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輕飄飄的重量,讓秦縱心里有些發悶的疼。 三步并作兩步進了中帳里,秦縱小心地替楚霽褪去輕甲, 將人塞到了榻上。 隨后,他坐在榻前,給楚霽把著脈。楚霽一貫不喜在人前示弱, 若不是偶爾抑制不住的咳嗽和時常慘白的臉色, 絲毫看不出他是一個病弱之人。 可是秦縱摸到了楚霽的脈搏,是細弱虛無的,典型的氣虛血溢之癥。還好,不是什么肺癆這樣不治的病癥。氣虛血溢雖然不能根治,但是以楚家的財力, 好好地溫養著, 也出不了什么大問題。 這一次咳血,全是因為這兩日楚霽的心神一直緊繃著, 耗費了太多的心神。剛剛,他又強行壓抑著不適, 一箭射殺了馬志。這心頭的弦一松開, 原本強撐著的精神,就全都卸下了。 隨手將藥方交給一個親兵, 秦縱看著軟塌塌地昏睡在榻上的人。楚霽的面色蒼白如紙,唇瓣是好看的菱形,卻沒有半絲血色,比起往日顯得更加脆弱。那雙勾人多情的桃花眼緊閉著,再不見往日的熠熠光輝。 秦縱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曾被他短暫握在手里的指節。他不由得又伸出了手,握住了那只白皙的,冰涼的手。 這只手,曾對峙時執著袖箭貼住他的心口,也曾細致溫柔地替他包扎傷口; 曾持著利箭射穿逆賊的胸膛,也曾捏著面團為他洗手作羹湯。 現如今,被自己軟軟地握在掌中。 在被楚霽叫著去做槐花糕之前,他以為,他會在終日飲恨中度過這三年。三年一過,便潛入南奚,殺了蕭彥,為父親和秦家軍報仇雪恨,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可是現在,仇恨被他埋藏在心底。報仇,他非去不可。只是,他陡然覺得,這人世間好像也還有些什么值得他去留念。比如那一口槐花糕,比如那一桿亮銀戟,又比如,今晚散落人間的月光…… 和月光下的這個人。 藥來了,秦縱自然而然地接過,又在親兵疑惑的目光中殺過去一個眼刀,讓人退了出去。可出身將門又長于戰場的秦小將軍,雖頗通醫術,卻顯然沒有照顧過人。 病榻之上的人,原本蒼白的唇瓣逐漸因為藥汁的熱度而染上薄紅,可隨即又微微翕張著薄紅的唇,嗆出些滾落纏綿的熱氣。 秦縱急忙要拿錦帕去擦,可慌忙間卻讓勺子“當”地落回了藥碗里,濺起些褐色的藥汁,也讓病榻上的人難受地嚶嚀了一聲。 楚霽是氣血虛溢,最常見的并發癥就是心悸氣短,現在顯然是昏睡之中又被嚇到了。 擰著眉,秦縱有些挫敗。他十歲入戰場,十三歲得軍心,十五歲孤身一人守住沁葉城門,自認天縱英才,卻連照顧人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 他輕手輕腳地放下藥碗,扣住楚霽的手腕,按住一處xue位,耐心地揉壓著。很快,楚霽的眉頭就松開了些,秦縱松了一口氣。隨后,他又重新端起藥碗,將藥吹成溫熱的,再一勺一勺地喂給楚霽,動作更加地耐心細致。 好不容易喂完了藥,秦縱坐在了榻邊。只要一見到楚霽的眉頭蹙起,他就拉起楚霽的手,替他按摩著xue位。 …… 晨曦的微光中,楚霽半睜開眼睛。他記得,昨晚他昏倒在了秦縱的懷里。暈倒這種事情,楚霽雖稱不上身經百戰,但確實也經歷過不少次。 氣血虛溢并上心悸多夢,病得久了,這種專業性十足的術語,他也是可以信手拈來了。每次病發后醒來,他都會像是在夢里和人打了一架,全身都散了架似的,心口還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可是,今天好像不太一樣,心口竟然沒有那種壓著石頭的感覺,身上也很松快。楚霽下意識地想要撫上心口,下一瞬間,竟發現自己的手好像被什么人攥著。 他偏過頭,在床榻邊看見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是秦縱。他趴在床邊睡著了,但兩只手都保持著向前的動作,一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掌,一手握住他纖細的手腕。再仔細一看,楚霽發現秦縱扣住的,正好是他的內關xue。 楚霽看著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不由得怔在了原地。姜木曾經給他開出過診斷書,說過他若是想要在病發的時候得一夜安穩,就要有人衣不解帶地替他整夜按揉內關xue,手法和力道都有要求。楚霽不是那種折磨人的人,自然不會為了自己睡一夜好覺,就讓人干這種整夜不合眼的活兒。 楚霽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微微蹙眉。心潮澎湃,不外如是。像海岸堆積的亂石中,灌涌而來的浪,幾乎要讓他沉溺其中。 “還是很難受嗎?”秦縱不知何時醒了過來,見到楚霽蹙著眉,聲音輕柔地問著,仿佛是害怕楚霽被聲音一震,就會碎掉。 楚霽輕輕搖了搖頭,隨后睜開眼睛,將目光重新落在了自己那一截被秦縱握住的手腕上。 順著楚霽的目光看過去,秦縱像是被燙到一樣,立刻抽開了自己的雙手,眼神也飄忽了起來。 看著秦縱一如既往的別扭,楚霽心頭的涌動也平復了一些,不由得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坐起身,說道:“勞煩小將軍將我的輕甲拿來。” 別扭的小將軍沉默地拿來輕甲,可卻沒有將其交給楚霽。反而是在楚霽詫異的目光里,開始動手給楚霽穿輕甲。 楚霽:“!”這一夜,到底發生了什么?! “別動。站不穩就扶著我。”秦縱難得強勢地開口,倒還真是讓楚霽乖乖聽了話,呆愣在原地,一個指令一個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