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53節
跟狗玩的時候,無與倫比地坦誠和天真,西蒙是烈性犬,卻很喜歡他,在他面前撒嬌扮傻,還真把自己當可愛的毫無攻擊力的小熊了。當然顏湘是看不出來的,他傻。 真的很傻。 以上這些,除了善良,都算不上優點。 那么顏湘到底哪里好,蔣榮生不知道。他只是習慣了下班回到家,顏湘剛畫完畫,跟著西蒙一起邁過東廂房的門檻,又在院兒里逗仙鶴。 晚飯已經端出來了。他得讓顏湘先去洗手才能吃飯。 也習慣了床上有人。睡覺之前顏湘是不會看書的,他只會玩他的游戲機,嘟嘟囔囔的,又因為腦子有點笨,過不去關,有點著急又被卡得沒辦法的樣子。 很可愛。 更習慣了在每一個想做的夜晚,隨時都可以把人撈過來,把他欺負得眼淚汪汪。而不用要換衣服,要出門,要坐車。 北城太大了,冬天很冷,還會下雪。每次想見他,都要經過一番漫長的旅途。 如今不用了。 兩個人都穿著柔軟的法蘭絨睡衣,在地暖燒得很旺,又昏又暗的房間里盡情xin事。 抱著他,用俄羅斯文說,我愛你的時候,蔣榮生心里想。母親,我未必會走上你的老路。 愛情的發生的確無法遏制。 饒是強大如蔣榮生,也控制不住。 但是顏湘不像父親那樣。 顏湘脾氣軟,好拿捏,多磨一磨,多哄一哄,多騙一騙。他遲早會心甘情愿地對著自己說,“我愛你。” 蔣榮生會耐心等的。 可是顏湘好像笨得過頭了。 太笨了。這個笨小孩不明白住進蔣宅意味著什么,想不明白每一次每一次的親吻和做|愛意味著什么,看不懂自己的眼神和心情,也好像從來沒想過,要天長地久這件事。 顏湘不是薄情。而是愚笨。 這比被拋棄更難堪,因為從來沒開始過。 兩個人一直是原地的關系。 金||主與情人。 蔣榮生決定要讓顏湘吃些教訓。 訓狗,他做得嫻熟。 西蒙那么一只烈性犬,不也照樣被訓得俯首稱臣,搖尾垂憐。 他甚至覺得,沒有愛也沒關系。人心易變,愛終究是虛無縹緲。 讓顏湘對他產生那種類似于忠犬對主人的感情,也許更能來得長久。 于是他開始馴狗了。 于是,蔣榮生得到了顏湘跳海自殺的消息。以及捏在手里的,一張薄薄的,病危通知書。 第53章 整個北城市的醫療精英的日子不太好過了。 一夜之間,所有人同時接到一通電話,統統被緊急召集到北城市一院的急救室,圍在桌前,一個個的臉色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進這道門之前,全部都是被下了死命令的——上頭有指示,一定要把人救回來,記頭功。要是救不回來的就洗干凈屁|股等著吧,如何下場,全都是上頭一句話的事情。 同時在遙遠的大洋彼岸,搭載著一批醫療機器的龐大飛機正在慢慢地滑行,起飛,朝著北城市飛過來。行政手續已經打過招呼了,先救人再說,其他的可以再談。 整個醫院上下動蕩了整一個晚上。第二天黎明升起來的時候,顏湘被推出了手術室。 他的眼睛是緊緊閉著的,眼睫毛溫順地垂下來,換上了干凈的藍白色的病服,蓋著一層潔白的被子,雙手掩在被子下。 唇色蒼白,臉頰因為溺水,幾乎成了透明色,看上去搖搖欲墜,呼吸的起伏是幾乎沒有了。 顏湘已經沒有家人了。 蔣榮生又一直是個野心勃勃,鐵血冷酷的人,不會因為任何人耽誤工作。 收到消息之后,只是在電話里調人調飛機調手續,從頭到尾沒在醫院出現過,更不要說在手術室外面等著顏湘出來。 同時,從心底里隱約漫起的,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怨懟和嫉恨:你寧愿跳海也不愿意留下來。那就如你所愿好了。是死是活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所以蔣榮生一眼都沒有去看,一直還在公司開會。 陪在手術室外面的,只有周容一個助理,幾乎算得上是非親非故的陌生人。 周容有些忐忑,問完醫生情況,臉色當場就變得有些凝重了。 如果是單純地救活了,還是是去世了,都好處理。但是現實這種情況…… 第54章 周容調整了一下呼吸,再三跟醫療團隊確認了情況,實在是撬不出一絲轉機了,才拎著個牛皮紙袋離開了醫院。 去地下停車場拿車的時候,周容又掀開牛皮紙袋的線封,里面裝的是顏湘的病歷本,加上附錄,竟然有一個指節那么厚。實在是少見。 原來顏湘平時人瞧著是好好地,能說話能笑能吃飯,但是內里早就潰敗不堪了。 就算終有一日醒了,不好好調養的話,從此的壽命也是難說。 真是挺可憐一人。 另外還有幾頁薄薄的紙,是當初簽的合同。