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磨合中的家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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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兄弟二人泡腳,紅雁已經鋪好床被,捧著擦腳布侍立在一旁。 “不早了,紅雁,你也忙了一天,去休息吧。”善保溫聲道。 紅雁半低著頭,貝齒咬住淺粉嬌嫩的唇瓣,聲若蚊納,“奴婢伺候大爺歇息再去睡。” 福保向來沒耐心泡腳,在盆里攪了攪,晾出兩只白胖胖的腳丫兒,從紅雁手中扯過擦腳布,笑著一抹,翻身滾上床,鉆被窩里趴著枕頭問,“紅雁,你今天說話怎么這樣小聲啊,跟蚊子嗡嗡似的。” “奴婢本來,聲音就不大。”紅雁鼓了鼓臉頰,今天別的沒干,倒是被二太太身邊的嬤嬤教導了幾句規矩。 善保舒服的蜷起腳趾,半瞇著眼睛,聲音清淡,“你原來說話挺清脆,跟黃鸝鳥唱歌似的動聽,本來挺大方,學什么扭捏,失了天然。” “奴婢是看其他下人都小聲細氣的。”紅雁有些擔憂的問,“大爺,家里現在這么多……丫頭使,您,大爺您不會趕我走吧?”一個個打扮得那樣漂亮伶俐,向來自視能干的紅雁心里七上八下的沒了底,聽嬤嬤說還要往大爺身邊再派丫頭。 善保勾唇一笑,打個哈欠,“想什么呢。你就在我身邊伺候,我的習慣你都清楚,日后再來其他人,這院子里的事兒還是都交你管,行了,放心去睡吧。” 打發走紅雁,善保收拾了也上床休息。福保裹著被子靠近善保,伏在善保耳邊嘮叨,“哥,你說二叔怎么忽然回來了?二叔家的廚子真不賴,做的飯比紅雁手藝好。” “哥,以后二叔就住咱家了么?” “這也是二叔的家,你別混說。”善保閉著眼睛叮嚀了一句,“我看你晚飯倒吃得不多,還以為你不合胃口呢。” “嘿嘿,點心吃多了。二嬸拿了許多點心給我吃,我想給哥你留著,二嬸說還有呢。后來吃飯,哥你也沒吃到。”福保一派天真爛漫,把善保愁得夠嗆。 善保睡不著覺,他擔心來者不善。雖然如今家里窮得叮鐺響,不過起碼能自己做主,如今天下掉下個親叔叔,反而不得自在了。可善保想來想去,這個家還真沒啥值得人家貪圖的。善保輾轉反側大半夜,天明才將將睡下。 如今善保他們兄弟雖占著長房的名兒,畢竟失去雙親,而君保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好不熱鬧,倒顯得善保兄弟是寄人籬下了。 君保同妻子董鄂氏說了善保兄弟的不易,董鄂氏捏著香羅帕子拭淚道,“真是天殺的,世上怎么有這種惡毒的女人呢。姐善保斯文,福保活潑,都是極好的孩子,怎么就下得去手呢。表姐若泉下有知,不知如何傷心呢。” “這事暫且擱下,我自有法子。”君保慎重的叮囑妻子,“兩個孩子,你就多費心吧。若不是碰到族長家的小子,哪里想得到?他們也吃了不少苦,萬不能虧待了他們。” “我知道,哪里還用得著你單說呢。”董鄂氏眉間憂郁,嘆道,“咱們剛進門,我都嚇了一跳,這才十幾年,家里如何破敗成這樣。再想到他們兩個孩子無依無靠,這幾年也不知道怎么熬過來的。”說著又是一陣啜泣,君保勸了幾句,董鄂氏才漸收了淚,“今天忙忙叨叨的,或許是廚子的口味兒不合善保的胃口,看他沒吃幾筷子。