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情況下，定是不可能的。且許嬤嬤說過，女主幼時是個天真爛漫愛笑的小女孩，沒有這般心計和手段。許嬤嬤從小看著顧九卿長大，不可能說謊，那么有問題的只能是顧九卿。

    心中陡然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如果女主不是真正的顧九卿呢？

    顧九卿看她一眼：“看來，meimei都猜到了。不妨說說，你都猜到了什么？”

    “我……”

    顧桑垂眸，下意識就想來個死不承認(rèn)，可轉(zhuǎn)瞬便明了，以顧九卿謹(jǐn)慎的性子，怎可能說出這么低級惹她懷疑的話，分明就是故意為之，那些原本不欲她窺視的秘密此時卻大有讓她一點(diǎn)點(diǎn)知曉的架勢。

    她低聲道：“大jiejie并非真正的大jiejie。”

    若非顧九卿故意透漏，她根本想不到這方面。

    穿書到現(xiàn)在，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女主的身份。

    如果顧九卿并非原本的顧九卿，那么很多事情都說得通了。

    “可是，大jiejie將這么重要的秘密告訴我，就不怕我說出去么？”

    顧九卿挑眉：“你會說出去嗎？”

    “不會！”顧桑斬釘截鐵道，“大jiejie這般信任我，我自然不會辜負(fù)大jiejie的這份信任。”

    “信任，倒也談不上。”顧九卿斜眼看著她，一字字慢悠悠地道，“我知道m(xù)eimei怕死。”

    顧桑：“……”

    雖然知道女主并非真正的顧九卿，可她心中依舊有諸般疑惑。比如，女主究竟是誰，毒又是誰下，真正的顧九卿又去了哪里，是否還活著……

    今夜的顧九卿似乎特別反常，也特別好說話，不知是何事觸動了他的心弦，或許這是難得窺探更多真相的機(jī)會。

    顧桑沉吟了片刻，也不在權(quán)衡是否危險，開口問道：“大jiejie，我心中依舊困惑不已，不知大jiejie可否替我解惑？”

    顧九卿：“不能！”

    顧桑愣了一下，隨即‘哦’了一聲，便老老實(shí)實(shí)地幫他擦頭發(fā)，也不再肆意窺探女主的隱秘。

    待頭發(fā)全部擦干，顧桑又拿起梳子將頭發(fā)梳的順滑無比，而后打開那方梨木匣子，將白玉發(fā)簪取出來，在顧九卿頭上比劃了一番：“大jiejie，這是我白天出門時買的，當(dāng)時一眼就相中了，大jiejie戴上定然非常好看。”

    顧九卿從她手里接過發(fā)簪，凝眉端詳了兩眼：“meimei有心了。想來meimei今日外出玩的非常盡興，且不知是何有意思的事，讓meimei歸家甚晚？”

    “也沒甚么有趣的事。”顧桑一滯，不自然地說道，“大jiejie知道的，不就是鎮(zhèn)國公府的世子爺托謝二姑娘將我約出去說道那事，不過我可是義正嚴(yán)詞地拒絕了，世子爺以后估計不會再找我了。還有啊，他約我的事，我事先不知情的。”

    嗐！她又沒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干嘛解釋的這么仔細(xì)，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意味。

    顧九卿冷哼：“就這點(diǎn)子事，耽擱到晚上？”

    顧桑撓了下面皮：“我不是還給大jiejie買發(fā)簪了嗎？見時辰尚早，就又逛了一會兒，哪知道就逛到天黑。”女主連侯天昊這種毛頭小子的醋都吃，若知道她救了政敵文殊公子，怕是更不高興了。

    顧九卿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隨手扯過被褥蓋在身上，閉上眼睛：“我累了。”

    顧桑看了一眼顧九卿蒼白的臉色，感覺女主的精神面貌頗為不好，方才又說了諸多話，怕是強(qiáng)撐著，她望著他一會兒，伸手放下床邊的帷幔，又用長匙撥了撥香爐里的香味，方才離開。

    翌日，天光熹微。

    正是熟睡之際，顧桑被外面一陣陣的動靜吵醒。她打著哈欠探出腦袋，喚來外間值夜的梅沁，詢問：“外面發(fā)生了何事？”

    梅沁回道：“好像是大姑娘要出門，陌花姑娘正吩咐婢子們整理行裝。”

    “這么早？”顧桑蹙眉，“大jiejie可是去靜安寺？”

    “奴婢這就去打聽一下。”梅沁轉(zhuǎn)身就要出去，卻被顧桑叫住了，“不用了，幫我收拾幾樣簡單的衣物。”依女主昨晚的情況，定是要去靜安寺療毒。

    “對了，千萬不要忘了將話本子帶上。”寺里清靜無聊，話本子可以消遣解悶。

    說罷，又讓秋葵進(jìn)來伺候她梳洗穿衣。

    簡單梳洗過后，梅沁那邊也收拾完整，顧桑拍拍秋葵的肩膀，吩咐道：“等會兒幫我告知母親一聲，我陪大jiejie去靜安寺禮佛。”

