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牛車的車輪上,早就捆上了鐵鏈防滑。 村長駕駛著牛車。 牛車后頭的車廂里,趙大牛的媳婦王芝躺在里面。 面色慘白,汗濕鬢角。腹部隆起,不安分地鼓動著。 她似乎已經累極了。即使身上劇痛,也不能再使她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好在,這車廂還算是足夠溫暖,給予了她些許的安慰。 牛車前頭,張衙役帶著手底下的人,并著趙大牛一起,奮力地掃開前路的積雪。 全然掃清是不可能了。 但只要讓積雪稍稍降低些高度,降至半尺以下,牛車便能通行。 汗水早就浸濕了衣裳,他們無暇顧及;暴雪迷蒙了雙眼,他們摸索著前行。 趙大牛將手中的掃帚狠狠揮出,可即使是這樣,暴風雪又會在下一個瞬間將他掃出的一小片平地淹沒。 像一頭巨獸。 吞噬著大地,也吞噬著他的希望。 他覺得自己已經幾乎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就像他感受不到凍僵的手指腳趾。 也感受不到他媳婦兒微弱的呼吸。 只有掃雪的動作,機械而麻木地重復著。 忽的,前路有了光亮。 趙大牛猛然抬起頭。 有一人,不,有一群人,踏雪而來,穿著滄州守軍的軍服。 “愣著干什么?快把路讓開!”張衙役見趙大牛愣在原地,立即推了他一把。 趙大牛被這力道推至一旁臟污的積雪堆了,可他一點兒也不惱。 因為前方,有一條長長的道路。 明明算不上寬闊,也稱不得平坦,卻帶著無與倫比的力量。 那力量,叫做希望。 生的希望。 …… 東十六街的安泰堂內,姜木接生了這個小生命。 在此之前,姜木也已近乎連軸轉了五六個時辰。 但嬰兒有力的啼哭,還是一掃他的疲倦。 姜木出了病房,將空間留給這劫后余生的一家三口。 他倚在窗邊,窗沿上長了許多冰凌,晶瑩剔透的。 空氣無塵,顯得尤為清新。 姜木伸手,想要去接外頭飄落的碎玉瓊瑤。 半晌,他的手上依舊是一片干爽的涼意。 雪,停了…… 東城墻的城樓上,綻放開大片大片的七彩煙花。 火樹銀花,仿佛吹落了漫天星河如雨。 全然與先前求救煙花的景象不同。 那時的煙花,總是孤零零地在半空炸開。那力量,是微弱的,是風一吹就會散的。 但也正是那一朵煙花,帶著人們絕境中的唯一一點希望。 而此時此刻,這煙花,宣告著這場暴雪的結束。 是熱烈的,勢不可擋的。 人民的力量,戰勝了風雪。 凜冬散盡,天空中,綻放出了春日般的花園。 仿佛只是一個瞬間,人們走出家門,讓寂靜的街道變得喧騰。 即使街道上積雪厚重,也無法阻擋民眾的歡騰與熱烈。 姜木沒有出去湊熱鬧,反而將窗戶關上。 他這里還有好多病人呢,需要靜養。 只是,他依舊倚在窗邊,閉上眼睛,將耳朵貼住墻壁,靜靜聽著外頭的人聲鼎沸。 他不由得輕笑出聲:楚霽和秦縱那兩個“活閻王”,這次還真是成了滄州的活菩薩。 * 東城墻上的城樓中,楊佑將士卒送來的報告歸攏好。 他在案卷上落下最后一筆,隨即走出城樓。 秦縱立于城墻之上。 若非寒風能吹動他的發絲,楊佑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尊雕塑。 士卒尚有輪休之時,可少年將軍卻幾乎三天不曾合眼。 他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傲然與堅毅,卻目帶擔憂地遙望西方。 那是州牧府所在的方向。 楊佑看著秦縱的神情,頓時了然。 這三天,他尚且能借著巡視東城區的機會,與姜木見上幾面。 而秦縱,待在東城樓中,還不曾回過州牧府。 平日里也就罷了,但楊佑也是知曉的,每到冬日,楚霽的身體便格外孱弱。 往年在盛京,姜木都幾次要束手無策。 楊佑走上前去:“秦將軍,若是擔心,便先行回州牧府吧。風雪已停,我一人足以應付。” 秦縱說不出拒絕的話。 他朝著楊佑一拱手,隨即幾步便跳下城墻。 奔往他心之所在的方向。 第七十章 秦縱一路踏著殘雪。 他一身黑衣, 腳尖輕點,無半分囹圄于積雪的模樣,反而輕巧極了。 仿佛他合該斗霜傲雪, 是縱橫于雪虐風饕中的狼。 州牧府前,厚重的朱色紅門大敞著,紀安正指揮侍從掃雪。 府內雖稱不上仆從數百, 但也還算是人手充足。是以,這幾日州牧府院內門前的大雪都是紀安組織著府中侍從在清掃,并未再動用滄州府軍。 “秦小將軍可算是回來了。”紀安瞧見秦縱的身影,連忙迎上去。 紀安的語氣帶著欣喜, 也帶著焦急。 秦縱見此,卻悄悄松了一口氣。 若楚霽真有什么大礙,紀安定然要守在他身邊, 而不是這樣從容指揮著府中事務。 “大人在房中嗎?”秦縱腳步不停, 點頭示意后邊走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