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入住林府
“我、我沒有名姓。”僅有的那位男坤小小聲的回答,他縮著脖子,滿眼都是忐忑。爹娘都喚他老幺,他是家中最小的兒子,不能干活又是坤澤,這才被賣了。 “我也沒有名姓,家里人都叫我二丫。”另一個女坤也緊張的說。 “我們也是沒有名姓。”二人先后發聲后,其余的人緊跟著低聲說。他們于原本的家而言沒啥用,本就是多余的存在,因此饑荒年間最先被舍棄的也是他們,無用之人又如何會有名姓? 嫻雅的女子心里暗嘆一聲,暗忖自己又在異想天開了,像坤澤和中庸,若非出生在世家大族,那是低賤到名姓都不配擁有,就算作為家里的“資材”,他們也比不上一些還能叫上名字的花瓶瓷器。 想到自己的家族,她嘴角彎起絲自嘲的弧度。她本是城中官商大戶柳家的嫡系大小姐——柳無依,雖說有名有姓,可是又能如何?自從嫁給林宇,她成為了林府少夫人,世人皆喚她少夫人,或者喚一聲林柳氏。身居深宅大院,久而久之,竟是連自個兒姓甚名誰都忘了。 “那便叫你綠柳罷。” 她低頭在簿子上寫下新取的名字,緊接著依次下去,挨個兒取名。 “謝夫人賜名。” “你叫紅花,你叫梨花,你叫綠葉,你叫桃花。”走到葉流觴面前時,她頓了頓,這是唯一的天元,身份卻是元妓,這令柳無依一時不知如何給她取名。 女郎還很年輕,比她都要稚嫩的多,她的臉龐和雙手曬的棕黑,指間皸裂,由于長期營養不良,她的身體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枯瘦,孱弱到她都比她高上一些,但這并不影響女郎的氣質。 女郎有一雙很明亮的眼眸,眼中帶著探究,在她打量女郎的時候,女郎同樣在打量她,沒有絲毫平民面對貴族的卑微。她心里疑惑,女郎看著不似凡夫俗子,卻為何自甘墮落當元妓?現在這個世道是艱苦了些,但女郎也不至于到了要為妓的地步吧? 她斟酌著對她說:“你叫綠蘿?” 素雅的清音帶著疑問的稱呼傳遞過來,落在耳中,如一根輕羽,叫沉寂的心猛然一顫。葉流觴收回探究的目光,心下一陣譏笑,她已經連名姓都失去了嗎? 為了活下去而已……今后她叫綠蘿,是府里的一名靠取樂他人為生的元妓!她是誰?來自哪里?又當歸從何處?正當她想謝過夫人時,林宇突然插嘴道。 “等等,天元總該有個名字的,本少爺批準你用原名。”林宇很是豪邁的說道。 “我叫葉流觴。”葉流觴忙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說出來后,竟是大松了一口氣,至少名字保住了。她的名字是恩師所賜,若是丟了名字連師長都對不起了。 “那你便喚葉流觴罷,對了,聽管事說你是識文斷字的?還是跟一個游歷到村里的夫子學的?”林宇又道。 “對。” “學過幾年?” “六年左右。” “這樣呀,府里的家奴都沒有識字的,今后你閑暇時候便教教家奴識字,特別是需要采買的婢子,你的用度就按一等婢子來吧。”林宇滿意的勾了勾唇,一百兩買了六個人,還買到一個識文斷字的年輕女郎,賺大發了! “奴萬謝少爺。”葉流觴朝他鞠了個躬,她不清楚一等婢子意味著什么,只知道現在她是林府萬千婢子中的一個,是奴,還是個妓。 不過當事人不知道一等婢子意味著什么,在場的家奴卻是知道——林府規定,一等婢子每月吃穿用度便有一兩銀子,月月有新衣,每天都有至少一頓rou食,已經完勝外頭的平民百姓了。 家奴們都有點酸,但奈何對方是一個女郎,還是識文斷字的,因此就算酸他們也不敢逾越規矩,更不敢欺負取笑這個元妓。 “已經登記好了,夫君剛剛回來便沐浴一番罷,妾身已經命下人備好熱水飯食。”柳無依把“葉流觴”三個字寫下來,又在后方標注“一等”,隨后畢恭畢敬的對林宇答復,仍是面無表情。 再一次看到她那張清冷無常的臉,林宇一口氣死死憋在胸口,煩悶的緊。 