趕明兒問問紅雁那丫頭,善保愛吃什么,也好比照著做了來。” 君保一路車馬疲乏,躺在床上,每個關節都透著酸乏,“善保是個心細的,有事,多問問他的主意沒錯。嗯,現在佳保的月例是多少?” “雪丫佳保都是每人每月十兩銀子,他們各自的奶娘給收著呢。” “福保就按佳保的份例來,善保那里略添些,就三十兩吧。”君保道。 董鄂氏沒多說,直接應下。 “我想著,除了紅雁,再添一個大丫環靈雀、兩個小丫環碧珠、紫玉,另外四個粗使婆子過去伺候。你們院里的小廚房依舊留著,晚上念書或是餓了做些簡單的飯菜也便宜。” “一切比照佳保小弟的份例就可,二嬸疼愛我和福保,也不要太偏頗我們。” 善保淺淺的笑著,一汪水漾的眸子清澈動人,董鄂氏在心底也得暗贊一聲善保的好相貌,善保說話客氣懂事,董鄂氏心中也有幾分憐惜,拉了善保的手道,“你二叔這人,嘴笨,向來有話都憋在心里。原本半年前就得了信兒,你二叔病了一場,再有外官也能擅離職守,托了好些人才調請回京里。” “那現在二叔的身子無礙了吧?”這樣問著,善保卻想二叔的路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寬,說回京就回京,還能攤上兵部侍郎這樣的肥缺,不知道有怎樣的后臺呢。只是,如此有權勢的二叔竟會對他們父親的過逝毫不知情么? “我那里還有同窗送來的老參,拿來給二叔補補身子吧。”董鄂氏剛要推卻,善保已反握著董鄂氏的手笑了,“二嬸,都是一家人,萬不要客套生份了。我年紀還小,哪里敢用老參,也是白白的放著。二叔是家里的頂梁柱,身子上的事可不能輕乎,二嬸若不肯收,豈不是叫我為二叔的身子懸心么?” 董鄂氏推辭不得,更覺善保貼心。轉而又提起善保房內家俱擺設的事,“你二叔在云南當差時,那里深山茂林,得了不少好木料,過些天也就到京了。我想著,你喜歡什么樣式的家俱,等工匠們來了,你親自跟他們講,這樣才最合心意。還有,一會兒我差人給你送些擺設過去,你瞧著喜歡的就拿出來賞玩,原本我想幫你收拾,不過聽紅雁說你喜歡自己來,缺什么只管跟我說。” 善保笑應了。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董鄂氏道,“再有,我看你床上的鋪蓋都是松江布的,還是換了鍛子吧。我這兒有幾匹好的,做被褥最合適不過。京里比江西要冷得多,我琢磨著家里每人再添幾件毛料衣裳,棉衣也得添,后天你休息,我叫巧月居的裁縫過來,省得耽誤功課,我提前跟你打招呼,你可得給我空出時間來。”到最后,董鄂氏都不由笑了。 “都聽嬸嬸的。”董鄂氏考慮得很仔細,可見是用了心的,善保笑道,“我屋里的被褥不用再換了,嬸嬸有所不知,我這人有樁怪癖,喜歡細棉布,覺得穿著舒坦。只是學里多有人眼睛勢力,才換了緞子衣裳出去。就是再添衣裳,緞子衣裳隨便添個一兩身就是了,其他的用松江布吧,我愛那個。” 善保和董鄂氏聊得很投機,董鄂氏晚上跟君保報怨,“日后佳保有他大哥一半懂事,我就燒高香了。” “別跟我提那個畜牲,前天才考得他《衛靈公篇》,今天再問就忘光了,等子澄回來,估計得再從頭教了。”君保也是一肚子的怨氣,“想當年我跟大哥念書,雖比不得那些舉人進士,也沒笨到這步田地。蠢才蠢才!” 如今家里多了長輩,善保福保放學回家便先去給君保夫婦請安。 董鄂氏在小廳里理事,雪丫也陪在一旁。 