    秋葵點(diǎn)頭應(yīng)是。

    顧桑沒打算帶任何丫鬟，從梅沁手里接過包袱，便去了昭南院。

    這邊也剛好收拾妥當(dāng)，車馬皆停在昭南院外。

    顧九卿從屋里走出來，春日已回暖，可他還穿著厚重的冬衣，手里捂著暖爐，頭戴帷帽，將他整個面容遮掩。

    剛走出屋子，便停佇在了門口。

    顧桑一眼就瞧出顧九卿的異樣，陌花陌上侍立一旁，分明想上前扶他卻畏懼顧九卿沒發(fā)話，又不敢擅自上前。

    顧桑將包袱交給陌花，幾步走到顧九卿面前，伸手就扶住他的手臂，登時將她凍得打了個寒戰(zhàn)。

    一碰到顧九卿的身體她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溫度極低，不經(jīng)意觸碰到他手背肌膚的剎那猶如挨著一塊冰坨子。

    她看著他，小臉揚(yáng)起一抹清甜的微笑：“大jiejie，我陪你一起去靜安寺吧。”

    顧九卿沒有說話，只點(diǎn)下了頭。

    見他同意了，顧桑又道：“大jiejie，你慢點(diǎn)，我扶著你走。”

    顧九卿幾乎大半重量都靠在她身上，那股子寒氣尤甚，她只是隔著衣物挨著他便體會到了何為冷若寒冰，沒想到寒毒竟如此刁鉆，身中此毒的人又該是何等的痛苦難忍。

    顧九卿卻是生生忍了將近十年，從稚童至妙齡女子的年紀(jì)，一直深受其害。

    難怪女主的心性實(shí)非常人所能及。

    第53章

    即使顧桑攙扶著, 顧九卿依舊走得很慢，每一步皆走得無比艱難，顧桑知道他在默默忍受毒發(fā)的痛苦, 又不能讓別人發(fā)現(xiàn)他的反常，才會死命強(qiáng)撐。

    數(shù)年忍受劇毒的折磨, 又要隱瞞中毒的事，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馬車的距離不過短短數(shù)十步，用時卻較尋常幾倍之久，顧九卿渾身無力，即使有她作為人形拐杖, 他的腳步亦是虛乏困頓，待顧桑終于將顧九卿扶上馬車，他再也撐不住, 歪頭栽倒在車?yán)铩?/br>
    若非顧桑及時拽了他一下，顧九卿的頭怕是要碰到車壁上。

    白紗帷帽掉落。

    顧九卿頭發(fā)眉梢結(jié)了層白色的冰霜，那張漂亮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痛苦之色，他死死咬著薄唇，鮮紅的血順著唇角流下，妖冶而刺目。

    從始至終，他只是咬牙忍耐，未發(fā)出一聲。

    顧桑眉頭深蹙, 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哪怕曾經(jīng)見過他毒發(fā)的這副模樣，再次見到依舊無法淡定。

    此時任何安慰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顧桑從腰間掏出帕子, 傾身去擦他嘴角的血跡，一點(diǎn)點(diǎn)擦干后, 她看了看染紅的帕子，又看了看顧九卿唇邊新滲出的鮮血，這樣咬下去，嘴巴遲早被咬的血rou模糊。

    “大jiejie，你實(shí)在難受的話，不如咬著帕子吧。”顧桑將帕子折疊起來，伸至顧九卿唇邊，“如果嘴上留了疤，定會有損大jiejie的容顏。”

    顧九卿瞥了她一眼，扭過頭。

    見狀，顧桑以為顧九卿是嫌棄帕子臟，遂收起血污的絹帕，小小糾結(jié)一番，又顫巍巍地將自己的手伸過去：“要不咬我的手，我皮糙rou厚，不怕……疼。”如果她的聲音不打顫、手不抖的話。

    眼眸余光掃見那一抹手指，纖細(xì)瑩白，脆弱的不堪一擊，焉能承受他的利齒。

    顧九卿無聲搖頭，沒有領(lǐng)受顧桑的好意，但他松了口，沒再蹂躪自己的嘴，而是改為緊咬牙關(guān)。

    馬車出了顧府，一路朝著城門的方向行駛而去。

    車?yán)镤佒窈竦娜熳樱櫨徘湟琅f覺得冷，由身及心的冷，每一寸肌膚，每一寸骨頭都似浸在冰雪嚴(yán)寒中。他渾身戰(zhàn)栗不止，盡力蜷縮起身子，仍是感覺不到半分暖和之意，又痛又冷。