柳家世代經商,時至今日已經雄踞京城的大戶,但由于商賈不能為官,所以商賈之家往往和官僚之家牽扯在一起。無法入仕的商人與無法經商的官人勾結在一起,謀權謀利,各取所需,林家是那個官家,而柳家便是那個商家,一拍即合便結親了。 只是身份上算得上門當戶對,就是柳無依的性格太過大家閨秀了,典型的古板又無趣,不會討他歡心,也沒有一點閨閣情趣花樣。成親都一年了,他也就一開始與她親密過,之后都是敷衍了事,現在更是興致都提不起來了。 每次行房柳無依都像死魚一般,沒有生息,久而久之,他都厭惡與她那般,但苦于有需要孩子,因此也就雨露期象征的完成任務。床事少了,自然受孕的幾率也少了,眼看著林朱氏都快臨盆了,柳無依竟還不知道討好他,爭取早日懷上孩子,真是一個木魚腦袋。 不過縱使有諸多不滿,作為正妻的柳無依還是讓他滿意的,她不會嫉妒,還非常善解人意,任由他找新人,房內的大小事務也能管理的井井有條,是個不可多得的賢內助。 想到這一處,這木訥的木頭冰塊似乎也沒那么讓人討厭了,林宇心頭忽然生出一絲躁動,他走上前,一把捏住柳無依的下巴,對著她的紅唇強吻了上去。 兩人的唇瓣才碰在一起,天元的氣息便無孔不入,帶著淡淡的腥臭和威壓,柳無依本能抗拒這份入侵,但很快反應過來,閉著眼硬是收了抗拒的動作,任由男人在她嘴里肆虐,直至她憋氣才松開她。 “每次都是這樣,夫君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得學著如何取悅,總是這么木訥,看著你我都提不起興致,若是長期懷不上子嗣有什么后果你不知曉嗎?”林宇死死捏著柳無依的下巴,臉都氣紅了,在這個女人面前,他總是莫名惱火。 區區一個無用的坤澤,怎能不順從天元,還整天擺著一個冷臉,他故意放出了他的信香,果然,女人的眼底立刻出現些許旖旎,但是很快,又轉變成克制不住的惶恐。 就這么排斥他? 林宇惱怒,但卻松開了這人。 柳無依得了解脫,急深吸著氣,因著天元的信香,她雙眼被刺激的紅了一圈,急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只是剛緩過來她又迅速變回了往常的模樣,一貫的溫婉賢淑,面無表情。 “妾身知曉了,夫君先沐浴罷。” “冥頑不靈!” 再次被柳無依的模樣氣到,林宇氣憤的甩袖而去,就連那大著肚子的林朱氏都無暇顧及。 柳無依眼眸閃了閃,仿佛沒有聽見丈夫的話,她對著林宇離開的方向欠了欠身,目送林宇離開后便再次轉身面對新的家奴,開始有條不紊的安排他們的事宜。那動作,那姿態,都是那么行云流水,嫻熟到仿佛已然演練過無數次。 “你們幾個領著新來的家奴去沐浴,換身新的衣裳,帶到他們的下房安頓下來,散了吧。” “是。” 家奴們被幾個輩分高的婢子領到他們的居所,在場的就只剩柳無依和林朱氏了。 “姓柳的,晚間我可是要和夫君親熱了,你又要守空房呀?”二夫人故意扯著聲線,仰著頭用下巴看柳無依。姓柳的不僅沒有得到夫君的寵愛,子嗣也沒有,還真是可憐吶。 “二夫人還是回去好好養胎吧,別累著了,我還有事忙先回了。”不等二夫人再說什么,柳無依淡淡說完便快步離去,連自己的婢女都沒有叫上。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臥房,拿起桌上的瓷杯倒了杯茶水,瘋狂漱口。她仿佛失了心智,一口接著一口,直至一壺茶水全部漱完,嘴里的怪味也被茶香取代,她才精疲力竭的癱坐在椅子上。 秋華這時急匆匆趕來。 “小姐,你作甚?可是不舒服?”秋華忙扶起柳無依,見柳無依臉色蒼白,她急聲說,“我去找大夫。” “不必。”柳無依拉住秋華,秋華高聲喊了聲:“小姐!” “我無礙。”她隨意擦了擦嘴,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間:“我想休息一會兒,你到外面候著罷。” “那小姐睡醒了再喚我。”