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menⅢ(2):緩解焦慮
在黎晝說出最后一句話的瞬間,裴聿珩覺得他好像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 他幾乎是立刻坐在了病床邊,毫不猶豫地抱住了黎晝正垂著頭不斷顫抖的身體,撫摸著她的后背:“對不起寶貝......是我的錯,我不該對你那么兇,...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你會真的離開這個世界,離開我。” “裴聿珩,我也害怕。” 他聽見黎晝輕聲說。 “......剛剛有一瞬間,我真的很害怕你會走。...我是冥頑不靈的,我想死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可以勸住我......至少現在沒有。你懂嗎,就是,...我愛你,但我其實本質上,其實是無比脆弱敏感的一個小女孩。” 她向裴聿珩承認了。 “或許是我太過于敏感多疑,但是......這個世界對于我真的太過于,鋒利。鈍感力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學會的課題,我對‘活著’這個概念的恐懼始終存在。” “我會害怕有人流著和我一樣的眼淚離開我。我怕你會對我冷卻......其實這和失去的痛覺不盡相同,我害怕你在我的視線里選擇另一條,航線,同時我又清晰地知道我們真的相遇過。” “不會的。”裴聿珩低聲安慰她,“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我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時間與經歷會證明這一點,我向你保證。” “我想要陪你累。” 黎晝不再顫抖。 她終于再次趨于平靜。 “乖,寶貝。你這袋葡萄糖輸完了,我去叫人給你換好不好?一分鐘就回來。” 床上的人輕輕‘嗯’了一聲,隨后聽見裴聿珩打開門出去的聲音。 她本不應該向裴聿珩傾訴她的恐懼。 黎晝愛他,像八月驚擾天竺葵的葉子,既想讓他嘗試去理解那些潮濕,又不愿讓他經歷那些雨。 護士進來換過輸液袋后,黎晝又點了根煙,慢慢抽著,裴聿珩在旁邊安靜地陪著她。外套袖子不經意間滑落后,他看到她小臂和手腕處又有幾道新增的傷口,極細,但略微的凹陷足以體現那刀痕的深度。 他想,自己沒在黎晝身邊的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么,讓她仿佛又回到了遇見他之前的那般模樣。 黎晝沒意識到自己已然暴露了,仍在享受著尼古丁帶來的舒緩和愉悅。只聽裴聿珩也拿了根煙點燃,深吸一口,緩緩吐出。 煙霧縈繞之間,黎晝望向他。 她想,這人仿佛有種魔力,引誘著她上鉤,讓她最終完全沉淪......而這原本是她自己想做的,卻不想這角色最終還是交給了裴聿珩去扮演。 察覺到她的目光,裴聿珩拿起手機問她:“這兩天你應該都沒進食吧。有饑餓感嗎?想吃什么和我說。” 黎晝搖搖頭。碳酸鋰的副作用仍然在她身上被體現,盡管胃是饑餓的,但她卻感到惡心反胃,即使是想到尋常食物的味道就會想吐。 但隨后,她又改變了主意。 “裴聿珩,我想吃糖。...什么樣子的都可以,你隨便幫我選一些吧,我不太想看手機屏幕,眼睛很痛。” “好。” 黎晝其實也不是很想說話,何況不久之前的那番言語讓現在相對冷靜的她感到有些羞恥,便只是看著裴聿珩在手機上cao作著。幾分鐘過去,他將手機熄屏,也看向黎晝。 她轉移了視線,看向外面漸漸黑下去的天空,輕聲道:“你晚上早點回去吧,我應該還得在這里住兩天......明天周日,有空的話可以再過來看看我。” “我瘋了?” 黎晝聽到旁邊男人不怒反笑的聲音。 “寶貝,動動腦子。如果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你晚上會走?” 她立刻出言反駁:“我肯定不會啊。...可是我現在又沒什么事,面試邀請都還沒來,我不在這待也沒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完成......” “當下,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我已經和附中那邊請過假了,就像之前和你說的那樣,本來就只是幫朋友的一個小忙,肯定沒你重要。” 黎晝:“。” 裴聿珩怎么這么會說話呢。 她突然覺得自己會愛上他也不只是定力不足的原因,這老狐貍精實在是太會勾人了。 沉默間,裴聿珩手機鈴聲響起,是陌生號碼。裴聿珩接起,隨后立刻走出病房,黎晝猜測應該是剛剛點的外賣到了。 果不其然,一分鐘后,裴聿珩拎著個......巨大的購物袋再度進入。察覺到黎晝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呆滯,他解釋道:“不知道你喜歡哪種,我就都allin了。...之前看你書房里放了幾盒話梅一類的蜜餞,又考慮到你現在沒胃口,就又買了些這類的零食。” “裴聿珩,你真的......”黎晝真心實意地發表意見,“誰和你談戀愛誰上輩子拯救地球,我不開玩笑。” 裴聿珩失笑:“行,上輩子拯救地球的小女孩,看看哪個想吃,補充些能量吧。” - 終于,在下一周的周一,黎晝幾乎是求著醫生同意她出了院,只因為她實在是無聊的快死了,以及沒煙抽了—— 她覺得裴聿珩這人真挺過分的,黎晝口袋里的叁盒和隨身的兩根電子煙都抽完之后,她曾反復懇求過對方在回家時幫她隨便拿兩盒,結果慘遭無數次拒絕。 