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111節
路真儀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腹部作痛的傷口,看著床上自己的尸體悚然一驚,“自明,你干了什么!?” 跪在床邊的少年咧了咧嘴角,抬起那只染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用同一張嘴發出了同樣的聲音:“哥,你的道心碎了,用我的道心就好了,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根骨和修為也是你的……而且這樣你就能繼續活下去了,誰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你瘋了嗎!”路真儀厲聲道:“你從哪里學來的這種邪術?你可知逆天而為是要付出代價的,你這是毀了你自己!” 路自明卻笑了起來,“哥,你用我的聲音說話聽起來好奇怪,我能感受到你現在很生氣,也很有力氣——” “路自明!”路真儀憤怒地打斷了他,“將我的元神和魂魄放出去,煉化進你的本命劍中,聽見沒有!?” 路自明有些遲緩地轉了轉脖子,扶著床慢慢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不。” 路真儀伸手便要去掏丹元,誰知卻被另一只手扣住了手腕,這場景看上去實在有些滑稽,一個人的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活像在自己跟自己較勁。 “哥,你的元神現在還太虛弱,我才是占主導的那一個。”路自明低聲道:“你先好好睡一覺,等過段時間你的元神完全融進我的身體里了,我再將你放出來,到時候你怎么罰我都行。” “路自明——”路真儀厲聲喊他的全名,但正如路自明所說,他現在是處于弱勢的一方,很快就被強迫失去了意識。 路自明低頭纏住了腹部的傷口,自言自語道:“哥,我會幫你一起報仇的,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一個都別想跑。” 第108章 風月無心(三) 路真儀死在了江家, 還被人剖走了元丹割走了腦袋,死狀極其凄慘,這個消息不止江家,就連宋屏都有些懵。 不止宋屏, 連路自明看到他哥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體時都變了臉色。 他雖然想過要嫁禍給江家, 但是絕對無法容忍自己兄長的尸身被毀成這幅模樣,背后下手的人其心可誅。 這明晃晃的挑釁正踩中宋屏的神經。 現在這種情況再派江顧出面顯然是壓不住了, 江篆不得已親自現身試圖安撫怒火中燒的宋屏, 而江顧攏著袖子安靜地站在身后, 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那房間里是江家的法陣, 還有江家的靈力氣息,江長老,真儀本就命不久矣,你們何必下如此毒手!”宋屏狠狠地拍向桌子,桌子瞬間化作了齏粉。 路自明壓抑著怒氣, 目光掃過對面的江家弟子, 最后停留在江顧身上。 江顧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 路自明瞬間攥緊了拳頭,咬牙出聲:“江顧, 是你——” 正在說話的宋屏和江篆被打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路自明和江顧身上。 “江顧?”江篆有些不滿地看向他。 “弟子昨夜一直在天池, 未曾離開半步,有天池留影石記錄,大長老可以著人查驗。”江顧不急不緩地開口,“我同路小友曾有些誤會, 他懷疑到我頭上也在情理之中。” 路自明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 厲聲道:“你害我們兄弟至此,竟敢說只是誤會——” “路自明。”