縱使萬般擔憂,但看著柳無依消沉的意志,秋華也只能先出去。 柳無依走到床邊坐下,嘴里貌似還有異味揮之不去,她厭惡的又擦了擦嘴。 剛剛被林宇親的時候她渾身毛發都豎了起來,一股強烈的失貞感,沖上心頭,好臟!只是猛然反應過來,她又頹然苦笑,都嫁給那人一年多了,早就骯臟不堪,又哪里還有貞可失? 柳無依無聲自笑,側目看向窗外,東廂的院子布局精巧,陳設都是照著她兒時的閨閣來的,意喻夫家和娘家都是她的家。這里花團錦簇,環境清幽,放眼望去還能依稀想起兒時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場景。只是時過境遷,心境不同了,那滿篇婦道,不過是兒時折花的玩物,那滿篇墨水,盡是鬼扯,可笑的是“鬼扯”最終化成了幾步之外的那一面高聳的院墻。 日日呆在這間屋子里,又或是在院子里坐坐,看看周遭熟悉又陌生的景色,仿佛她的世界就只剩下這一眼就能望到頭的院子了。 林府就像一個牢籠鎖住她,生為林家人,死為林家鬼,生生世世都只能為林家盡心盡責,這一切僅是因為她是坤澤,生來便是要依附他人而活的。 命運的不公叫她無力改變,她只能凄苦的抱怨,這時,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出現一雙探究的眼,葉流觴。 她自幼聰慧,小小年紀便能熟背四書五經,才華橫溢,只是天公不作美,生作坤兒身,那本該讓人驕傲的才學反而成為了她的苦難。她不想像傳統的坤澤那般活著,卻又無可奈何,而葉流觴,分明是一個占盡性別優勢的天元,卻堂而皇之的當起了元妓,最后像她這般淪為深宅大院的籠中鳥之一。 真是可笑。 柳無依日復一日的哀嘆著,這邊的葉流觴已經跟隨管家來到東廂的一間空置的下房。 因著她是天元,又安排了一等婢子的用度,所以她擁有獨立的臥室,這倒叫葉流觴欣慰——她并不擅長與人相處,有個自己的空間至少還能喘息。 臥室很簡單,一張小床,一張木桌,還有一個圓凳,簡潔,但已經比原來的家好上許多。 “元妓就住這了,這是兩套衣服,先預支這月和下月的衣服給你。”管家把兩套簡單的布衣放在桌上。 “謝謝,那個教家奴認字是在哪兒?” “這個不急,元妓主要職務便是伺候主子,少爺原本房里有五位主子,今天少爺又買了三人回來,所以今后你要伺候八位主子,二夫人已經快臨盆,你要抓緊擴張產道,這個不能馬虎,至于認字,每日辰時在下房的前院便能認了,等下會有人把書本送過來……” …… 總管還在絮絮叨叨的給她傳遞接下來要干的事,葉流觴已經無暇分辨了,八位主子?她抿著唇,雖然想過當妓會很yin亂,但是沒想到會這般yin亂! 直到管家離開,她仍沉浸在驚世駭俗的聽聞中。葉流觴呆坐在床上,茫然地看著室內的布置,伺候八位坤澤,充當泄欲的玩物,這……這當如何是好? 她覺得自己也挺可笑的,原本的家像個牢籠,她想尋求出路卻是從一個牢籠跳進了另一個更黑暗的牢籠,從今往后,她該怎么辦?回顧過往,跟隨夫子游歷的那幾年莫非便是她這可笑的一輩子最快活的時光? 夫子呀,流觴不知曉該何去何從,連活下去都這般艱難,這生來就仿佛被規訓好的命運當如何打破? 成為老葉家里的附屬,現下又成為林府的附屬,是否今后又要淪為誰誰誰的附屬?為何永遠都不能屬于我自個兒呢?到底哪里才是我的歸處? 葉流觴一個人沉沉的想著,短暫的靜心悄然過去,傍晚的時候她終于吃上了幾個月以來的第一頓飽飯,她大口吞食米飯,碗里的一小塊rou沒幾口就吃完了,連rou味都沒嘗出來。 常年缺乏rou食,她的身體極度匱乏,發育早己停止,脾胃也極度虛弱,因此這頓飯她不敢吃的太飽。夫子與她說過,常年饑餓的人極容易脹死,見還剩半碗飯她便停口了,想留著晚上餓了再吃。 只是到了晚上,卻有人過來叫她。 “元妓,二夫人讓你去擴張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