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48節
第二天是mama要做手術的日子。顏湘調了鬧鐘,模模糊糊從床上爬起來,用耳朵聽了一會,病房里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蔣先生那牲口估計去公司了。 顏湘拉開了被子,才察覺到不對勁,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睛,才發現自己睡在了套間的床上,昨晚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抱過來的。 顏湘甩開被子,下床,幸好昨晚已經被清理過了,不用再拖著身體自己去洗一次。 顏湘去刷了牙,換了一身能遮住脖子和手背的衣服,嘴唇也被咬破了。顏湘只能再次戴上口罩,裝作是剛到醫院的樣子,把自己的頭發弄亂了一點。 去到mama的病房,醫生已經到了,正圍在mama的窗前,在進行最后的檢查。 mama看起來好像有點緊張,眼睛跟平時看起來不太一樣,灰灰的,沒什么神采。 等到要被推進手術室之前的最后一刻,顏湘受在mama的病床旁邊,握著mama的手,說:“mama,我在這等你出來。” mama反手握住了顏湘的手,眼睛一直看著顏湘的臉,用嘴唇的形狀說道:多多。 多多是顏湘的小名。 顏湘心里突然就感覺到什么似的,心頭酸澀,卻不說出來。 顏湘笑了笑,聲音很柔和地:“mama,我們不說別的了。你只要出來就好了,我會一直,一直在這里等你平安出來的。” mama還是沒說話。眼睛只盯著他的兒子,眼角濕潤了,似乎有眼淚。 頭頂的深紅色的鐘表似乎馬上要到整點。 醫生已經消毒完畢,戴著橡膠手套的手半舉著,有護士圍過來,低聲說:“好啦,馬上要進行手術了。” 顏湘最后再捏了捏mama的手,感覺mama的手實在是太冷了,他心里有點不安,一時又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別的,做完手術才是最重要的。 在微微窒息又不安的心跳聲中,腦海里一直纏繞著mama宛如輕煙一般的眼神,醫院的灰色雙開門被關閉,頭頂上的紅燈亮了起來,上面寫著:“手術中”三個字。 顏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只有自己一個人。 走廊很長,又暗,只有頭頂的“手術中”這三個字投下的朱紅色光影,像死神鐮刀上沾染的詭譎血紅。 椅子是鋼鐵制的,不知怎么地,好像越坐越冷,到最后,渾身發抖起來。 手術室的大門依舊緊緊地關閉著。顏湘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能感覺到處在一種巨大的危機之中。 他突然很想很想mama,很想哥哥,很想小時候的生活。 在那個時候,他還是個有人依靠的多多。 想著想著,顏湘又覺得,如果今天mama沒辦法從手術室出來了。那他覺得他以后的人生,每一天都會想此時此刻一樣,被困在一張冰冷的鋼鐵椅子上,只有自己一個人,手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放眼望去,一切都很茫然且飄渺。 …… 不知道等了多久,頭頂上“手術中”那三個字的燈忽地亮了。 顏湘本來以為自己在發呆,腦袋空蕩蕩地什么都沒辦法思考。 可是燈滅的下一秒鐘,顏湘就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焦慮地啃著指甲,可是因為手太抖了,只能用另外一只手按住手腕,很緊張地看著出來的醫生。 可是顏湘不敢開口問。眼皮忽地很痛,一陣陣發緊。 太害怕了。 醫生對他說:“人出來了。轉到icu去了。情況不是很好。我們會盡力。” 顏湘聽過這個手術很兇險,現在聽到mama活著從手術臺下下來,他的心就安定了些許。 移植手術以后,還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顏湘只希望每次都能像今天這樣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度過。 他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淚流了下來,朝著醫生們鞠了一躬,嘴唇很蒼白,輕聲說:“謝謝…。她一定會好好地…謝謝。” icu除非探視時間以外,一般都會禁止家屬探視。 顏湘沒辦法近icu陪著mama,只能隔著玻璃,遠遠地看著mama。 mama的病床有點遠,只能看到一張窄窄的高高的長方形病床,mama躺在床上,太瘦了,被子虛虛地一團。 周圍擺滿了看不懂的醫療機械和輸液袋。機器的管子正七饒八繞地罩在mama的臉上,顏湘都看不清mama的臉。 可是盡管如此,顏湘還在靠在冰涼的玻璃上,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被一團淚水模糊。 電話在兜里響了好幾次。 顏湘一只手抹眼淚,另外一只手從牛仔褲的兜里掏出電話,看到是蔣先生。 顏湘皺了皺眉,還是接了起來。畢竟icu里一天要花好幾萬,為了mama,還是忍忍吧。 顏湘把電話接了起來。 蔣榮生的聲音冷冷地:“在哪。你失聯了幾個小時你知不知道?非得拿個狗鏈子栓起來是吧。” 顏湘想立刻把電話掛了。 “啞了?說話。” 顏湘揉揉眼睛,嘆了一口氣,臉色是一種麻木的隱忍,“蔣先生,我媽在做手術!生死未卜!