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鬼，也不敢走大路，是從學(xué)校后門出去的，自然沒看見，清音一行從正門進(jìn)來，直奔劉加敏正在上課的教室。

    *

    隨著“叮鈴鈴”的放學(xué)鈴響起，孩子們?nèi)绯龌\的小鳥，撲棱著翅膀飛出教室。

    劉加敏不厭其煩的囑咐大家“小心”“跑慢點”“當(dāng)心摔倒”，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可當(dāng)看見門口一群人的時候，他的動作還是頓了頓。

    “音音怎么有空過來？”

    “我還說七舅姥爺怎么最近都不去我們家了，今天正好過來請您吃兩顆喜糖。”

    清音從綠書包里掏出一把水果糖，也不看他臉色，對著下課經(jīng)過的其他老師，見人就發(fā)。

    大家都下意識的停下來，將她和劉加敏圍在中間。

    “我結(jié)婚了，一是來給七舅姥爺送喜糖，感謝您這么多年的照顧，二也是來完成家父的遺愿。”

    她故意說話只說一半，圍觀的其他老師都好奇，“你父親的遺愿是什么？”

    于是張姐李姐秦嫂子等人就開始發(fā)功了，老爺子托付嫁妝啊，立下代管協(xié)議啊，現(xiàn)在終于可以來領(lǐng)了啊巴拉巴拉，周圍人都聽得連連點頭。

    “這倒是，結(jié)婚了就可以還給她了。”

    “她也是成年人了，還在醫(yī)務(wù)室上班，拿著嫁妝好好把日子過起來，老爺子在天有靈也就放心了。”

    劉加敏面上依然笑著，可心里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這他娘的什么事！

    誰讓你結(jié)婚的？你怎么悄悄就結(jié)婚了？關(guān)鍵是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林素芬居然壓根不知道！

    是說她消息落后，還是說清音太狡猾？

    “七舅姥爺？”清音笑瞇瞇的看著他。

    “瞧我，都高興傻了，我先恭喜你，啊，明天，明天我一定上你們家喝喜酒，到時候咱們好好聊。”

    “有什么好聊的，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你先把我兒媳婦的嫁妝還來再說！”顧大媽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魁梧的身軀擋住他的去路。

    “你不拿出來，不會是不想拿了吧？”

    “哎呀大家快來看看啊，教書育人的劉老師居然貪墨孤女的家產(chǎn)，居然想要將小輩的東西據(jù)為己有，這老登西真是夠不要臉的！”

    秦嫂子等人一個比一個喊得大聲，一開始她們是挺敬佩劉加敏的，可看了這么會兒，發(fā)現(xiàn)他好像不是那么想還嫁妝，頓時也看不上他了，盡情的吆喝，盡情的宣傳。

    很快，不僅老師們，學(xué)生們都不走了，不敢走近，就在遠(yuǎn)處吃瓜。

    劉加敏的臉有點紅，又有點青，慢慢的變成黑。“這位同志你先別嚷嚷，一來就說你是清音的婆婆，你有什么證據(jù)？毀壞我的名譽(yù)，我可以去法院告你。”

    顧大媽當(dāng)即甩出一張結(jié)婚證，“看清楚沒？”

    劉加敏迅速的，仔細(xì)的看了兩眼，是真的。

    他之所以敢這么花銷她的嫁妝，也是林素芬說的，在她多年的有意引導(dǎo)下，小清音很討厭未婚夫顧安，就連見面都不說話，也討厭粗俗蠻橫的顧mama，逢年過節(jié)走親戚都避開的，除非哪天太陽打西邊升起，不然這倆人這輩子絕不可能結(jié)婚！

    可他們現(xiàn)在，居居居然結(jié)婚了！

    “哎喲原來是親家母，倒是我眼拙沒認(rèn)出來，咱們先上家里坐，好好聊聊。”

    “上家里可以，拿嫁妝嘛，正好劉老師的各位同事也跟著去看看，咱們劉老師這一年不到的時間幫忙保管，那可真是盡職盡責(zé)啊。”

    “正好，當(dāng)時你們立代保管合同的時候，居委會姚主任和16號院的管院大爺不是也在場嘛，他們馬上到，咱們先上家里坐著，慢慢等，姚主任可是最喜歡做事踏實，兢兢業(yè)業(yè)的老教師啦。”