兩兄弟請了安,雪丫又跟堂兄堂弟問好,善保沒見到佳保,笑問,“叔叔和小弟不在么?” 董鄂氏遞了個果子給福保,呶呶嘴,“你叔叔剛從衙門回來就拎著佳保去書房檢查功課了。” 丫環端來茶水,董鄂氏笑,“喝點水吧,剛回來,餓不餓?在學里可還順利?伺候的小子可還伶俐?” “都挺好的。”善保見福保捏著蘋果要吃,伸手拿過,對丫頭道,“拿把削皮的刀來。” “讓丫頭們去做吧。” 善保笑笑,“小事,以前也是我給福保削了吃。他還沒換牙,牙縫大,幾回吃蘋果梨的牙縫里都會卡到皮。” 善保手指靈巧,薄薄的一層果皮幾可透光順著明亮的刀刃蜿蜒而下,善保修長的指尖兒捏了僅剩星點兒果皮的兩頭兒,將一顆完美無暇的蘋果遞給福保,笑問,“大meimei要不要吃?” 雪丫吞了吞口水,笑道,“本來不想吃,不過看到大哥削就饞了。” 善保隨手掂了掂果盤里的果子,挑出一個,“這顆里頭壞了,丟掉吧。”又隨手拿了一個削了給雪丫吃,雪丫驚奇的看那顆被善保撿出來的果子,左右觀量,一樣的圓一樣的大一樣的帶著些可愛的紅,怎么也瞧不出異樣,不由問道,“大哥,哪兒壞了,明明好的。” 善保把削好的給她,捏起那顆果子,拇指食指分在兩側,稍用力,“啪”的一聲微響,蘋果裂成兩半,果然中間已經是黑色。連董鄂氏都吃驚,“這是怎么看出來的?” “不是用眼看,手感,不一樣的,壞的跟好的有差別。”善保笑著讓丫環收拾了去。雪丫問,“大哥,你不吃么?” “我都是飯后吃水果。” “這有什么講究?” 善保逗她,“有助于增肥,我好像太瘦了。” 雪丫摸摸自己略帶嬰兒肥的小臉兒,有些羞,不過偷眼瞧大哥仍然是一臉正人君子的斯文,不像在笑話她,暗暗記下這個法子。才說,“大哥,你吃得太少了,我看佳保都比你吃得多。” “對了,聽紅雁說以前都是吃素油,可是吃不慣葷油,我讓他們改了。”董鄂氏親切的問,“還讓他們買了鴿子作湯,這倒是滋補的。” “嬸嬸費心了。”董鄂氏有心安排,善保很是感動,“吃什么都一樣的。是我看書說葷油太膩,吃得太多對心臟不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改了。” 善保天生長了一張淵博的臉,董鄂氏不僅深信無疑,反倒是心有余悸,“唉喲,這也不知道,要不要請御醫來把把脈。” “嬸嬸,沒事的。葷油吃多了容易胖,人一胖,各種病也就找來了,尤其上了年紀。你看外頭多有富態的老爺太太,不但模樣不雅,多有身子帶病的。俗語說‘千金難買老來瘦,老來不瘦疾病稠’可見瘦些有利于健康。”眼角余光見雪丫又在嘟嘴捏自己的小圓臉兒,善保忍不住樂,“大meimei,你還沒長開呢,過兩年大些自然就瘦了,現在這樣才討人喜歡。咱們家里沒胖人,從遺傳上說,你也不會胖。你有空跟讓叔叔教你幾套拳腳,即健身,以后也不怕被人欺負。” 雪丫撇嘴,“那也得阿瑪肯教呢,只會說‘女孩子,沒事兒繡繡花看看書……學什么拳腳?’根本就是看不起女兒。” “雪兒,別胡說。”董鄂氏笑嗔,“你阿瑪滿心疼你,女孩子可不就得斯斯文文么。” “佳保早說了一會兒跟大哥一塊比弓箭,學射箭總沒事吧。”雪丫抱著母親的胳膊,緊貼了撒嬌,“額娘,就讓我學嘛。” 屋里人正在說笑,飛燕小步進來,面上帶了幾分焦急,“太太,外頭傳話進來,說老爺要罰小爺呢。“ 董鄂氏大驚失色,攥著女兒的手站起來就要往外走,念叨,“不行,我得過去瞧瞧。” “嬸嬸,外頭人多,別沖撞了嬸嬸和大meimei,我去勸勸。