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燒不退 第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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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陳子兼還是會守夜,可能是因為明天早晨就會離開,這天江佟睡得比平時快一些。 這一次,江佟又夢到湖泊。湖水是深綠色的,無邊無際,他站在水中,被冰冷地淹沒了小腿,湖面上重重的霧,讓他幾乎看不清眼前。 江佟試探地往前邁出一小步,但水下好像有一個很小的坑,他跌了一跤,直接就從夢里醒來。 腦中響起一片嗡嗡的聲音,江佟緩慢地睜開眼動了動。 過了一會兒,那陣轟鳴逐漸變弱,周圍的聲音清晰起來。 以往這個時候不會這樣吵,江佟坐起來,穿好外套和鞋子,開著手機的手電筒照路,輕手輕腳地走出帳篷。 還沒走到醫療處,他就看見有人來來回回地進出。 難道今夜又救下了幾個幸存的人嗎? 江佟走過去,撥開醫療處的簾子,看見病床上坐著一個全身都濕透了的小男孩。 許多醫護人員圍繞著他,在那張病床旁邊,江佟也看見了陳子兼。 他半蹲在地上,在幫小孩卷褲腳,但他蹲的那一個位置的地上,也已經積起了一小灘血。 很快就有人發現了江佟,開口道:“江醫生?!?/br> 陳子兼聽見了,轉過頭,露出一側受傷的眉骨。 第三十九章 小孩子其實沒有太大的問題, 只是腿有一些被劃到。 搜救隊是在一處房頂上發現他的。因為現在退水了,房頂離地面的距離重新變得很高,小孩下不來, 在上面獨自困了許多天。 栓了安全繩, 陳子兼徒手翻上樓,又抱著小孩下來,在最后要落地時摔了一跤, 自己墊在孩子身下, 所以膝蓋磕傷了。 陳子兼被江佟單獨帶走,坐在比較里面的一張塑料凳子上。 準備好用來包扎傷口的東西, 江佟蹲下來, 把陳子兼的褲腳從筒靴中抽出, 慢慢卷起來。 消毒的時候有一點痛,但陳子兼依舊保持自己一聲不吭的作風。他一只手撐在大腿上,另一只手幫江佟拎著褲子,讓他更方便一些。 其實磕得挺厲害的, 陳子兼自己也知道。他垂著頭, 一直在看江佟的發頂, 但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只把手掌放上去, 很輕地晃了晃。 江佟抬眼看他一瞬,就又低下頭繼續給他處理傷口。 “左腿有點嚴重,明天回去先去醫院拍片看一下。” 兩條腿都處理完,江佟起身, 站在陳子兼旁邊, 被他攬住腰往他分開的兩條腿中間帶。江佟抗拒了一下,就順從地站過去, 微微瞪了陳子兼一眼。 “手不嚴重。”陳子兼挺直了腰,嘴唇幾乎貼著江佟的臉說話。 江佟不吃這套,還繃著臉皮問:“不疼嗎你?” 陳子兼搖搖頭,看江佟沒反應,又點點頭:“還是挺疼的?!?/br> 江佟小聲地說:“……騙我?!?/br> 手肘的確要好很多,江佟給陳子兼包扎好,按著他的肩膀讓他躺下。 戒指被他用一條項鏈串起來,藏在衣服下面。江佟看見了,又覺得心疼。 “馬上就要天亮了,你再睡一會兒,八九點我們就走了。” “好?!标愖蛹嫣稍诓〈采?,牽住江佟的手,又說:“我的車停在山腳下的城里,我們坐車下去以后你就過來,曉星開車,我們一起回去?!?/br> “知道了?!苯〈寡劭此粫?,把手從他掌心中抽出去。 陳子兼面色凝滯了一秒,才提了提唇角,問:“怎么了?” 江佟搖搖頭,轉身朝外走,到幾個醫生站在一起的地方講了幾句話。 因為離得有些遠,陳子兼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么。 他很累了,又怕江佟此時有什么情緒,也不敢睡著。 過了一會兒,那幾個醫生中有人走了,江佟回到病床邊,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坐下。 “我剛剛跟他們說我在這里守到天亮之前,所以就讓今晚一個醫生走了。” 因為休息得不夠,陳子兼臉色有些發白,精神不是很好。他拉過江佟的手,放在自己手掌里捂熱,感到心口在微微顫動。 這種情緒對陳子兼來說很陌生,像一個常在黑夜里行走的人,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一盞一直為他亮起的燈。 “江佟?!标愖蛹骈_口的時候,聲音很低很啞。 他的眼神也淡,如同連綿的雨水。 “有一個故事想要告訴你,你要聽嗎?” 