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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110節

    江顧將她的身體扔進了靈寵袋,“待找到衛風,身體便還你。”

    曲豐羽咬牙切齒,“那密令——”

    “自然不用你cao心了。”江顧長袖一揮,將玄之衍和曲豐羽寄身的木偶丟進了傳送陣法內,轉眼兩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塵,遠處江家傳送大陣的古樹林中熙熙攘攘,他瞥見了從飛舟上下來的江向云。

    江向云顯然也看見了他,臉上剛準備揚起個笑同他打招呼,江顧就面無表情地轉身消失在了原地。

    “……嘖。”江向云略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姚立抱著劍站在他身后,沉聲道:“公子,他故意的。”

    “我又不瞎。”江向云說。

    姚立冷聲道:“公子放任他將曲豐羽那兩個人放走,若是家主追究起來,恐怕也落不了好。”

    “這你便不懂了,凡事都要留一線,日后才好相見嘛。”江向云晃了晃手里的小貓,“曾祖和祖父做事都太過絕對,所以現在才和靈龍宗鬧成這般僵局,我知道你又要說不狠在修真界活不下來。”

    姚立被他堵了一嘴,抬手壓低斗笠的帽檐不說話了。

    “但是保不齊誰都有顧及不來的時候,哪怕只是表面和氣,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能救自己一命呢。”江向云忽然歪頭湊過去看他斗笠下的臉,笑瞇瞇道:“你說對吧,小舅舅?”

    “……”姚立后撤一步,將斗笠壓得更低了,悶聲道:“屬下不敢。”

    江向云直起了身子,又戳了戳那小貓的耳朵,“這玩意兒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不等姚立開口,他像是失去了興致,捏斷了那小靈寵的脖子丟到了一旁,“我幫了七弟這么大一個忙,也該讓他回報一下了,不如讓他去應付靈龍宗那群人。”

    “是。”姚立得令消失在了原地。

    ——

    雖然只有短短兩個月,江顧的半邊身體已經長出來了大半,畢竟江殷重沒規定時間,除卻每晚去找曲豐羽尋人的那兩個時辰,他幾乎一直都泡在這池子里。

    “……就是個瘋子,就算再重的傷也不能一直泡在里面吧?他是感覺不到疼嗎?”

    “就算是我爹,每日泡半個時辰便頂不住了……聽說比凌遲還要痛苦上許多倍……”

    “嘶……我聽說大公子鍛體也就一個時辰而已,這不是打大公子的臉么……”

    天池并不是完全封閉的,每日都會有受傷的江家弟子前來療傷,不過大多都是嫡系或者家中長輩名鑒上排名極靠前的子嗣,他們說話時并不避諱江顧。

    畢竟江顧雖然名聲響亮,但畢竟孤零零一人一脈,上無師長蔭庇下無妻族靠護,輕易動不得他們這些家勢顯赫的子弟,有時候也難免陰陽怪氣。

    江顧早就習以為常,每到子時他便準時離開,而后回到院落中結陣找人,兩個時辰后又會準時出現在那令人生懼的池水之中。

    今日是他第一次自己施展尋人之術,cao控得頗為生疏險些遭到反噬,因為療傷來天池的時間晚了半日。

    他習慣待著的地方已經有人在了,看背影像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人,懶洋洋地伸長了胳膊靠在池邊,大概是察覺到了腳步聲,開心地轉過身來,聲音活潑又清脆地喊人:“師父,你可算來啦!”

    江顧腳步微頓,有人從他身旁走過,叉腰罵道:“好你個小兔崽子,就這么能逞能是吧,你要能待夠一刻鐘我喊你師父。”

    “好啊,那說好了!你可不許反悔!”那少年人嬉皮笑臉,轉身來抓他師父的袖子,結果被踹了一腳。

    ……

    江顧換了個偏僻的位置,熟悉的灼痛感傳來,卻讓他皺起了眉。

    這池水著實聒噪。

    第107章 風月無心(二)

    曲豐羽的血脈尋人之術復雜且耗費靈力極大, 還要配合起卦之術,江顧對卦術一竅不通,兩個月下來倒也摸到了些法門。

    尋人之術在現實世界只能確定具體位置,衛風現在身處幻境之中, 只能大概確定他的位置, 但松綏樓幻境群早已碎裂成了旋渦,這就導致衛風的位置時刻不停都在變化, 這便極大地增加了定位的難度, 而就算確定了極其具體的位置, 由于施術人不能及時趕到, 衛風就已經失去了蹤跡。