    吃瓜群眾：陰陽怪氣。

    但不重要，大家就愛看！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推著他就走。

    劉加敏哪里肯走，回家去看啥，看他怎么鯨吞蠶食孤女嫁妝嗎？一旦當(dāng)著姚主任和管院大爺?shù)拿娲蜷_裝嫁妝的箱子，他今天就是一個身敗名裂。

    電光火石之間，他只有一個辦法——

    只見他凝眉，似乎是在思考國家大事，然后又長長的舒口氣，對著清音說：“好，本來我也想著該跟你好好聊聊這件事，既然你主動提起，今天也這么多人在場可以做個見證，那我也就……”

    “噗通”一聲，他居然朝著清音跪下去。

    幸好清音反應(yīng)快，連忙跳開。

    有人尖叫：“劉老師您怎么能給她個孩子跪下，你快起來，有話好好說，就是天大的事，她做一個做小輩的也會原諒你的，她當(dāng)不起啊。”

    眾人也被這陣仗嚇得倒退兩步，一個長輩給小輩跪下，那真是天大的事！

    “都別管我，是我該死，我對不住jiejie姐夫的囑托，我該死啊……”啪啪啪幾個大耳刮子，臉立馬就腫起來。

    清音：要不是知道內(nèi)情，還真就信了。

    劉加敏這招痛心疾首和負(fù)荊請罪，把周圍人都嚇傻了，倒是秦嫂子反應(yīng)快，“啥，清音的嫁妝不會是被你花了吧？”

    “我擦，保管著保管著就進(jìn)了他的腰包？”

    “聽說嫁妝不少呢，那么多錢，他不得頓頓吃rou，不得天天穿新衣服？”在場的同事都是普通工薪家庭，向往的也不過如此。

    “比被我花了還更讓人痛心疾首。”劉加敏抹了把淚，開始說起最近的事。

    原來，清揚去世后沒多久，他就被學(xué)校委派到另一個區(qū)參加學(xué)習(xí)，是因公出差，那邊安排有住宿，所以他并不是每天都在家，只有偶爾家里有事的時候才會回來。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就在前幾天，我聽說音音分家的事，就想起嫁妝，尋思她分家了應(yīng)該要用錢，就想把嫁妝先給她，誰知道啊，一打開，發(fā)現(xiàn)都……最值錢的都沒了……”

    他的哭跟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是鼻涕眼淚一把抓，可他卻是那種靜靜地流淚，平靜地訴說，平白的給人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實感。

    真誠，總是能打動人。

    隨著他的訴說，大家都對對那些偷走清音嫁妝毛賊恨之入骨。

    清音冷笑，怎么能讓他這么輕松的裝過去？連忙一副很著急的樣子問：“那您報公安了嗎？”

    “我這幾天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既怕你生氣我沒保管好，又深覺愧對jiejie姐夫，想當(dāng)年我餓得只剩最后一口氣，要不是義母收留，要不是jiejie照顧……前思后想，今天還是決定親自向你負(fù)荊請罪。”

    “發(fā)生這么大的事，劉老師內(nèi)心已經(jīng)夠自責(zé)了，哪里還想得到報公安？”有同事幫他說話。

    “正好，公安來了，不用麻煩七舅姥爺跑一趟了。”清音說著，讓開身子，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大門口遠(yuǎn)遠(yuǎn)的，進(jìn)來五六個穿制服的公安。

    劉加敏沒想到她絲毫不動容，甚至還把公安給招來了，自己做的事哪是能見公安的？頓時也慌了。

    “你這孩子，公安日理萬機(jī)，每天忙不完的案子，怎么還能拿咱們的家事去給他們添麻煩。你放心，丟的東西七舅老爺不推脫，就是砸鍋賣鐵也會給你補(bǔ)上，走，咱們上家里說去。”

    “知道的說您是想幫我減少損失，不知道的背后還得說您是監(jiān)守自盜，侵吞他人財物，您教書育人一輩子可不能留下這樣的名聲，況且您為我保管嫁妝這么長時間，沒功勞也有苦勞，我決不允許別人這么非議您。”清音一把拽住他，秦嫂子等人趕緊將他圍住。

    想走？沒門兒！

    劉加敏臉色有點黑，又有點紅，胸口劇烈起伏，呼吸逐漸急促起來，清音是醫(yī)生，暗叫“不好”！

    “劉老師不是有高血壓嘛，可千萬別生氣，萬一氣出個好歹……哎呀，劉老師暈倒啦！”

    “大家快送劉老師回家休息！”

    “送醫(yī)院吧，隔壁區(qū)醫(yī)院。”

