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177節(jié)
骨劍也想不出個一二三來,最后生悶氣躲回了劍鞘里。 少年自負(fù)修為高,卻低估了人心險惡,他問那修士怎么哄自己的骨劍,修士說可以送它化形丹,于是少年托他照顧小鮫人和阿貓,自己一個人進(jìn)了個極為兇險的山洞。 等他興高采烈地拿著化形丹出來,卻看見小黑鮫被倒掛在樹上,肚子被開了個血淋淋的洞,里面的內(nèi)丹沒了了蹤影,連骨劍也消失不見。 “阿黑。”他看著水缸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难⌒囊硪淼貙⒑诜帕讼聛恚『邗o的尸體已經(jīng)涼透了,甚至變得有些僵硬,它比初見時已經(jīng)大了好幾圈,雖然不會說話也聽不見,但喜歡用冰涼的鮫尾拍他的手背,喜歡吃一種很貴的小靈蝦,睡覺的時候喜歡吐泡泡……他本來打算多探幾個秘境,尋些法寶讓阿黑能說出話來,耳朵也能聽見的,這樣他就不用總是煩脾氣不太好的骨劍了。 但是小黑鮫死了。 早知道就不嫌它長得太快背起來太沉了。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抱著自己的小黑鮫,給它的傷口輸送靈力,扯下鬼紋給它療傷,但它始終沒有動靜。 他呆滯了許久,將阿黑的尸體放進(jìn)水缸里,像從前一樣背上,然后開始找阿貓和骨劍——阿貓怕冷,望月的夜晚總是很冷,他為了給骨劍一個驚喜,這次特意沒帶它,骨劍說它喜歡自由,他都沒有跟骨劍簽訂主仆契約,雖然師父也沒教過他怎么簽主仆契約,骨劍知道卻不告訴他。 “阿貓。” “阿白。” 他遲遲找不到他們,有些著急,情急之下變回了原形,數(shù)不清的鬼紋幾乎將整個秘境布滿,結(jié)果數(shù)不清的法器和法陣鋪天蓋地朝他壓了下來。 那個他救下來的修士帶著一大群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對身邊的人笑得諂媚,“樓主,您看,我就說它是個好東西吧。” 少年大怒,拼命地反抗起來,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救了個壞人——明明對方當(dāng)時哭得那么凄慘可憐,還對天道發(fā)誓要報答他的恩情,對阿黑他們照顧得無微不至,結(jié)果只是演給他看。 他一怒之下,殺光了在場的所有人,連帶著那個假模假樣的修士,他理智全無,大口咀嚼著這些人的元神和尸體,結(jié)果不小心把阿黑也吃掉了。 他第一次受了重傷,回過神來在鬼紋亂七八糟的尸塊中找阿黑,結(jié)果只找到了塊黑色的小鱗片和阿黑送給自己的那塊銀藍(lán)色的小石頭。 他小心地放進(jìn)了袖子里,根據(jù)那些人口中所說的生死樓,去找骨劍和阿貓。 少年殺進(jìn)生死樓的時候,阿貓已經(jīng)被剝了皮,被隨便扔在尸體堆里,骨劍也被拆得七零八落,劍靈被煉化成了顆丹丸,進(jìn)了個所謂長老的肚子里,化成了滋補(bǔ)的靈力。 他小心地抱著血淋淋的阿貓和零散的骨劍,學(xué)會了用鬼紋將它們保護(hù)起來,殺紅了眼。 他要把這些傷害過它們的人全殺了。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別人,殺到一半的時候,一群修為極高的人從天而降,用那些眼花繚亂的法寶和陣法將他抓住,關(guān)了起來。 那雙白瞳惹人忌憚,所以他們挖走了他的眼睛,那些鬼紋威力太大,所以他們一遍遍地將鬼紋碾碎,用多到數(shù)不清的法寶將他困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絲毫動彈不能。 “這個怪物和上面有關(guān)系……” “看他手臂上的疤痕,應(yīng)該是封印住了某段記憶。” “是玉階嗎?” “不像,誰家玉階投胎投得這么埋汰,哈。” 每隔一段時間總有人來,少年看不見,又被陣法禁錮說不出話來,只能安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看看這些鬼紋能做什么?” “元神能剝出來嗎?” “竟然還能化成人形,根骨還算不錯,臺主怎么說?” “臺主說下次再敢用這種小事麻煩他,就都把咱們送到沉曜去。” “嘶……” 少年的鬼紋被一根一根地剜下來,元丹也被挖走,靈根也剔了出來,元神總是被切走許多,他看不見聽不到,只有無邊無際的疼痛和黑暗陪伴著他,他不怕疼,也不怕黑,只是每次想到自己沒有辦法繼續(xù)去找?guī)煾福憧側(cè)滩蛔‰y過起來,有時候他也會想到阿黑,骨劍還有阿貓,有時候會想到阿濁,想那些不疼也不黑能自由自在的日子,他終于開始后悔——如果不救那個修士,如果他沒有這么沖動,也許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了師父,阿黑他們也會繼續(xù)陪伴著自己。 