    這也是為什么曲豐羽找了兩個月都無法找到人的原因。

    繼續這樣找下去絕非長久之法。

    夜色濃深,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到了江顧手腕的紅線上。

    這是融了衛風體內一半的離火丹煉出來的法器離火繩,繩子一分為二,另一條纏在了衛風脖頸上, 江顧這樣做的初衷是為了隨時能殺了衛風, 后來即便元神烙印完全可以替代他也沒有給衛風解下來——當然他不否認自己夾雜了些惡趣味在里面,衛風那白嫩纖細的頸上纏著艷色的紅繩, 不管是含著淚眼巴巴地望過來還是暴躁地呲牙, 總是能讓人心情愉悅上幾分。

    卻不想這根繩子現在成了他找人的媒介。

    用曲豐羽的尋人之術確定衛風的位置, 而后強行將兩根離火繩的靈力合二為一,他便可以元神出竅憑托離火繩的靈力隔空進入不知道在何處的松綏幻境里,然后……找到衛風。

    江顧這段時間試了無數次,他生性謹慎, 并不想分太多元神出去, 但元神太少不足以支撐他隔空進入幻境,別無他法, 隨著他試驗的次數越來越多,一半多一點的元神正好能支撐他在幻境中找到人并拽出來。

    分大半元神出去,還是隔空進入幻境碎片形成的旋渦,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會心智重創。

    上一次他進碎片旋渦元神便受了傷,若非有墨玉鐲和古神殿能修復破損的元神,他現在恐怕早已神智不清,而每次進古神殿修復元神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手腕上的離火繩鮮亮奪目,江顧面沉如水。

    倘若飛升一定要渡情劫,倘若衛風身死,天道不會留給他一條絕路,定然還有別的機緣在。從理智上來講,他在做一件危險又多余的事情……他并非一定要找到衛風。

    尋人法陣中熟悉的氣息一閃而過,似乎還夾雜著微弱的哭泣聲,江顧蹙眉,分出了元神入了松綏樓幻境旋渦。

    直到天光熹微,江顧才元神歸位。

    仍舊一無所獲。

    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七公子,靈龍宗宋長老等人已經到了主家大殿。”

    江顧捏了個引水訣洗掉了滿身的血腥味,起身推門出去。

    宋屏在看見他的時候,眼底明顯有些詫異,笑道:“這便是你們江家給出的誠意?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宋長老言重了。”江顧冷淡又客氣地頷首,“請坐。”

    靈龍宗的一眾弟子和江家的弟子分列兩側,即便之前宋屏和江顧兩人刀劍相向斗得你死我活,現在卻也不得不虛情假意地坐下來面對面。

    然而話不投機總是半句都多,靈龍宗借口路真儀活不長獅子大開口要松綏息,且不說松綏樓已經被陸離雨盜走,就算松綏樓還在江家也不可能痛快交出去,遑論已經拖延了兩個月,路真儀還沒有死。

    更何況靈龍宗這次舉動著實有些跌份,江家懷疑他們還有后招,所以也一直在觀望,就連江向云給了命令也是再繼續拖延,至于要江顧出面,不過是想激宋屏。

    “你們真是欺人太甚!”宋屏一拍桌子,整個大殿都震動了一下。

    江顧卻神色淡淡,“宋長老,松綏息不是每年都有,即便是有也得緊著我們江家人來用,我勸你還是另想他法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站在宋屏身后的路自明臉色難看至極,江顧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這回自然又是不歡而散,甚至江顧一現身,局面變得更加僵化。

    不過江顧卻感到了些許怪異之處,待靈龍宗的人離開,他便附身在小木偶人中,悄無聲息地摸進了他們所在的院落。

    拜每日都要以元神尋人所賜,現在江顧對元神的掌控極其精微,不過分了一絲半縷的元神進了木偶,靈力波動還不如路邊的靈植高,雖然連凡人都能一指頭捏死這個小木偶人,但反過來,就連宋屏這種真仙境的修士都難以察覺到他的存在,實在是個打探消息的好方法,倒也算因禍得福。

    江顧貼在了房間的橫梁之上,聽著下面人的對話。

    “宋長老,江家故意拖延了這么久,肯定不會交出松綏息來的。”路自明有些畏縮地站在宋屏面前小聲開口。

    自從路真儀出事,他便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在靈龍宗的地位一落千丈,昔日恭敬的弟子與和藹的師長仿佛都變了模樣,就連他能跟著來江家都是跪在景蒼門前三天三夜求來的,來之后他一直緊緊盯著路真儀,生怕他哥會死在路上。

    宋屏混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我自是知道他們不交,我們此次是來同江家談條件的,你兄長根骨已失,即便救回來也毫無意義,你不必擺出這幅情態,既然掌門師兄松口答應讓我帶他來,你以為他會不知道?”