宋屏不悅地出聲打斷了他, 而后看向江篆,“此事還望江長老能給出個解釋。” 江篆正要開口敷衍過去,殿外忽然響起了急促尖銳的鐘鳴聲,殿中所有江家弟子瞬間臉色一變。 “是戰鐘!有敵來襲!”有人率先反應了過來。 “是靈龍宗!”殿外有人傳音,“江家傳送陣外靈龍宗來襲——” 江篆猛地起身,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宋屏,宋屏壓根就沒管殿中的靈龍宗弟子,化作流光直接消失在了原地,江篆緊隨而上,大殿中瞬間混戰成了一團。 江顧在一片混亂中撤出了殿外,卻被人攔在了半途。 路自明長劍指著他,目光怨怒,“一定是你搞得鬼!靈龍宗根本不可能這時候發動襲擊!你究竟——是你利用了我哥的尸體假傳消息!” 江顧眉梢微動,“空口無憑,路道友莫要冤枉人。” 他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幾日前逃出江家的曲豐羽忽然傳來了消息,說他們在附近發現了許多靈龍宗弟子,外加江顧憑借曲豐羽身上那殘卷密令,大概推測出了望月乾樓和坤樓生變,恐怕靈龍宗遲早要對江家動手,曲豐羽橫插一腳反而讓江家放松了警惕,宋屏此來想必是要找準時機里應外合,而他不過是借了路真儀的腦袋一用,讓魅獸化作了路真儀的模樣假傳口令,讓這件事情提前發生罷了。 畢竟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局勢自然越亂越好。 “你這個卑鄙小人!”路自明怒罵道。 江顧神情自若,“承讓。” 路自明怒喝一聲便要沖上去,誰知江顧轉眼就消失在了他眼前,而無論他如何尋找都找不到江顧的半分蹤跡,反倒因為神識太過顯眼,被趕來的江家弟子團團圍住。 即便有一身高超的修為,但沒個好腦子相配,簡直暴殄天物。 江顧在一片廝殺聲中回到了天池。 “七弟這招真是厲害。”江向云的聲音不遠不近地響起,“靈龍宗和江家一開戰,平澤大陸勢必亂作一團,恐怕今年我們去不了望月大陸了,嘶,莫非是七弟覺得自己修為不夠,所以故意在拖延時間吧?” “大公子多慮。”江顧淡淡道。 江向云看他的目光充滿了興味,“你難道不急著去救你的小徒弟嗎?” “不過畜生而已。”江顧面無表情道。 江向云瞇起了眼睛,江顧的語氣太過篤定,反而讓他有些拿不準江顧真正的用意了,但他完全沒有表現出來,親昵地想要攬他的肩膀,“可是這樣一來我們就有得忙了。” 江顧不著痕跡地躲開,冷眼望著他。 “哎呀,忘了你不喜歡被人碰。”江向云笑著舉起手,“七弟這回真讓我刮目相看,我很期待啟程的那天。” 云池霧氣繚繞,江顧神色疏離地站在那里,似乎對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事都漠不關心,孤傲冷峻得不像塵世間人。 江向云眼底劃過了一抹暗色。 江顧越是這樣,他便越想將人收為己用,一想到這么清冷傲氣的人能心甘情愿俯首稱臣,簡直比鍛造出件絕世法寶都令人心顫。 可惜他沒逗留多久,就被本家傳召了過去。 江顧因為要療傷,反而被江殷重忽略在了天池,沒有摻和進江家和靈龍宗的混戰之中。 天池浸泡入每一根經絡,都是緩慢的凌遲,江顧闔上眼,專心地開始修煉。 他需要時間來提升修為,需要時間來鋪設后路,也需要時間……冷靜。 衛風的消失對他的影響遠超出他的預期,他想要衛風沒錯,但不惜用性命冒險甚至有些失去了理智的判斷,幾次都險些喪命在幻境之中,已經有些過了。 不管是將衛風當成靈寵還是徒弟,甚至是名義上的道侶,都有些得不償失,而每次察覺到衛風的氣息他都有種超出掌控的沖動,這不合常理。 他需要足夠的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 —— 修煉不知日月,轉眼便過了一年。 伴隨著最后一道雷劫消失,江顧成功突破,正式踏入了大乘境,而與修為一同提升的,還有江顧對松綏幻境的掌控程度。 他已經可以在任何一個碎片旋渦中讓幻境停滯一刻鐘,這一刻鐘足夠他找到衛風并且將人抓出來。 而江顧對離火繩的感知也變得愈發清晰。 