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雯并不知道梁昳跟周景元的過結(jié)，單純從中間人的角度給出兩個兩全其美的選擇。梁昳眼下跟吃了黃連的啞巴一樣，什么話也說不出。

    周景元自然要撿這個便宜，順著佳雯遞的桿順著往上爬：“現(xiàn)在加吧，萬無一失。”他經(jīng)歷過“夜長夢多”，斷不會把現(xiàn)下絕好的機(jī)會葬送。

    電話可以掛斷，學(xué)生家長的微信總不能拉黑吧？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是死皮賴臉還是死纏爛打，今天都要加上微信。

    他傾身靠近，隔著圓桌把手機(jī)遞到梁昳面前。

    梁昳看著第二次在她眼前亮起的這個屏幕，側(cè)頭看佳雯一眼。

    佳雯沖她揚(yáng)揚(yáng)下巴：“加。”

    梁昳只好照辦，心里一百個不情愿，連驗(yàn)證信息都懶得填。周景元拿回手機(jī)，立刻通過了好友申請。

    周景元的微信名規(guī)規(guī)矩矩用了名字，頭像剛換不久，是一個拼成正方形的七巧板。

    章芩退休后收拾了一遍家里，找到了周景元小時候去工廠時，老趙指導(dǎo)他做的第一件木頭玩具——七巧板。周景元如今多少有些佩服當(dāng)年的自己，貓?jiān)谀竟ぷ郎弦桓珊枚嗵欤质钱嬘质乔懈睿€耐住性子打磨了好久，終于得了一副七巧板。

    說起來，他拍了照片換頭像之后，還引發(fā)了一波不小的回憶殺，發(fā)小和同學(xué)紛紛控訴那個時候的他靠著這副七巧板橫行霸道了好久，不論是誰要玩七巧板，必定給他打飯端水，惟命是從。

    現(xiàn)在，周景元早收斂了橫行霸道的小霸王脾性，只是對于一些志在必得的，他依然很難讓步。比如眼下，他打蛇上棍加上了微信，得到了一張明顯與本人年紀(jì)不符的俯瞰眾山小的風(fēng)景照頭像，以及一個由梁的拼音字母組成的微信名。

    打鐵要趁熱的道理，半罐水的“木工”也懂。

    周景元點(diǎn)出備注名修改，問梁昳：“梁老師的名字是？”

    有人不順人意的打算早泡了湯，偃旗息鼓道：“梁昳。”

    “藝術(shù)的藝？”

    梁昳時常在想，大抵是自己從小學(xué)竹笛又從事藝術(shù)工作的緣故，所有初次見面的人都會誤以為她的名字理所當(dāng)然是“藝”。

    她的名字是已過世的爺爺取的，跟重男輕女的奶奶截然不同的是，爺爺格外寶貝她這個孫女。他不止一次對小梁昳說過：“日子過一天少一天，可是不管失去多少，你都要把日子過好。這樣，即便我去了天上，看見你活得漂漂亮亮的，也會很高興的。”

    昳，是家人的美好祝愿。

    “一個‘日’，一個‘失去’的‘失’。”梁昳更正他。

    周景元看著她笑，夸道：“很別致。”

    隨后，周景元起身去柜臺，招呼他們每人點(diǎn)一杯飲品：“來吧，我請客。”

    佳雯笑：“這么破費(fèi)？”

    周意喬在背后拆臺：“九牛一毛。”

    周景元心情好，由自己侄子打趣，對梁昳道：“梁老師，你想試試新品嗎？”

    梁昳端起自己點(diǎn)的那杯，客氣道：“我已經(jīng)喝飽了。”

    周景元給佳雯和意喬買了單，轉(zhuǎn)身看見站在街邊的梁昳，他走過去，問：“梁老師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說著，梁昳瞥一眼走過來的佳雯，揚(yáng)聲道，“陪我去買樣?xùn)|西。”

    “去哪兒？我下午有課。”

    “前面超市，幾步路。”梁昳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jī)會，挽住人胳膊直接拖走。

    佳雯邊走邊叫停：“等等，還沒打招呼呢！”

    梁昳停住腳步，隨她一起轉(zhuǎn)身。佳雯跟周意喬、周景元“拜拜”，梁昳跟著胡亂揮了揮手。

    梁昳其實(shí)沒什么要買的，只是單純想留佳雯說會兒話，加上她趕過來還沒吃飯，于是進(jìn)超市買了個飯團(tuán)。佳雯才知道她還沒吃午飯，怨她不早說，白白挨餓這么久。梁昳倒是無所謂，剝了包裝紙?jiān)诼愤吙衅饋怼?/br>
    “你剛才是餓著了？”佳雯早覺出她不大對勁，喝著奶茶問她，“感覺你看我同學(xu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梁昳“哼”一聲，朝她道：“我沒有臨陣脫逃全是看在你面子上。”

    “怎么個說法？”

    梁昳把事情一一道來，講完找佳雯討公道：“你說我能對他有好臉色嗎？”