    同事們內(nèi)心還是更偏袒他的，畢竟共事多年，他一直循規(guī)蹈矩兢兢業(yè)業(yè)不爭不搶，跟誰都沒紅過臉。

    清音抓住他的手腕，發(fā)現(xiàn)這家伙真不簡單，他不怕裝暈，而是真暈！呼吸暫停，頸動脈搏動消失，連胸廓起伏都沒了。

    試想，有幾個人能做到想暈倒就暈倒？他就能。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清音是“老”中醫(yī)！

    只見她從隨身書包里掏出一根縫衣針，“我是醫(yī)生，大家快幫忙把劉老師鞋子脫掉。”

    救人要緊，雖然同事們多少有點懷疑她的醫(yī)術(shù)，但還是照做了。

    于是，本來還毫無知覺的劉加敏，頓時感覺腳下一涼，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呢忽然腳底板一陣刺痛，鉆心的痛，痛到骨髓，感覺整個人像被一把斧頭從腳底板劈成兩瓣……

    “哎呀，怎么還不醒呢？小姑娘你真是大夫？”

    “咱們小清可是鋼廠衛(wèi)生室正兒八經(jīng)的大夫，祖?zhèn)髦嗅t(yī)，沒醒肯定是力道不夠，小清你再扎深點，用力，不行換我來，我力氣大！”

    劉加敏人沒“醒”，但額頭卻冒出黃豆大的汗珠子，畢竟呻.吟能忍住，但身體對疼痛的生理反應(yīng)卻是控制不住的。

    “哎呀咋出這么多汗，看把劉老師熱的，音音你快給他扎兩個散熱的xue位。”

    于是，劉加敏忽然又感覺膝蓋下一痛，一股涼氣順著膝蓋往上竄，像是雙腳陷進(jìn)了冰封的河水里，先是腳，小腿，膝蓋，大腿，小腹……很快冰冷刺骨的河水淹到了胸口，到肩膀，脖子……不行！

    再往上他不是被淹死也得被冰死！

    他下意識的長長的吸一口氣，又呼出來——

    “真好！劉老師醒啦！”

    “小姑娘真厲害，你后面這兩針一扎上，劉老師臉上的汗就干了。”

    “一下子就醒啦！”

    劉加敏就這樣，在他共事了幾十年的老同事的歡呼聲中，不情不愿的醒過來，睜眼就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今天自己是栽了。

    栽得很難看。

    “有人報案說你們學(xué)校有巨額財產(chǎn)損失？當(dāng)事人在哪兒？”公安們其實到了一會兒，只是看清音在搶救病人就沒上前，此時見他清醒過來，也就不再客氣，話是問，眼睛卻盯著他。

    “七舅姥爺，您快告訴公安，都丟了些啥。”

    “就是，可別吞吞吐吐的，越早報案越方便偵破。”

    劉加敏咽了口口水，“我出來得急，嫁妝單子在招待所那邊，你們也知道為保守起見，嫁妝和單子我是分開放的。”

    “正巧，我把嫁妝單子帶來了，咱們對對。”顧大媽從懷里掏出幾張保存得很好的合同，那可是一式三份的東西。

    “我們街道辦保管這一份我也帶來了。”姚主任和管院大爺及時趕到。

    公安接過去大致掃了一眼，“走，去看看現(xiàn)場。”

    也不需要他愿不愿意，早有顧安的人在前頭引路，一路上每隔一段就有他們的人，就是防著有同伙趁亂進(jìn)劉家做手腳。

    到家門口，公安先仔仔細(xì)細(xì)檢查門鎖，發(fā)現(xiàn)壓根沒有被撬過的痕跡，心里就有了懷疑。

    一般巨額財產(chǎn)丟失，正常人都會及時報案，劉加敏卻是一拖再拖，這很難不懷疑是監(jiān)守自盜。

    等進(jìn)了屋，劉加敏磨磨蹭蹭進(jìn)屋抱箱子的時候，他倒是想做手腳，可幾十雙眼睛虎視眈眈盯著他呢。

    裝嫁妝的箱子很普通，就是一個普通的木頭箱子，也不大，就是一般大夫出診箱大小，劉加敏從身上掏出鑰匙，隨著“咔噠”一聲，眾人屏住呼吸。

    一路上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又被秦嫂子普及了一遍清家的情況，都知道老清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知道留給閨女多少金銀財寶呢！里頭說不定打開就是金燦燦的，珠光寶氣的，金銀珠寶都快滿得溢出來那種……在場的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對于金銀財寶啥的只在老人口口相傳中聽說，要說見，那是誰也沒真見過的。

    大家摩拳擦掌，就等著見識閃瞎眼的潑天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