嬸嬸放心,定把小弟全須全尾的給您帶回來。” 君保正黑著臉檢查佳保的功課,寸把寬的戒尺放在手邊,聽佳保結結巴巴的背,“子,子,子曰:君子,君子矜……矜而不爭,群……群……” 緄囊簧涑弒慌腦詡岡冢鸕眉干喜枵德姨馴a扯及琢耍瘓幌牛訟卵浴i票u駒詿巴猓浦棺∫u南氯耍陸螅儼澆ィ湃治氯筧炙刮娜趾馱茫律潰白釉唬壕玉娑徽憾壞場u餼浠暗囊饉際牽幼刈猿鄭肴宋匏院痛x詰煥锝崤傘!斃ψ琶嗣馴5耐罰躍Φ潰笆迨澹頤欠叛r恕! “怎么比往日晚這許多呢?”面對著善保,君保還勉強給了個好臉色。 “昨日的功課,學里先生批改了,留下我講解了一番,故而晚了這片刻。” 君保點頭,又長嘆一口氣,指著垂手而立的蔫頭搭拉的佳保,失望而無奈,“你瞧瞧,昨天我吩咐了叫他背誦,孔夫子這幾句話,就愁死他了。” “叔叔,念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您這樣嚴厲,佳保嚇得話都說不利落了,哪里還記得孔老夫子的話。晚上我沒事,叫佳保過去,我教他背,念書就跟習武一樣,各有訣竅,倒不是佳保笨,興許是沒找對法子呢。”善保笑勸道。 “你少來糊弄我,嚴厲?嚴師出高徒,這樣不成器,就是還不夠嚴的緣故!”君保顯然喝不進這迷魂湯,指著佳保罵道,“若不是心虛,怕什么?抬頭!我還能吃了他不成?” 善保咂咂嘴,轉而一臉正色,嚴肅的道,“叔叔言之有理。要我說,這種不好好念書的,就該一頓板子打爛屁股,都不值得心疼。” 佳保聞言馬上瞪了溜圓的眼譴責的看著善保,大哥好壞哦。 善保接著道,“按理說,叔叔管教小弟,斷無善保說話的份兒。只是忍不住為小弟叫屈,這剛千里迢迢的回到京城,家里也亂糟糟的,哪里真有個清靜時候給小弟靜下心念書呢。先生未到,平日里叔叔要去衙門、我和福保要去學里,家里就剩嬸嬸和大meimei,小弟讀到不解處也沒個人請教呢。再者,我看小弟這兩天眼底發青,怕是剛換了地界兒,不習慣,晚上睡不好。磨刀不誤砍柴功,叔叔容小弟先適應了環境,養好身子再念書,也事半功倍呢。”轉身倒了一盞溫茶奉上,善保笑問,“叔叔說呢?” 君保慢呷一口茶,若有所思,打量著佳保驚懼的小臉兒,好像是瘦了,心里一軟,嘆道,“罷罷,你大哥給你說情,就饒你這次!先玩兒吧,待子澄回來再接著念書。” 佳保大開了眼界,這位大堂兄三言兩語就免了他一頓好打,真是厲害。想到約好比試弓箭的事,興致勃勃的望著善保,只是在阿瑪跟前,不敢放肆。可是善保在君保跟前一直絮叨些沒用的,君保不由著急的偷扯善保的后背衣衫。 這點小動作自然沒逃過君保的眼睛,君保冷笑,“偷偷摸摸的做什么!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的說!見不得人么!” 佳保嘎巴嘎巴嘴,剛剛大哥說他身子不好免了打,若他說去射箭,阿瑪定是一頓好罵,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對答,急了一腦門子汗。善保拉著佳保的手笑道,“是昨天佳保說叔叔武功蓋世,尤其弓箭,連珠九箭,更是令人欽羨。叔叔不知,侄兒于騎射上平平,想請叔叔指點一二呢,就是不知叔叔什么時候有空。” 佳保連連點頭,原來話還可以這樣說啊。 君保哈哈一笑,起身帶著他們兄弟去園里的小校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