上來的糧食一減再減。 寄希望秋收撐到明年的人家全是清一色的愁眉苦臉,更有甚者直接跪在田里哀嚎。天要亡他們,他們不得不亡,隨著一個又一個村子接連發(fā)出哭天搶地的哭嚎,京城的氣氛也出現了兩極分裂。 有錢人的府邸依舊是奢華熱鬧,城里的糧鋪卻不知不覺排起了長龍。 老百姓們拿出家中僅剩的銀子,天剛放亮就來到糧鋪排隊,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你們村今年收了多少糧食?” “唉,畝產五石左右,比往年少了一半,苦呀。” “你們少一半已經不錯了,勒緊褲腰帶還是能熬過去,我們村可是差點糧種都虧進去了。” “你快別說了,我們村收成是勉強可以,但糧稅比往年高了將近一倍,扣了稅后余糧能不能熬過冬天都難說。這不,村長叫我們趕緊來糧鋪買糧,全村人都來了,每個糧鋪都有人排隊,我們打算把糧食合在一起熬冬天。” “巧了,我們村長也是這么說的,現在趕早買,不然過幾日糧價就要漲了。” “可不是嘛,唉,忙活大半年連一口余糧都沒有,也不知道忙一輩子是圖啥子嘞,我想著把家里的銀子都換成糧食,能吃多久算多久,也不知道朝廷會不會賑災。” “應當會的,這里是京城附近,若這里都不賑災那遠些的地方該如何呀?” “唉,老天這是要逼我們上絕路嗎。” 幾個老漢愁眉苦臉,言語中已經透出聽天由命的意思。 他們是莊稼人,說白了就是泥腿子,雖說地位叫做“士農工商”,但真要處起來其實是“士商工農”,只是誰也不敢說出來。農民意味著糧食,沒了糧食離亡國也就不遠了,但古往今來的歷史都在訴說一個殘酷的事實,農民養(yǎng)活了許多人,卻唯獨養(yǎng)不活自己。 人們互相傾訴著今年的苦難,隊伍一點點拉長,不知不覺排到了林府門前。 此時林府門前就地擺放著幾個大箱子,清麗溫婉的女子站在門旁,伙計們把箱子搬到她面前,依次打開。隨著箱子打開,金銀玉器反射出的明光晃得百姓頻頻側目。 “我去,林府這是作甚?怎么這么多金貴的東西?” “還有一大車rou呢。” 大家循著聲音看去,見到又有一隊伙計拉著板車過來,板車上面堆滿了rou菜,而跟著rou菜板車的后方,還有一車酒水。 “聽說林家這幾天有喜事,這些都是大老爺宴飲的東西。”看著那一車酒rou,人們瞪大雙眼,饞的直咽口水。 “這么多rou,老爺們吃得完嗎?吃剩的給我們都夠吃很久了。”有人砸著嘴道。 “想得美,老爺們吃不完,府中還有很多家奴呢。”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男人艷羨的看著從府里走出來卸貨的家奴:“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些,當奴的倒是先吃上了,聽說當奴的還認字呢。” 前段時日他去集市就撞見過林家采買的婢子,那些婢子各個識文斷字,著實叫他震驚。莊稼人別說識字了,能吃一頓飽的就不錯了,如此相較,他們倒比奴子還要貧賤了。 “哈?奴子認字作甚?又不能讀書。”男人的聲音勾起了人們的興趣,他們不相信奴子都能識字。 “也沒有明文規(guī)定奴子不能識字呀,聽他們說這都是少爺的意思,林少爺說東廂不養(yǎng)貧賤之人,現在少爺房里的奴全部都識得一兩個字,還會算數。” “這般厲害?聽你這么說林少爺也是個厚道之人,少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厚道。” “那他們房里的奴豈不是過著神仙日子?” “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唄,我們現在過冬還沒有著落,他們卻在準備宴客呢。” “真叫人羨慕呀。” 大家不約而同的羨慕起來,只是一片羨慕聲中,反對的聲音也緊隨其后。 一位穿著古舊長袍的老者皺著眉說道:“一個兩個沒骨氣的,羨慕有何用?大好兒郎不想著志在千里,去置得一份家業(yè),竟想著做奴才,奴才不過是低賤的玩意兒,主子半點不悅就能掉腦袋了。” 老人的話似乎喚醒了大家的骨氣,很多人頻頻點頭,只是片刻又有人反駁。 “主子不仁厚才會掉腦袋,若主子都如林少爺這般,哪里不好了?主子不悅會掉腦袋,揭不開鍋的我立刻就丟了性命。況且,老人家你這般有骨氣,不也跟著我們在這兒排隊,乞求糧鋪賣你一點米嗎?” 