江佟愣了一下,說:“我都愿意聽的?!?/br> 最后的幾位病人也都處理好,有人抬手關掉了帳篷里最亮的燈,只留下微弱的一盞。 “五年前我參與救災,看到了你們學校的名字,以為你也會在。” “我就想我是不是有機會能見到你?!彼氖痔撎摴粗〉氖种?,是那種并不在意會不會牽到他的勾法,和五年前的陳子兼一樣,江佟在不在自己身邊,好像對于陳子兼來說其實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重要的是,他遠遠看見他的時候,他還過得很好,和以前高中時一樣耀眼。 大學畢業以后,陳子兼以很高的分數進入了本地的警局。 第一年,遇到一場轟動全國的洪災,各地都派人前去支援。 陳子兼沒有猶豫,也參與了。 在當地簽到時,他偶然看到江佟的學校也在救援單位里,手中的筆在紙張上留下一個很圓很深的墨點。 那年天氣很冷,河水更是像冰一樣。沒有出發搜索幸存者的時候,營地里燒著一團一團的火。 身邊有醫護人員路過時,陳子兼就總是忍不住回頭,也許他并不能看清被口罩和白大褂包裹的他們,但還是有一點小小的期待。 后來,陳子兼遇險,被洪水沖走。 一開始他努力憋氣,不斷掙扎著想要活下來,但人是有極限的,水流中的樹枝木板擦過他的身體,陳子兼再強壯,此刻也無比脆弱。痛覺已經不是讓他最痛苦的,水灌進鼻腔,到填滿他的肺,讓他無法呼吸,他的四肢被凍僵,再也無法動彈,只能慢慢放棄。 因為童年的經歷,陳子兼比同年齡的孩子早熟一些。很久很久以前,在母親剛剛離開的時候,他就想過,生命的盡頭會在哪里? 如果人要時時刻刻都有意義地活著,那他的生命恐怕早就到了應該結束的那一天。 那一天會是今天嗎? 他緊閉著眼,感覺身體在逐漸下沉。 “陳子兼……”因為感冒了,江佟的聲音啞啞的。 聽見他的聲音,陳子兼恍然回神。江佟柔軟的頭發被寒冷的風吹起一些,他眨了眨眼,似乎對冷風有些敏感,口罩外,眼皮也泛上了紅。 陳子兼想起來,高中的時候江佟身體不好,一到換季就感冒發燒。學業緊張,大家都不想在關鍵時期生病,所以班里一有人咳嗽,周圍的人就風聲鶴唳。 江佟知道那不算一種惡意,他乖乖地戴著口罩,盡量不和其他人說話,只在課間的時候到走廊盡頭去站一會兒。 我怎么會在這里? 這個問題也沒有想明白,陳子兼就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拉下了江佟的口罩。 “一個人站在這里哭鼻子呢?”陳子兼想關心他,但因為自己很少得到,所以也不懂要怎么表達,只覺得別扭,最后就用逗他的方式。 “我沒有……”江佟躲開他的眼神,垂下眸。 “這么憋著會難受的。” 陳子兼說完,江佟又看他一眼,反而笑了。 “在笑什么啊江???” 江佟搖搖頭。 “怎么不告訴我?”陳子兼走近一步,靠江佟又近一些,心跳得飛快。 應該是在夢里吧,陳子兼想。 如果是在夢里的話…… 陳子兼低下頭,慢慢感受到江佟的鼻息,像預演過多次的那樣,他先用手掌捧住他一側的臉,再緩慢地讓吻落下。 可是吻沒有落下,因為畢竟是夢。 白光中,眼前的景色一秒一秒變得很淡,陳子兼不想再也見不到江佟,他伸手去抓,空氣里什么也沒有。 “心跳恢復了?!?/br> “醒過來了!” 耳邊響起一陣嘈雜人聲,陳子兼什么都聽不太清楚。他想要睜開眼,但眼皮很沉很沉,只嘗試了幾次,就又昏睡過去。 真正醒來時,陳子兼躺在臨時搭建的帳篷中。 一位醫生走過來,從上衣拿出一支筆,摁了一下,開始問他:“感覺怎么樣?” “還好。”陳子兼張了張嘴,又停頓一瞬。 醫生的目光疑惑地移到陳子兼臉上。 “你再嘗試講一講話?!?/br> “我……”陳子兼皺了皺眉,“我在說話?!?/br> 醫生也緊張了片刻,但還是很快就鎮定下來,告訴他:“沒事?!?/br> 好幾個人走進來,給陳子兼輪番做了很多檢查。 這里條件有限,所有樣本都要送出去查才行,醫生建議他乘坐下一班直升機先離開,轉進醫院里接受下一步的治療。 “你的嗓子目前說不好,可能很快會好,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也有可能……但是現在最要緊的事情還是立刻去做進一步的檢查和治療。” 陳子兼點了點頭。 在那名醫生要走的時候,他看見他衣服的左胸上有一行字。 陳子兼抓住醫生的手臂。 “還有什么事情嗎?”醫生把筆和手里的紙都遞給他,“你寫下來。” 捏著圓珠筆,陳子兼猶豫了片刻,一筆一劃地寫到:請問你們學校這次來參與救援的人中,有沒有一個叫江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