    本不欲讓顧桑見他如此狼狽丑陋的一面，她也無法緩解他的痛苦，然當(dāng)她提出陪他一起去靜安寺時，他卻沒有拒絕。

    或許，一個人在黑暗中獨(dú)行久了，仍是奢望有人陪同。

    “大jiejie，很冷嗎？”顧桑將車廂里的被褥全都蓋在顧九卿身上，可他還是顫抖，頭發(fā)上凝結(jié)的冰霜也沒有任何消散的跡象。

    她猶豫了片刻，想要伸手抱住他，以自己的體溫幫他驅(qū)散些許寒意。然，她剛伸出手，就被顧九卿拒絕了。

    “離我遠(yuǎn)點(diǎn)，沒用。”

    手僵在半空中，顧桑愣了片刻，沒有堅持。她坐在靠近車門處，看著顧九卿咬牙同寒毒抗?fàn)幍哪樱牟豢梢种频鼐玖似饋怼?/br>
    她看了眼顧九卿，拿出包袱里的話本子，輕聲道：“大jiejie，書里的故事特別有趣，我給你讀讀吧。”

    說完，也不管顧九卿是否想聽，便捧著話本子聲情并茂地讀了起來。

    這是一個歡喜冤家的簡單故事，整個故事偏向于輕喜劇風(fēng)格，情節(jié)沒有較大的波動，大多都是男主和女主有趣的互動日常。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慣愛斗嘴，打打鬧鬧，經(jīng)常發(fā)生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女主是個歡脫的性子，嘴上不饒人，男主每每都愛同她抬杠斗嘴，事后又后悔做出一些搞笑的補(bǔ)救之事，令人捧腹大笑。

    雙方長輩都頭疼不已，直到兩人長大，長輩們開始為他們議親，他們才慢慢意識到自己對彼此的感情，終成眷侶。

    書中語言詼諧幽默，顧桑也非一板一眼地死讀，會配合夸張的肢體語言和生動的表情，時不時旁白點(diǎn)評兩句男女主。

    顧九卿擁著被褥縮靠在角落里，自成一方天地，本是與世隔絕無人可走進(jìn)的黑暗之境，可他卻仿佛看到一束光亮強(qiáng)勢地破開陰霾照射了進(jìn)來，似要驅(qū)散他心中的黑暗和孤寂。

    他并沒聽清她口中的故事，意識渾噩之間，只依稀看見她不斷翕合的緋紅唇瓣，以及那張小臉上呈現(xiàn)出的鮮活靈動。

    他迷迷糊糊地想，這一刻，或許他淪陷了。

    *

    馬車抵達(dá)靜安寺時，顧九卿早已昏死了過去。

    顧桑將帷帽給顧九卿重新戴上，又替他理了理凌亂的衣襟，方才讓陌花和陌上將顧九卿扶下馬車。好在他們上山早，寺廟門前尚未有香客，陌花和陌上帶著昏迷的顧九卿繞到寺廟后面一處偏角門進(jìn)去。

    兩人對寺里的路線極為熟悉，一路所過竟沒碰到半個和尚，便將顧九卿帶到了慣常安置的寮房。

    顧桑已知道顧九卿中毒之事，陌上也不避諱她，直接對陌花說道：“玄葉高僧云游歸來，我先請他替主子施針暫壓毒性，然后再將主子送往后山泡溫泉藥浴。”

    陌花面色凝重地點(diǎn)頭，等她回身準(zhǔn)備找巾帕幫顧九卿擦拭額頭的寒霜冰晶時，便發(fā)現(xiàn)顧桑已經(jīng)先她一步行動了。

    顧桑一邊擦拭顧九卿面上的冰霜，一邊回頭吩咐她：“陌花jiejie，我對寺廟不甚熟悉，麻煩你幫我取些熱水。”

    陌花默了默，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顧桑用巾帕一點(diǎn)點(diǎn)擦掉顧九卿頭發(fā)眉梢的那層冰霜，不一會兒又生出新的寒霜，如果不控制體內(nèi)的寒毒，身體發(fā)膚上的霜雪源源不斷的生成，根本無法擦拭干凈。

    真不知是誰給顧九卿下這般歹毒的毒藥？

    能對一個小女孩下毒，下毒之人必定是世間極惡的大壞蛋！

    顧桑忿忿的想。

    顧九卿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因劇痛難忍面部早已扭曲，痛苦非常。

    哪怕是昏迷的狀態(tài)，也習(xí)慣了無聲忍痛。不像她，一個小小的痛經(jīng)，就能讓她哀嚎哭叫。

    她伸手，想要撫平顧九卿皺成一團(tuán)的眉峰，卻怎么都無法撫平。眼見著他如畫的長眉再次生出霜雪，顧桑只好拿起巾帕繼續(xù)擦拭，擦著擦著，她不禁想到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顧九卿裸露在外面的肌膚都有這么多白霜，也不知衣服掩映下的肌膚又暗藏了多少。

    視線下移，目光落在顧九卿嚴(yán)密緊實(shí)的領(lǐng)口，略頓，她抬頭看向毫無知覺的顧九卿，一咬牙，伸指解開他衣襟的盤扣。

    不知為何，分明同為女子，顧桑的手指不可抑地顫抖起來，心臟也砰砰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