可惜天底下沒有后悔藥。 于是他只能在黑暗里,一遍一遍地想師父,他這么疼,師父肯定會來救自己,師父雖然有時候很兇,但其實(shí)一直待他都很好,肯定會心疼他,威風(fēng)地大殺四方把他救走,再仔細(xì)地給他療傷,或許還會默默他的頭,現(xiàn)在他能化形了,師父也不用再摸一灘黏糊糊的鬼紋,連他的腦袋在哪里都找不到…… 少年想著想著就笑出了聲。 師父可以多摸兩下,他不會跟小時候一樣鬧脾氣躲開的。 他等了不知道多久,沒有等來師父,卻等來了自己的死期。 “沒什么利用價值了,也不是玉階和劫玉,白白浪費(fèi)我們這么多時間。” “真沒意思,天天看這么灘東西快惡心吐了。” “殺了吧。” 第186章 煙雨八閣(十四) 法陣有一瞬間的松動, 有人抓住了他的頭發(fā),迫使他仰起頭來,施加了無數(shù)符咒和法陣的刀刃冰涼地貼在了他的咽喉上,毫不猶豫地割斷了他的脖子,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 少年從未想過死會這么疼, 劇痛讓他的身體失去了力氣,他的意識逐漸開始變得模糊, 但這樣死去他又實(shí)在很不甘心, 他艱難地抬起手來, 剖開了自己的肋骨, 將藏在里面的阿貓和骨劍拿了出來,用最后幾條鬼紋將它們包裹住,趁機(jī)送進(jìn)了他藏起來的傳送陣法里。 阿貓還有微弱的呼吸,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可惜少年沒了眼睛, 看不見, 只能大概找個方向,沖它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 法陣禁錮解除, 他終于能說出話來。 “阿貓……要是能活下來……幫我找找?guī)煾赴伞?/br> “阿貓, 我想我?guī)煾噶恕?/br> 大概是聽見了聲音,殺了他的那些人去而復(fù)返,疑惑出聲:“腦袋都割了怎么還能說話?” “要不煉了吧,這怪物實(shí)在邪門。” 剩下的記憶便是長到永遠(yuǎn)沒有盡頭的疼痛和黑暗。 直到有一天,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對不起,我來晚了。” 是阿濁。 阿濁聚攏起他的魂魄,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好像變成了大人的模樣,少年渾身都輕飄飄的,不過他很開心,因?yàn)樗帜苤匦驴匆姡材荛_口說話,能隨便動,只是阿濁的神情很沉重。 “可是你變成了鬼。”阿濁很難過,想碰他卻碰了個空。 “沒關(guān)系。”他開心地轉(zhuǎn)了一圈,眼睛明亮清澈,“我可以繼續(xù)找我?guī)煾咐玻幔x謝你。” 阿濁哭著點(diǎn)點(diǎn)頭,“我現(xiàn)在變厲害了,我?guī)湍阈薰硇蓿憧梢栽俅涡蕹錾眢w來的。” 少年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但是心里卻有些難過。 因?yàn)樗l(fā)現(xiàn)自己沒有辦法再相信阿濁了……他變得沒辦法相信任何人,但卻一直堅(jiān)信,當(dāng)初師父肯定是因?yàn)楦匾氖虑樗圆艣]有來救他。 卻又忍不住有些忐忑,他是不是做錯了什么事情讓師父生氣了,所以才遲遲不肯現(xiàn)身? 之前從未想過的問題縈繞在他的腦海,讓他愈發(fā)有些不開心。 不過他很厲害,他是死不了的怪物,很快就能凝聚出實(shí)體,鬼紋和白瞳重新出現(xiàn),他甚至能融合那些被自己吞噬的修士的技能,所以當(dāng)他看見自己的鬼紋上長出了塊銀藍(lán)色的鮫鱗時,興奮地蹦了起來。 “阿黑,肯定是阿黑道我變出來的!”少年開心地快要哭出來,“阿濁你快看,它以前送過我一塊銀藍(lán)色的石頭,它喜歡這個顏色,所以它幫我變出鱗片來啦!” 