到家后,黎晝不顧裴聿珩勸阻,毅然決然地直接走進浴室洗澡。雖然她始終裹著外套,腳下也仍然發虛,但黎晝出于某種微妙心理就是覺得在醫院待了幾天的自己不干凈了。 她最終還是提前約了兩節面試輔導課,機構專門為她安排了外籍在讀老師,但黎晝還是感到有些無語,因為機構的報價是2000每小時。周思辰拉著她一起分析這其中的水分,最終結論是或許老師本人能拿到的時薪只在十分之一左右——中轉介紹公司和機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資源成本去運營。 至于她那晚嘗試死亡的原因,黎晝沒主動說,因為她覺得或多或少有些丟人......雖然在裴聿珩這里丟過的人也不少了。見她不想說,裴聿珩也很識趣地沒有問出口。 牛津的面試邀請遲遲未來,這點幾乎要將黎晝折磨得瘋掉。盡管她在小綠書上反復查找,得到的結果都是任何學院,在整個中國大陸地區都沒有開始下發,但她還是很焦慮......她筆試成績確實不算出彩,所申請的學院[1]又是出了名的歷史悠久高貴冷艷,客觀角度來講,也有直接被拒的可能性。 這種焦慮終于在11月26日時刷到St.Hugh's學院下發的面邀時達到了頂峰。 彼時,裴聿珩正坐在沙發上查看文獻,黎晝則懶懶地窩在落地窗邊的扶手椅上看新買的《Brave New World》,時不時的刷新一下小綠書和自己的郵箱。在她看到‘牛津全網第一封面邀’時,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寶貝兒,我真感覺我要完了。” 她身體失力向下一滑,差點直接滑落到地上。 裴聿珩看她一眼,覺得有些好笑:“怎么了?” “牛津開始發面邀了......雖然這只是第一封,雖然這不是我的學院,雖然我知道我的學院往往發的最晚,但這并不影響我覺得我被拒了。” 黎晝說完這話之后自己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有點問題,隨即想了一下,發現自己精神真有點問題,還不少,多種多樣的。 “我覺得我他媽有病啊......雖然我好像還真有。我想做St.John's的狗啊,我真的求它給我一個機會,它要是不給我我就......跪下來求它。” 裴聿珩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雖然在這段時間內,黎晝一直保持著語出驚人的穩定狀態,但像今晚這樣語言邏輯如此混亂的倒是第一次。他將筆記本放在一邊,走到窗邊,將黎晝抱起放到自己身旁的沙發上,繼續看文獻:“寶貝,你要不要自己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 “我不想聽。”黎晝把頭一歪,靠在裴聿珩肩上,“我天生反骨,...你知道嗎,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說過一句話:‘如今誰不精神迷亂,您,我,人人都精神迷亂’。” 裴聿珩回憶了一下,發現陀翁好像確實說過這句話,又注意到黎晝這次終于不是用原文語言說出的了,便道:“終于發現你有不會的語言了。” 黎晝有些無語:“寶貝兒,我把你說過的話原樣奉還: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 “除了英語之外,你之前分別和我講過法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甚至好像還會點芬蘭語......來自歐洲國家的書,你這是第一句用中文說出口的。” 裴聿珩曾十分好奇,黎晝在還不到十七歲的年齡是如何掌握這么多門語言的。雖然他自己也多少會一些,但基本都是大學后才開始學的。 “除了芬蘭語,其他都是比較流通的語言啦......芬蘭語是我曾經在芬蘭交換過一段時間,host family家最小的小朋友只有八歲,不會說英語,我很好奇啊,就多少學了一些。...謝欽,我心理醫生,他之前就是俄羅斯留學回來的,曾經試圖忽悠我學俄語,我看了一眼就有點頭暈。” 黎晝提到的這名字有些耳熟,但裴聿珩也沒在意,就聽黎晝又陷入紊亂狀態中。 “寶貝兒,作為一個過來人,我已經過來了。但其實我覺得我被錄取一定行的,除非不行。C'est tout,...Je sais pas pourquoi......” “別說了寶貝,我感覺你語言系統已經失控了。” 黎晝往沙發上一倒:“裴老師,我已經不是語言系統失控了,我整個人都失控了啊,你讓讓我吧行不行呢。” 裴聿珩拉著她的手把她拽入懷中:“其實為師有一個解決焦慮的......小tips,有興趣了解一下嗎?” 黎晝反應了一秒,知道他在說什么了。 “...那肯定有啊。” “裴老師,洗澡去吧。” ———————— [1]:牛津劍橋采用的都是學院制,申請的ucas系統里就會有選項。小黎申的是牛津的St.John's College,也就是圣約翰啦,很好的一個學院!從學術到硬件都算上佳,甚至地理位置都在校區正中心,建筑長得特別好看,其中一個圖書館特別像哈利波特里面的,學院里還有很多只可愛小貓咪!formal次數多還好吃!(雖然真正取景地應該是bodleian圖書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