說到最后那句,年輕人有意瞥了眼老人,老人雖然還穿著長衫,但已經很破舊,老人的身材也很枯瘦,臉色蠟黃,估計很久沒有吃過飽飯了。早年讀過書,可惜到了現在,過的還不如奴才。 “你!” 老人仿佛被戳中了痛處,捂著胸口頓時氣喘起來,大家連忙過去扶他,老人一把甩開他們,拿著自己的一個破米袋疾走遠去,走時嘴里還振振有詞。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呀。” 大家并沒有把老人的話放在心上,他們或許也有骨氣,可惜骨氣早已在生存的焦慮和饑餓磨滅殆盡,老人走后,他們仍是羨慕的說起了林家的奴才。 這邊的柳無依輕輕嘆了口氣,方才百姓的談話或多或少傳到了她的耳中。不成想今年收成如此之差,百姓都羨慕起當奴才了。 只是從方才聽來,她猜對了。 林宇讓葉流觴教家奴認字的目的湊效了,現在城里的百姓開始傳出林少爺厚道的說辭,秋闈過后,若她猜的不錯,林宇便會擔任一個不上不下的職位,還是一個對林老爺很有利的職位。 林老爺位居左都御史,當今朝廷的正叁品大員,御史這個職位從古至今都是許多人需要巴結的對象,其中就有柳家,自己正是柳家拋出的誠意,而林宇也是林家對柳家的回應。她自嘲的笑了笑,因林老爺的職位太過惹眼,注定需要親信幫忙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林宇為何非得有個功名就顯而易見了。 只是她知曉又能如何?她與他們早已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況且天底下哪里有她說話的地方。 柳無依無力的垂下眼簾,屏退腦中翻涌的思緒繼續(xù)清點今日送到府中的貨物。家宴在即,每天都有大批貨品送到府上,這都需要她親自清點驗收。 半個時辰后,她命家奴把貨品收歸庫中,隨著朱紅大門關上,門后奢華的世界也把門外的窮苦大眾隔絕。 柳無依回到東廂,此時家奴們正在整理院中的貨品,只一眼她便看到站在家奴中格外顯眼的人。 葉流觴指揮著家奴們,現在府中家奴多了,還要添丁,事情一下多了起來,只有她一人根本指揮不過來,適逢經過這段時間觀察,葉流觴的品行還是有保障的,見她有較出色的管理能力,柳無依索性讓葉流觴代管家奴。 葉流觴顯然很是擅長管理事務,不一會兒就指揮家奴把繁瑣的禮品分類擺放,儲存起來。 只是看著發(fā)育的越發(fā)亭亭玉立的女郎,她站在家奴中,有條不紊的發(fā)號施令,期間有個別家奴會以異樣的眼光打量她,或背著她竊竊私語,而女郎卻好似完全瞧不見,也聽不到,表現的沒有任何不適。越看柳無依就越覺得疑惑。 葉流觴是個非常琢磨不透的人,按理說是個元妓,是最低賤的人,依照柳無依的觀念,這樣的人要么就是有小心機的人,要么就是麻木不仁,自卑又懦弱的人,但葉流觴每次都表現的脫離她的預判。 冊子上登記著葉流觴擴張產道的記錄,基本每天晚上都要去,雷打不動,二夫人和那兩個婢女的性格,她略知一二,并不是好相處的人,對方定然不會輕易放過葉流觴。 只是這么久了,為何眼前這人就看不出絲毫屈辱呢? 柳無依又一次無法自拔的陷入視jian的詭異行為中,柳無依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瘋了,自從葉流觴到了府上,她的行為也越發(fā)脫離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準則。 不打量不要緊,一打量她又嚇了一跳。 葉流觴似乎又變了個樣,這人從到達林府的那天起便一直在變化,這種感覺很神奇,猶如一個花蕊漸漸綻放成花朵的過程。 還記得當初的葉流觴就是一副骨頭架子,現在的葉流觴,身體勻稱了許多,還飽滿了起來。 飽滿,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軀干,也可以用來形容某些特殊的部位。柳無依的視線一點點挪至女郎胸前,記憶中的那里是平坦無阻的,此時鼓起了一些,腰臀也不再那么細窄,女郎的身體多了許多美好的弧度,這些弧度彰顯著她正在蛻變,從一個干癟枯瘦的黃毛丫頭,變成青春伶俐的少女。 柳無依震驚的打量著與剛進府時候宛如兩個人的葉流觴,現在她站在家奴中,脊背挺直,縱使穿著奴仆裝,也硬是讓她穿出儒雅書生的氣質。看著比家奴們高出半個頭的人,她還長高了!