    佳雯聽得哈哈大笑，不忘寬梁昳的心：“現(xiàn)在把信息一對，你說的這些事周景元絕對干得出，很符合他的個性。”

    “你不是說他有情有義嗎？我還以為是個行俠仗義的大俠，結(jié)果呢？又毒舌又小氣，哪里有一點(diǎn)大俠風(fēng)范。”梁昳狠狠咬一口飯團(tuán)，氣道，“騙人微信、找人不痛快的伎倆倒是很像街頭充大哥的！”

    佳雯聽她吐槽，笑得東倒西歪：“難得看你這么生氣，周景元真有本事啊。”

    “你還笑？！”梁昳瞪她，“你到底 跟誰一頭的？”

    “跟你跟你！”佳雯迅速端正神色，又道，“我問你，周景元最后有沒有偏幫小靜的五嬸呢？”

    梁昳仔細(xì)回憶那日的情形，坦言：“那倒是沒有……”

    “這不就結(jié)了。”佳雯笑瞇瞇地?fù)е澳悴皇钦f他是‘廠二代’嗎？身上多少有點(diǎn)紈绔子弟的臭德性，其實(shí)人不壞。”

    梁昳“哼”一聲，不敢茍同。

    紈绔子弟回到家，把梁昳的微信翻來覆去地瀏覽了好多遍，恨不能鉆進(jìn)她“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實(shí)在翻不出別的花樣來，周景元試著把“昳”字輸入瀏覽器的搜索框，很快，出來兩個意思——

    昳晡，dié bu，日過午偏斜，傍晚；

    昳麗，yi li，神采煥發(fā)，容貌美麗。

    周景元意識到，這個字比他評價的“別致”更妙，當(dāng)然還有人。

    他自然記得他與梁昳初見的傍晚，她于落日下玉立的身影，像是一幅已然刻進(jìn)腦海的油畫。此后的每一次見面、每一場對話都著深了畫上的顏色，只有她的身影是濃墨重彩中唯一的清麗，不染一塵。

    周景元笑一笑，再次給她改了備注。

    第11章 落日第四十六秒

    周五是一整天的合排，梁昳一早到達(dá)民樂團(tuán)。

    一進(jìn)排練大廳，所有人都望過來，把她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回頭張望，只有自己一個人，又仔細(xì)瞧了瞧自己身上，沒有沾什么東西，狐疑道：“怎么了？”

    “快來！”碰碰興奮地朝她招手，等梁昳走近，小聲道，“密謀。”

    不只碰碰，先到的同事全都神秘兮兮的，讓梁昳摸不著頭腦，問：“什么？”

    碰碰盡量克制自己，靠近梁昳耳朵悄聲道：“指揮老師今天要求婚。”

    “哇——”梁昳睜大眼睛，眨了眨。

    指揮老師站在人群中，豎起食指壓在嘴唇上，示意她保密。

    梁昳了然，笑著點(diǎn)頭。

    等梁昳坐在座位上貼笛膜的時候，碰碰轉(zhuǎn)述了指揮老師的設(shè)想——大家先提前合兩遍歌曲，等到老師的女朋友來探班時，假裝排練，演奏求婚的選定曲目。

    “沒問題，是大合奏嗎？”

    “嗯，是我們之前排過的曲目，合起來快。”

    “哪首？”

    “《一生所愛》，”碰碰很難按捺住興奮，湊到梁昳耳邊，刻意壓低了聲音，“據(jù)說是定情曲。”

    “難怪。”

    畢竟是保留曲目，大家都熟悉，按照指揮老師的要求，細(xì)節(jié)調(diào)整了兩遍就過了。中場休息的空檔，指揮老師把求婚花束藏到了打擊樂身后最隱秘的角落里，確保女朋友來了不會發(fā)現(xiàn)。他還確認(rèn)了好幾遍褲兜里的戒指盒，一會兒又把戒指盒打開，看一看戒指在不在里面。

    萬事俱備，只等女主角登場。

    每個人都既興奮又緊張。梁昳不自覺地時不時望向廳門，雖然指揮老師派了專人在門口盯著，女主角一現(xiàn)身便會立刻通知排練廳，她還是忍不住，但凡門口有人進(jìn)出都趕忙確認(rèn)一眼。高哥更是跑去跑回，上了好幾趟廁所，直言：“比上臺表演還緊張。”

    “你進(jìn)進(jìn)出出的我才是心臟病都要犯了，每次都以為女主角來了。”梁昳被他搞得都快神經(jīng)衰弱了，只得自己轉(zhuǎn)移話題來緩解緊張情緒，“跟你求婚的時候比呢？”

    “說實(shí)話，我跟我老婆沒這步驟，覺得合適就商量結(jié)婚的事，定了日子就去領(lǐng)證。”高哥自嘲缺少浪漫細(xì)胞，不過更多的是，“兩口子過日子，腳踏實(shí)地的比什么都重要。”

    “看待事物不要這么片面嘛。”梁昳笑，不敢茍同他的觀點(diǎn)，“浪漫只是一種生活情趣，并不意味著不能踏踏實(shí)實(shí)過日子。”

