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縱這才驚覺,楚霽昨天好像沒有騙他。楚霽當時說,府中并無什么丫鬟小廝,你見諒。 秦縱從沒見過這樣的招式。他以為楚霽虛情假意,口蜜腹劍,竟然想了個府中并無丫鬟小廝的荒唐借口,往自己身邊安插護衛監視。 到頭來,難道只是他小人之心嗎? 可是,他故意在自己手中,留下玉佩,引得自己感念他紆尊照顧之恩。 這一招,和當年南奚國主,何其相像! 當年母親身死,父親重病不起,高燒不退,可他們是流放罪臣,又怎么請得起醫師。 后來還是當時已經有了一方勢力的南奚國主蕭彥,將他們接入府中,安排醫師為父親治病。蕭彥又紆尊降貴,親自照顧重病的父親。 父親的病好了,蕭彥自己卻病倒了,還不讓父親知道。是他聽見兩個婢女討論,這才知道,趕去告訴父親。 父親見到了重病在身的蕭彥,“逼問”之下,才知道蕭彥是為了照顧他,才感染重病的。當即感動得引為知己,發誓要報救命之恩。 可是后來,他才知道,那兩個婢女,是蕭彥故意安排的,病也是他裝的。為的,就是用苦rou計,讓父親感激信任他,為他cao練兵馬,謀得天下。 楚霽,難道不是也用的這樣,爛俗的招數? 因為自己的愚蠢,已經害了父親和秦家軍,難道自己還要再蠢一次嗎? 秦縱捏緊了手中的狼形玉佩,玉佩的棱角讓鈍痛絲絲縷縷地傳達到靈臺。 不去理會掌心的疼痛,秦縱抬起頭。 他這才發現,庭院中間,視野開闊,天光敞亮。 枝葉窸窣,飛鳥靈動。這里是久違的人間,是早就離他而去的凡塵俗世。 他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過陽光了。 他是從尸山火海里爬出來的、戰俘。 可是,今天不只有陽光,還有風,溫柔的風。 一陣微風起,秦縱的鼻尖輕動。他又聞見了槐花香,淡極,雅極…… 難道昨天,不是幻覺? 他仔細分辨了一下,隨后循著花香,一路走出去。 故鄉的槐花,他真的已經與其闊別七年了。 還沒有見到槐樹,秦縱就聽見了一陣笑聲,透著沖天的傻氣。 聽聲音,應該是那個叫紀安的侍從,和昨天那個雖力大無窮,但從里到外都透著憨的護衛。 這楚宅里,個頂個的都是人精,尤其是那個楚霽。只有這兩人,呆的很。 * 練武場旁。 蒯信爬上了樹,正趴在槐樹粗壯的枝干上,采摘槐花。 “誒!不對不對,少爺說要含苞待放的,那個都要開敗了。蒯信,你這樣子好好笑!” 紀安站在樹下,一邊拿筐子接住蒯信采摘下的花,一邊指揮著,又實在是被蒯信扭捏的動作逗得不行,在樹下捂著肚子笑。 不遠處的楚霽,聽見紀安的笑聲,也放下手中的書,抬頭去看。 粗野魁梧的人,委屈地擠在樹干間狹小的空隙中,手指也小心地捏起,在枝條上繡花似的。 楚霽也不由得笑了起來,剛準備說些什么,就聽見了身后的腳步聲。 回過頭來,見是秦縱,他臉上笑意未改:“你來啦。” 聲音親昵卻不含諂諛,滿臉笑意卻不顯承迎。 秦縱剛踏入練武場,看見的就是這個場景。 楚霽倚在躺椅上,轉頭看著他。蒼白的唇瓣邊,卻是一抹遠勝夏日驕陽的明媚笑意,似槐花滿樹;透過鴉羽似的眼睫,望向那雙琉璃色的眼睛,如虛嵐浮翠。 豐姿冶麗的眉眼,蒼白易碎的臉色,是極富沖擊力的美。 恰有微風起,拂過他腦后的青絲,云淡風輕,飄逸純凈。 風真的很溫柔,很醉人。 秦縱心中怦然一動,眼睛慌忙從楚霽那張過分好看的臉上移開。 一低頭,卻看見楚霽身上,蓋著張薄毯。 明顯是在病中的模樣。 秦縱皺了皺眉頭,告訴自己這是楚霽自找的。他要用苦rou計,自己可不會上當。 隨后,秦縱走近了幾步,隨手將玉佩擲了過去:“我不要你的東西。” 楚霽眉頭一揚,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玩味。修長的手臂一伸,不慌不忙地接住了那玉佩。 正好紀安跑了過來,看見楚霽手中的玉佩,高興地說:“哇,這玉佩原來在小少爺手里。我說怎么早上沒看見呢,少爺可寶貝這玉佩了,丟了還不得心疼死。” 楚霽隨手把玩著玉佩,忽的心念一動,問道:“小紀安,你看,這玉佩,像不像秦縱?” 還沒等紀安回答,蒯信已經從樹上一躍而下,幾步就湊了過來,說道:“大人,你不是說,這上面雕的是狼王嘯月嗎?人怎么可能像狼呢?” “就是,就是。”紀安也點著頭。 “也是。”楚霽猛地將手揚起,露出一截雪藕似的小臂,將玉佩重新擲入秦縱的懷中,“你還是只小狼崽子呢。” “你!”秦縱接住了玉佩,眼神中露出寒光。 楚霽可不怕他,甚至還有心情調笑。他臉上露出笑意,揚了揚手中的書,說道:“昨日是十五,我想做一道槐花糕,一解你思鄉之苦。” “啊?”秦縱沒想到楚霽這么直白。 他不是應該悄悄做了槐花糕,然后讓侍從送到他房中。在他心生感慨,稍解思鄉之情的時候,侍從再假意小聲地討論,“這可是大人親手做的”,卻故意讓他聽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