    路自明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明明哥哥受傷時景蒼焦急又心疼,那些表現都不似作偽,現在卻不顧路真儀的性命將他做餌……他從心底里無法接受這種事情。

    “若是路真儀真的死在了江家,倒也算件好事。”宋屏眼底晦暗不明,見他還沒明白過來,索性直接挑明,“你也不必日日死守著他,明白嗎?”

    路自明臉色煞白,攥緊了拳頭。

    “真儀心里比你明白,不過是怕你傷心。”宋屏沉聲道:“我不介意親自做這個惡人。”

    留路真儀活到今日,宋屏不過是顧念昔日的情分,連景蒼這個親師父都默認的事情,不過宋屏也有私心,他并不想臟了自己的手,免得日后被人提起來拿捏把柄,所以才一再拖延到現在。

    但江顧今日現身,已經將他本就不多的耐心磨盡了,這才挑明敲打路自明——從路真儀來江家開始就是必死無疑的局面。

    路自明失魂落魄地離開,江顧cao控著木偶人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厚重的床幃掀開,躺在床上的青年已經瘦得只剩了把骨頭架子,他應該是聽見了腳步聲,睜開眼睛對著來人露出了個虛弱的笑,“自明,回來了。”

    “……哥。”路自明跪在床邊抓住了他干瘦的手。

    路真儀笑了笑,“這么不開心,宋長老跟你說什么了?”

    路自明抿緊了唇搖了搖頭,“沒什么。”

    路真儀見狀便沒有再問,反而有些艱難地抬起手來摸了摸他的臉,“我從道心碎裂的那天開始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能拖延這些時日不過是仰仗師父仁慈,還有便是……我想著能多陪你些日子,從前我不是在修煉就是接任務下山歷練,總將你一個人丟在山上,一年都見不了幾面……”

    路自明低頭湊了上去,想讓他不必抬手這么費力,低垂著頭生怕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

    “我以前總想著,我什么時候才能變得能保護你,成了首席弟子之后又想著我可以變得更強,能給你更好的環境,你性子單純又急躁,修真界吃人不吐骨頭我總得護你周全……我就不停地修煉、修煉,結果等回過頭來一看,從前只能抱著喂米糊的小東西已經長得這么大了,也不愛親近人了,看誰都不順眼……”路真儀無奈地笑了一聲,“其實都怪我,我要是抽出時間來多陪陪你,你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刺猬性子……”

    路自明咬著牙搖頭。

    “別哭。”路真儀伸手抹掉了他眼淚,“自明,你千萬記住,我將根骨和余下的修為給了你的事情絕對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師父也不行,知道了嗎?”

    路自明哽咽了一聲:“不行的,我本來資質就差,他們肯定知道有蹊蹺,哥,你得活著幫我。”

    路真儀笑了笑,“世上的奇遇無數,你隨便挑個秘境進去再出來,就說撿到了大機緣,你如今是大乘期的修為,旁人也不敢多說些什么。”

    路自明死死抓住他的手,帶著哭腔道:“我不要修為,哥,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

    路真儀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了,但他還是強撐道:“我死后,你趁著我的元神未散,煉化進你的本命法寶……好歹……讓我護你最……”

    他話未說完,最后一口氣已然在胸口散開。

    “哥,哥!哥!”路自明崩潰地喊他,拼命晃他的肩膀,蓋在他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了鮮血淋漓的胸膛和一顆被生生掏出來的元丹紫府,上面凝聚著路真儀的最后一絲精魂。

    修士隕落會留下紫府,顯然路真儀不打算便宜別人,提前生剖了出來要留給他。

    房梁上的江顧看得皺起了眉。

    路真儀怔怔地望著那顆元丹和里面的紫府,呆滯了半晌才喃喃自語道:“不行,不能這樣,哥,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我不會讓你走的,我不要……”

    他一邊說著,目光變得急切又瘋狂,他趁著那元丹還新鮮直接徒手起陣,鎖住了路真儀即將潰散的元神和魂魄,而后直接剖開了自己的丹田扯出了自己的元丹,將路真儀的元丹替換了進去。

    他的靈根早就被路真儀換成了自己的,接上路真儀的元丹并不費力,而后他以元神出竅也進了那鎖魂陣,竟是想將自己的元神與路真儀的元神熔煉在一起。

    江顧瞇起了眼睛,這絕非正統的陣術,倒有些像魔修奪舍的路數,不過他還是第一次見主動要人奪舍的,現在這種情況只要他稍加干擾,便能讓路自明功虧一簣,解決掉這個潛在的麻煩。

    不過這樣一來勢必會驚動宋屏。

    斟酌之下,江顧最終放棄了這個得不償失的選擇。

    “咳咳咳——”不知道過了多久,跪在床邊的路自明忽然發出了劇烈的咳嗽聲,鮮血順著他的丹田汩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