    “這么說，如果是你，也會憧憬這樣一場盛大的求婚？”

    “不需要盛大，但求婚，我還是要的。”

    梁昳不是沒有過憧憬，她也曾幻想那樣的場景——自己和男朋友兩個人，也許就在家里，不需要見證、歡呼與掌聲，不需要額外的布置與裝飾，也不需要催人淚下的生死誓言，真心的渴求和坦誠的愿望足以表達(dá)，未來都愿與眼前人共度。

    指揮老師姓冉，剛過完四十歲生日。樂團(tuán)的同事之前一直問什么時候能吃到他的喜糖，他都是說“快了快了”，大家都以為他被問煩了在敷衍，沒想到是真的快吃到了。

    今天，女朋友妙妙來找他一起吃午飯，人悄悄從后門進(jìn)來。好在情報人員提前報告，指揮老師的站位又得天獨(dú)厚，一眼便瞧見了人。妙妙不聲不響坐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刷這手機(jī)等他們排練結(jié)束。

    在一首國慶演出曲目排練結(jié)束后，冉老師迅速切換了手勢，大家更換曲譜，隨他一指令下，簫和琵琶奏響了前奏。

    梁昳趁機(jī)側(cè)頭瞄了一眼，當(dāng)真是定情曲，妙妙一聽立刻放下了手機(jī)，托著腮仔細(xì)欣賞起來。

    六分鐘的改編曲目，如泣如訴，一弦一音仿佛話盡所有的愁腸與思念，聽得人沉默又喟嘆。

    最后一個音落下，冉老師緩緩收回手。他望著聽得出神的女朋友，默默走向她。他單膝跪地的一刻，妙妙終于反應(yīng)過來，紅著眼眶捂住自己的嘴。

    冉老師從褲袋里第一百零八次也是最后一次掏出揣了一上午的戒指盒，輕輕打開，雙手捧到妙妙面前。從梁昳的角度看過去，晶瑩的鉆石微微閃著光，一向鎮(zhèn)定沉穩(wěn)的冉老師捏著戒指的手抖個不停。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在等待一份公之于眾的承諾，也在等待一聲翹首以盼的回答。

    “我要做什么，你已經(jīng)猜到了吧？”冉老師笑一笑，開了口，聲線不穩(wěn)，仍堅(jiān)持說下去，“我前面三十八年顛沛起伏，走過很多彎路，時常懷疑這輩子要一個人孤孤單單走下去了。我從沒想到會在三十九歲這一年遇見你，我原本以為你不過又是一個從我生命路過的過客，像所有曾經(jīng)路過的人那樣覺得我是個‘孤傲又奇特’的怪人，可是你沒有。你像一個巨大的宇宙包容了我，你欣賞我的好、我的才華，也接納我的壞、我的怪癖，我覺得我終于安全了。”

    “也許你會說‘太快了，我們才剛認(rèn)識一年’，但是，我以自己四十年的人生經(jīng)驗(yàn)告訴你——太慢了，你來得太晚了，我恨不得早一點(diǎn)認(rèn)識你，恨不得更快一點(diǎn)與你共建一個屬于我們的家。”

    “你呢？你愿意嗎？”

    午休時，碰碰和梁昳點(diǎn)了外賣在休息室吃，碰碰還在回憶方才冉老師為女朋友戴上戒指，兩人相擁而泣的畫面。

    “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梁昳震驚于冉老師的真情表白如此打動人心，也完全沒想到自己會這么感動。

    “實(shí)在太美好了。”碰碰說不出的羨慕，“讓人好想談戀愛、好想結(jié)婚啊！”

    “冉老師那一跪誰撐得住啊！我一個大男人都差點(diǎn)哭出來。”高哥最近在減肥，捧著自帶的蔬菜沙拉嘖嘖道，“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冉老師這一跪，千金難抵。”

    “高哥，你怎么什么都能跟金錢扯上關(guān)系啊？”碰碰不滿他突然而至的銅臭味，把自己關(guān)于愛情的粉紅泡泡戳破了。

    梁昳也皺了皺眉，揶揄他：“最近掙奶粉錢很辛苦嗎？開始用錢作換算單位了？”

    “我只是覺得冉老師太不容易了，奔事業(yè)奔到四十歲，終于遇到了一個知心人。”高哥大大咧咧的，知道她倆笑話自己也不生氣，回想冉老師這一路，不免感慨，也很多感觸，“說實(shí)話，是不是只要男人單膝跪地，女人都會很感動地說‘我愿意’？”

    “你回家試試唄。”

    “我是試不了了，老婆已經(jīng)娶回家了。”高哥笑瞇瞇道，“要是我老婆當(dāng)時也讓我跪這么一下，我還是愿意的。”

    梁昳跟碰碰對視一眼，交換一個眼神，兩人瞬間明白對方都想起了高哥前段時間為了躲家務(wù)和帶孩子來跟他們聚餐的事，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怎么的？不相信嗎？”

    碰碰口不對心地說：“相信。”

    梁昳則一副看透他的表情：“我是男人，也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