幻境碎片的旋渦依舊光怪陸離,江顧熟練地躲開那些碎片的攻擊,盡管身上又多了些稀碎的傷口,同之前的傷比起來也無傷大雅。 一道扭曲又熟悉的身影從他面前飛快地閃過,江顧眸光一凝,毫不猶豫地沖入了旋渦內,“衛風!” 那道身影似乎驚慌地轉了一下頭,而后焦急地沖他伸出手來,江顧同樣伸手,卻又晚了一步,衛風已經被吸進了另一個旋渦之內。 可即便如此,江顧沒有絲毫氣餒——這是一年多來,他第一次能看清衛風的影子。 這些碎片旋渦是無數幻境碎裂而成,里面摻雜了無數修士無窮無盡的欲望和恐懼,即便心性堅定如江顧,連續穿梭幾個旋渦也感到了力竭。 他面色蒼白渾身是血站在旋渦中,冷靜下來之后決定出去。 “師……父……師父!”衛風的聲音忽然斷斷續續傳了出來。 江顧下頜緊繃,并不打算改變決定,但緊接著就是熟悉的哭聲。 “……疼……師父救我……師父……” 從旋渦里掙扎出了條細長的鬼紋纏在了他的手腕上,江顧倏然攥緊,元神緊貼著那條鬼紋再次沒入了無窮盡的旋渦之中。 不知道穿梭了多少幻境,江顧終于控制住了那條鬼紋,積蓄起靈力狠狠一拽。 一團黑漆漆的影子從旋渦虛空中被拽了出來,江顧目光一定,下意識地伸手去接,蹙眉不耐煩道:“別哭了——” 然而那團黑影如同霧氣般穿過了他的胳膊,砸在地上散落無蹤,只剩一圈有些褪色的紅繩輕飄飄地落在了江顧的手腕上。 而紅繩的另一端,纏著條有些枯黑的鬼紋,它艱難地蠕動了最后一下,失去了最后一絲生機。 整個松綏幻境中屬于衛風的氣息,終于徹底消散了個干凈。 江顧緩緩低下頭,看向那圈褪色的紅繩,離火繩要以血rou滋養,倘若長時間沒有滋養便會褪去顏色,紅繩上淺淡的顏色昭示著它早已離開主人多時了,不過是被條鬼紋纏繞才殘留下衛風的一點氣息。 他這一年在松綏幻境中找的……只是這根繩子。 而曲豐羽找到的也不過是衛風的這條鬼紋。 衛風不在幻境中,也不在現世里。 答案呼之欲出,江顧低頭盯著那根離火繩良久,面無表情地將繩子收回了袖子里。 這沒用東西果然已經死了。 死了也好。 不過謹慎如江顧,他也猜到了也許有另一種情況,盡管可能性極低,但衛風或許因為別的原因無法被曲豐羽的尋人之術找到,艱難地在別人手底下求生,可憐巴巴地等著他去救。 但他已經在衛風身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到此為止了。 江顧閉上眼睛,出了幻境。 這一年,江顧把曲豐羽的身體物歸原主,靈龍宗不敵江家屢次落敗,江向云帶人吞并了靈龍宗幾十個附屬宗門,而江顧在江家名鑒中進了前十頁,徹底接手了主家密牢。 又過了一年,江顧成功突破了大乘中期,拖著幾乎被劈得只剩了骨頭的身體從天池里爬了出來,有資格和江向云一同進入江家長老會。 第四年,靈龍宗終于支撐不住,主動向江家求和,而望月大陸一直默不作聲的乾樓和坤樓也終于下了密令,終止了這場亂局,隨密令而來的是新的點人名冊,這回一改常態,竟點了足足百人前去,而江向云和江顧的名字只排在了第二頁。 第五年,江顧終于在啟程前往望月大陸的前半個月,成功突破到了大乘大圓滿,盡管這個修為在這一百人中平平無奇,畢竟第一頁的名字密密麻麻全都是真仙境的修為。 龐大的飛舟上熙熙攘攘,巨型傳送法陣幾乎籠罩了整座高山,船上陌生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江顧抬起頭,看見了旗幟上并列的乾坤二字,而旗幟之下,站著個十七八歲的紅衣少年,正興奮地揮著手臂同自己的家人作別。 江顧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停頓。 “七弟,走吧。”江向云笑瞇瞇地喊他。 江顧收回目光,踏上了面前的臺階,匯入了人流之中。 飛舟升空破開流云,周圍人聲嘈雜靈力浮動,有幾個少年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跑了過去,明亮的眼睛里滿是憧憬與好奇,江顧混在人群中忽然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