在牛皮紙袋最下邊,還有一個素凈的圈環,圈環內側刻著字,寫的什么,周容看不懂。 幾頁紙的合同和戒指圈環是顏湘跳海之前扔在沙灘上的。 其余的都沒摘下,包括他的手機,零錢,票據,手腕上的琉璃手串,通通都帶在身上。 獨獨摘下了跟蔣先生有關的東西。 這讓他怎么跟蔣先生報告呢? 周容幾乎可以預見顏湘的結局:蔣先生看見了那幾樣東西,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本來還想看在往日的情誼上,繼續往里面砸錢,留著顏湘的命。 然而顏湘這個態度,就非常明了了。他不需要。 他想要的是跟蔣先生劃清界限,一刀兩斷! 但是周容覺得,蔣先生應該不會生氣。 他是周容從業以來,見過的最優雅,也是最冷酷的“商人”。 談生意時成熟穩重,又游刃有余,立合同時又講求精準,高效,嚴謹。行事細則都按照合同約束的來,每一步都踩得很穩。 最優雅的同時,也最冷酷。 顏湘扔下了合同和戒指,就說明他并不想要跟蔣先生扯上一丁點關系了,寧愿去死。 那蔣先生也會尊重他的意見,按照合同來——直接停掉顏湘正在進行的治療,冷冷地看著他去死。 蔣先生做得出來的。 周容揉了一把臉,心里想是不是可以按下合同和戒指的事情,先不要說。 轉眼間車就開到了蔣氏大樓的負二層停車場。 周容停好車,拎上顏湘的病歷報告,同時把那幾頁合同紙抽出來,折好,一枚小小的指環藏在了西裝內測口袋。 周容一路打著腹稿,從地下停車場直接坐電梯上總裁辦公室,指節屈起來,“篤、篤”地敲了兩下門。 傳來一聲低沉又簡練的,“進。” 周容推開辦公室的門,走進去。 蔣榮生應該是剛開完會,淺灰色的西裝外套放在一旁的鐵灰色衣立上,身上則是穿著一件雪白色的立挺襯衫,頂端的扣子解開了一顆,半截袖子微挽起,露出了白皙而富有質感的小臂皮膚。 蔣先生手上握著一桿漆黑發亮的鋼筆,可能是在看文件。墨藍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寧靜和深邃。 黑色的辦公桌纖塵不染,在蔣榮生的手邊放著一杯檸檬紅茶,正是早上十點鐘左右,太陽還熱烈著。 陽光從身后的落地窗照進來,映在檸檬差得玻璃杯上,投下深紅色的光影。房間里面氤氳著一股淡淡的紅茶香。 周容心里有點發酸。說不清是什么情緒,就是感覺,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是很大的。有人躺在醫院里生死未卜,有人高高在上地坐在豪華寫字樓中央,指揮著世界。 他當然不是怨恨老板的意思。只是莫名有一種面對現實的無力感——自己什么都無法改變。 醫院是個很糟糕的地方,就連周助理這種精英,在搶救室外守了一宿,也變得有些難受。 蔣榮生頭也不抬,淡淡地繼續批閱著文件,“說。” 周容先把顏湘的病歷報告放到蔣先生的桌子上,隨后說:“人是救回來了,但是跳海當天天氣不太好,又是晚上,救援難度大,人在海里泡了太久了。救上來送往醫院的過程中心跳停了好幾次。一夜搶救,命是勉強保住了,就是…” “就是泡太久了,細胞短時間大量缺氧壞死,人只保留了基本的神經性反射和新陳代謝功能,除此以外沒有任何自主活動,陷入了不可逆昏迷狀態…” 蔣榮生的筆尖忽地頓了下,在雪白的文件紙上留下一團墨團,黑色的痕跡慢慢地蔓延開。 蔣榮生抬眼,冷冷地看著周容。墨藍色的眼神有種攝人心魄的壓抑感。 周容硬著頭皮,“…也就是我們俗稱的植物人。醫生說什么時候醒過來要看治療的效果,很難有定論,也許是明天,也有可能是…永遠都不會醒。” 周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是有點驚顫的。 再麻煩的事情他都替蔣先生料理過。 然而顏湘卻不太一樣。 說不清為什么,也許是因為這個小孩兒總是很有禮貌,眼睛笑起來彎彎地,不諂媚不傲慢,極盡所能地不給人添麻煩,只會畫畫和接電話,是個相處下來很舒服的人—— 就連蔣先生,也曾經說過,“回家”。當時蔣先生是跟顏湘在一塊兒住的。 顏湘的存在,本身就有點不一樣。 而且他還那么年輕,才剛剛大學畢業,周容也幫他打理過他的雕塑作品,雖然不太懂藝術,但是從作品本身和同事們的態度能看出,顏湘的確是個小天才。 如今卻躺在病床上,依靠醫療儀器延續生命。除了會呼吸,其余跟死了沒有什么分別。 有可能會一輩子都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