阿濁紅著眼睛點(diǎn)頭,笑道:“肯定是的。” “不知道阿貓和骨劍怎么樣了,你說阿貓會不會長出毛來?沒有毛的小貓是沒人喜歡的……骨劍應(yīng)該能重新生出靈識來吧?它脾氣那么差,希望它這次能溫柔一點(diǎn)。”少年絮絮叨叨地說著,絲毫沒有被仇恨蒙蔽雙眼,他對未來依舊充滿了希望。 阿濁說:“肯定會的,你要好好修煉,到時候找到它們,對了,還要找到你師父。” 少年用力地點(diǎn)頭。 阿濁一直將他藏得很好,他們仿佛回到了在飛舟上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是有一天,阿濁死了。 具體怎么死的少年不知道,阿濁變成了一灘rou泥被人送了回來,少年不信,但看到了那只裝著傳音符的耳墜。 送阿濁回來的人說是因?yàn)樗剿鞴派竦顣r被殘靈殺了,但少年卻從通音符里聽見了阿濁死前被人推下去的呼救聲。 那些人很快就離開了。 他蹲在阿濁面前自言自語,“阿濁,我要冷靜,不能像之前一樣隨意報仇,不然會被關(guān)起來。” “阿濁,我現(xiàn)在有點(diǎn)怕疼,也有點(diǎn)怕黑。” “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 少年嘆了口氣,試著聚攏阿濁的魂魄,卻無論如何都聚攏不起來,他有些難怪道:“你要是跟我一樣都是怪物就好了,怪物是沒有辦法魂飛魄散的,我們可以一起做鬼修。” “我可以……”少年皺著眉,想出了心中最重的一個條件,帶著絲不情愿道:“我可以求求師父,讓你做我?guī)煹埽覀円黄鹪谏缴暇殑Α!?/br> 可惜阿濁跟小黑鮫一樣,都沒法回應(yīng)他了。 他安葬了阿濁,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了下來,他隱藏好自己的鬼紋和白瞳,變成了個修為頗高的鬼修,幾經(jīng)波折進(jìn)了天地閣的惡鬼司,他想用一個聰明的方法來替自己和阿濁報仇。 可惜他沒有師父那么聰明,在殺到數(shù)不清第幾個人時,暴露了。 大概是這回他殺的人有些身份,驚動了他們口中的“臺主”。 臺主很忙,用分神在見了他一面,對方看起來很年輕,對他說了兩句話。 “阿濁是我兒子。” “我知道你在找人,我能幫你找到他。” 少年吃過了太多苦頭,他并不相信對方,他也終于知道世上的事情大多都是需要利益交換的,“你想要什么?” 那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男人站在高臺之上,負(fù)手輕笑出聲,他越過少年看向了大殿之外,聲音讓少年想到了無拘無束的飛鳥。 “我想要一條通天路。” 少年不知道什么叫通天路,也不知道什么叫玉階和劫玉,臺主派來的人耐心地同他解釋。 “天上仙人如白玉,無瑕無垢無情心,我們飛升的路被他們斬斷了,所以要用他們筑起道玉階上去,你難道甘心永生永世只能困囿于這一方小世界里嗎?” “我不知道。”少年搖頭,“我只想找到我?guī)煾浮!?/br> “你會找到他的。”那人笑道:“劫玉順應(yīng)天道而生,是仙人命中注定的劫數(shù),你成了劫玉,就能找到你師父。” 少年蹙眉,“如果我?guī)煾甘怯耠A,那他原本的劫玉呢?” “那對他來說恐怕太簡單了。”對方無奈道:“你希望你師父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嗎?就算你愿意,你那仙人師父渡完劫,恐怕就自己回到天上去了,你永遠(yuǎn)都只能被困在這個小世界里,從此你們天上地下不復(fù)相見。” 少年怔忡良久,有些難過道:“我不想這樣。” 那人以為他同意了,剛要松一口氣,結(jié)果迎來的卻是被一條鬼紋穿透眉心,死前他愕然地盯著面前人畜無害的少年,不甘地倒了下去。 “我?guī)煾覆皇窍扇耍瑤煾钢皇菐煾福肋h(yuǎn)都不會拋下我。”少年喃喃自語,跨過尸體往前,身后的鬼紋吞噬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體,他難得嘆了口氣,“你們?nèi)诵薅疾豢尚拧!?/br> 他又殺了許多人,覺得差不多算報完了仇,便想回到平澤去,再不濟(jì)就去沉曜,他不喜歡望月這個鬼地方。 他從天地閣出了界鄉(xiāng),一邊殺人一邊找?guī)煾福砗笫菬o數(shù)尸骨堆積出來的一條血路。 卻在臨走前遇到了群愛多管閑事的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