生死未卜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現在人在icu,你能不能放我兩天,等我mama從icu轉科院室了,再折磨我行不行。” 蔣榮生:“……” 蔣榮生桌子上的一臺顯示屏正亮著,上面是手術室錄像,早已實時傳到他的電腦當中,手邊ipad郵箱有新的通知,是方才的手術報告和病歷。 所以蔣榮生也知道情況并不是很好,他偶爾懷著人道主義的心理,打電話過去給顏湘,問缺不缺錢,或者需要別的什么么。 結果顏湘上來就給他一頓好呲。 蔣榮生的臉色瞬間就黑了。 然而語調卻很平靜,嗓子緩沉地:“我并沒有別的意思。你需要什么跟周容說,他24小時都在。” 他還是對顏湘說了這通電話的意義。 蔣榮生就是這樣的人,情緒歸情緒,卻公私分明,從來不會耽誤正事。 周容在旁邊聽得膽顫心驚地,接收到來自頂頭老板的眼神,點一點頭,說:“我會辦好的。” “就這樣。”蔣榮生說完,干凈利落地把電話一掛,扔到桌子上。 想了想,還是低聲罵了一句,“蠢得要死。只會哭。” 周容不敢搭腔。諾諾點頭,退了出去。 周容身邊有很多戀愛腦朋友,早就煉出了一身本事,知道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怎么跟戀愛腦朋友相處。 首先就是,絕對不能給出明白的結果,直截了當地說和好唄,或者說,你給我分了!這是萬萬不可的。 其次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當戀愛腦朋友罵他對象的時候,你千萬千萬不能跟著他一起說,一起罵,最后的一定會是戀愛腦又開始維護他的對象,開始罵你。 周容吃過虧,立刻就長教訓了。 雖然蔣先生不是那種戀愛腦。但是道理倒是差不多的罷了。上司跟他對象的私人感情,作為下屬在旁圍觀,一定要把自己當死人。 要是說多了,不用當,真的會死。 - 顏湘被掛了電話以后也不在意,他哪里都不想去,什么都不在乎,就這么握著手機,蹲在了icu門口的走廊上。 其實還有很多其他家屬也守在icu門口,只是他們都有板凳和毯子,顏湘什么也沒有,就直接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在發呆。 顏湘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外套,深色牛仔褲。頭發有點亂糟糟的,臉色帶著一種羸弱蒼白,眼睛圓圓的,只是因為哭過,眼皮有點紅。 整張臉透著一種茫然和孤獨,有點像走丟了找不到家的小孩。 顏湘蹲在地上的時候,整個身體蜷縮在一起,一只手藏在袖子里,在微微發抖,另外一只手把手機的邊緣扣得很緊。 手機上面下載了銀行app,要出賬單的時候他可以立刻交錢,一秒鐘都不用耽誤。 所以他把手機捏得很緊,這是他除了等待以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到了半夜,mama的情況突然開始崩潰。 顏湘眼睜睜地看著一大堆醫生,護士的腳步明顯加快,湊到mama的那張病床身邊,各儀器開始瘋狂運作,顏湘隔著一道門,都能感覺到機器嘀嘀嘀嘀的聲音,叫得人快要崩潰。 途中有醫生來跟顏湘說明情況,顏湘根本不想聽,捏著手機,“你別在這跟我說了,你去,你去搶救好不好,你去看一看她呀。” 病危通知書,簽了多少張,顏湘已經不記得了。 一筆一劃地,像凌遲。 黎明升起的時候,情況穩定了一些,mama的意識甚至清醒了。 下午三點鐘才是探視時間,現在沒到時間,顏湘還是不能進去。 顏湘求醫院的護士jiejie給他一張白紙,他在柏芝上面迅速勾勒了幾筆,一個卡通的,圓腦袋,頂著滿頭亂毛的小男孩形象就留在了紙上,旁邊還寫了一句話, mama,多多在外面等你。快好起來吧。 顏湘求了護士,把這張紙條帶進去,給mama看一眼。 護士當然不會拒絕,馬上就接過紙條,處理了一下,送進了病房里面。 隔著厚厚的玻璃窗,顏湘趴在玻璃上,盯著mama,看到mama似乎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紙條,然后腦袋微微動了動,望向門外的顏湘。 那一刻,顏湘的呼吸都凝滯了幾秒鐘。 盡管臉上纏繞著很多管子,顏湘還是能感覺到,mama好像對他笑了一下。 那種笑,是顏湘從小看到大的,很溫柔,很安靜,帶著關懷和溫暖的笑容。 在病危當中,顏湘的mama也還是認出了他的孩子,她依舊很愛很愛多多,說不了話,只能對著多多笑一下。 顏湘輕輕地錘了錘玻璃,瞬間泣不成聲,好希望mama能馬上好起來,用什么交換他都愿意,錢,壽命,還是天賦,只要他有的,他都能給。 mama是他最后,最后的在乎的人了。 到了中午一點多,又有醫生找顏湘過去談話,手里的病危通知書已經簽了厚厚的一沓。 顏湘的右手小拇指的側邊氤氳了一團墨塊,全是簽字的時候染上了,因為這張簽完沒一會,墨水都沒干呢,下一張又來了。 顏湘腦海中一直是mama早上的那個看著他的笑,以此支撐著,讓自己保持冷靜。 情況反反復復,一直搶救到下午兩點五十一分。 幾分鐘之后,即是三點,是家屬探視時間。 顏湘換好了隔離衣和鞋套,手消,等在門口。三點鐘一到,護士就立刻帶著他進icu。 醫生在旁邊搶救。顏湘握著mama的手,感覺到mama的手很涼,很像小時候一家三口一起去農家樂,那時候是夏天,有一條小溪,顏湘在城市長大,沒見過叮咚的溪流,他趴在草邊,伸出手去,指尖沁入水流當中,大笑著回頭對mama說, “mama!好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