明明才進府的時候瘦小的像根可憐的豆芽菜,別說家奴了,還沒她壯,現在她卻有著接近她的個頭,褪去了包裹在外層的粗糙皮囊,露出了里頭宛若初生的光彩。 人都是視覺的動物,皮囊的好壞與否會直接影響人們對其人品的判識度,這副模樣的葉流觴,柳無依也無法避免的覺得其清麗。 溫文爾雅,素雅干凈,那雙眼睛澄澈如琉璃,里頭還有些涉世未深的懵懂。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葉流觴的眼神如剛剛進府的那般,她并沒有被深宅大院的腐朽污染,反而像極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蓬,干凈的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這人怎么會這樣?她就一點都不覺得在府里生活憋屈嗎?身為元妓,葉流觴尚能活的這么從容,而她身為尊貴的少夫人,卻整日活的如同一個深閨怨婦……莫非她不如葉流觴? 柳無依心里冒出來一股酸勁,與生俱來的驕傲叫她不愿承認自己比葉流觴差勁的事實。 葉流觴怎么低賤,也終究不是坤澤,她又豈能體會到她的無奈! 出神間,身前再次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少夫人,禮品已經整理好了。”葉流觴走到柳無依跟前,只是這回她的臉板著,與柳無依的表情如出一轍。 現在的她簡直把察言觀色的本領練就的爐火純青,應對不同的主子,她學會了用不同的方式。對少爺和二夫人,她只需點頭哈腰自認低賤就能最大程度的減輕侮辱。對家奴們,她只需友好溫和,他們就不會過多議論她。唯獨對少夫人,她并不知曉用什么方式最合適,少夫人整日面無表情,導致她摸不清少夫人的性子,堆笑示好都行不通,最后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學起了少夫人面無表情,反正這般總是沒錯的。 “嗯。”柳無依點點頭,裝作漠不關心的姿態(tài)瞅了眼倉庫,正要離開時,她又想到什么,問道:“對了,你可會算賬?” “會一些。” “何為會一些?”柳無依下意識回問,此人說話都開始留心眼了! “會。”葉流觴面不改色的改口。 “既然會這段時日再幫我做一下賬罷,隨我到賬房來。”柳無依淡淡說完這句轉身往賬房走去,葉流觴只好跟上,暗忖:怎么感覺她需要做的活越來越多了。 來到賬房,柳無依先拿出賬本給她:“這段時日我無暇顧及府中的日常賬冊,這部分就交給你做了,今后日中婢子們采買的用度你都要記清楚,收支要算好了,采買剩下的銅板也要清點核實,仔細著,免得弄錯了。” “明白。”葉流觴接過沉重的賬本,翻開一頁,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看著就眼暈。 上面都是些日常開銷,瓜果蔬菜柴米油鹽醬醋茶,基本就是大小事務事無巨細的全部記在一起,她有些疑惑,為何不分開多本賬本來記呢,也方便查閱。只是看少夫人已兀自埋頭忙碌,她只好收起這份疑惑,坐下來開始記賬。 手中握著毛筆,熟悉的感覺漸漸回歸,她已然很久沒有握過毛筆了,上次用毛筆寫字也是幾年前的事了。 那時她還跟著夫子游歷人間,之后回到家里,家中貧困,她只能種地謀生,深陷饑餓的漩渦中,她的涵養(yǎng)和知識全部埋沒在那一畝叁分地中,到林府后雖然課婢子們認字,可用的是炭筆,現在用毛筆寫字都有點不自然。 蘸了墨汁,小心翼翼的在賬本上寫下每一個字,少夫人除一開始不放心過來看了幾眼,之后便沒有再管她。 賬房頓時安靜下來,只有算盤珠子撥動的噼啪聲與偶爾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 各自埋頭忙碌的二人并不說話,氣氛卻非常融洽,看起來就像一對成親多年的伴侶。 秋華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處處能幫到小姐的元妓,她竟覺得小姐和元妓般配的不得了,她們相敬如賓,琴瑟和鳴,伴侶間互相扶持,無需像面對少爺那般自稱卑賤。 不禁想,若小姐嫁的不是少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