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37節(jié)
第39章 晚上十點鐘是蔣榮生結(jié)束公事的時間。 顏湘坐在房內(nèi),抬頭凝視著墻壁上的鐘表,指腹不安地轉(zhuǎn)動著手上的琉璃佛珠。 他緊張的時候總喜歡握著那串佛珠,微涼又圓潤的珠子,細細地摩挲著,好像在握著什么人的指骨一般,總能安靜下來。 顏湘在房里靜默地坐了許久,最終還是起身,去了書房找蔣榮生。 卻撲了個空,書房空蕩蕩地,不見人影。 半米高的朱紅色雕花窗戶敞開著,風(fēng)撲進來,暗紅色繡紋滾邊的窗簾被吹得拱起來,嘩啦作響。 紅木桌子上俱已收拾了個干凈,估計是離開有一會兒了。 顏湘站在書房門口發(fā)了一會呆,又下到中堂一樓,隨手拉住一個蔣家的下人,表情有些怯懦: “請問你知道蔣先生去哪兒了嗎?” 下人抬頭看了一眼顏湘,眼里透著一股冷意和不耐煩。 暴雨馬上來了,天氣陰沉沉地,他們要馬上把院子里侍弄的這些花草搬進溫房,沒什么時間跟顏湘推磨,語調(diào)顯得很不客氣: “不知道!您自己找找呢?” 顏湘被平白甩了臉子,也不跟人計較,訥訥地說了一句:“好。” 于是就不再問了。兀自在宅子里亂轉(zhuǎn)起來,最后看見在西廂房三樓的長走廊上,其中一個房間的窗戶紙上亮著黃黃的燈,透出一團微暈開的乳黃光澤。 顏湘敲了敲門,進去,看見這是個影音室。 方正的房間中間放著一個巨大的熒幕,正在播放著大約是上個世紀(jì)的蘇聯(lián)風(fēng)貌的時裝舊電影,主人翁圓領(lǐng)碎花個子布拉吉,頭發(fā)整齊地綁起來,嘴唇豐滿,神采奕奕,都不說話,不知道是電影風(fēng)格還是這是個默片。 電影黑白色的光澤落在蔣先生的臉上,明明滅滅的。 深藍色的眼神顯得很冷硬,凝視著前面的膠卷電影。 蔣榮生的側(cè)臉的陰影投落在雪白的墻壁上,一時之間,房間里只有黑白色,顯得肅穆又安靜。 顏湘呆呆地,一時之間不太敢說話,杵在門口,眼神落在蔣先生的寬闊肩膀上。 也許這個才是真正的蔣榮生,不同于人前的游刃有余,成熟風(fēng)流,骨子里其實是個靜默倨傲的男人。 工作結(jié)束的時候他不像別的紈绔一樣喜歡泡酒吧玩跑車。 而是靜靜地坐在一座一百多兩百年的豪門宅子里,關(guān)著燈,坐在房間里,看一部晦澀難懂的電影。 關(guān)著燈的時候,修長而指節(jié)有力的雙手垂下,埋在陰影里,隱隱約約有種感覺。 十分很強硬,像覆上了一層黑色的柔軟皮革。 帶有禁忌,凌虐一切質(zhì)感的皮革黑手套仿佛是與這個人相伴的另外一層皮膚。 蔣榮生雙腿交疊起來,半倚靠在一張黑色的原沙發(fā)上,手邊放著一杯檸檬紅茶,還有一盞茶。 他頭也不回地:“關(guān)門進來。你開門影響電影的光了。” 顏湘似乎被燙了一下,小聲地“哦”了一聲,關(guān)門,進來,站在黑色的原沙發(fā)旁邊,頭微微地垂下來。 “有事?” 蔣榮生眼也不抬。 “蔣先生,我想工作,還是想。”顏湘懇切地看著蔣榮生。 眼意熱忱,又真摯又忐忑地望著,那雙黑色的圓潤眼睛看起來水汪汪的。 小狗肚子餓了就是這種眼神,毛絨絨地扒拉在床沿邊,也不說話,就是用眼睛看著你。 房間里靜默了半晌。 就連墻上的電影也很安靜,一時間,只有后面膠卷微微轉(zhuǎn)動的聲音。 須臾,蔣榮生冷冷地抬起眼,看著顏湘:“為什么?在家里不好么?北城暴風(fēng)雨馬上就要來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擔(dān)心交通問題,擔(dān)心早上上班遲到嗎?你不同,你在家里隨時睡到自然醒,除了催你起床吃飯,沒人會逼你起床。至于衣食住行,我自問,也從來沒有短著你的。” “你說你喜歡做雕塑,我也容著你了。作品你從來不用擔(dān)心,有人幫你打理,你只管安心呆在家里就是。這樣,有什么不好的,你為什么非要出去工作?” 蔣榮生直直地看著顏湘,眉眼間皆是不痛快。 顏湘移開眼睛。 旋即,眼睫垂下來,細微撲閃。手指不住摩挲著另一只手腕上的琉璃佛珠。 是啊,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這樣的生活是搖搖欲墜的,他不得為自己未雨綢繆一下么? 本來就是一場交易,白紙黑字寫著的,金主,玩物,替身,錢/色交易,合同也有終止的那一天。 顏湘說:“…可是,可是那是依附著你的。” 蔣榮生笑了一下:“依賴我,不好么?” 顏湘點頭,說:“很好。” 然而,顏湘又說:“但是合同結(jié)束那天,我又怎么辦?蔣先生,我知道你很大方,有很多錢,就算你什么都不用想,每天進賬的錢可能就是普通人上下八百輩子都掙不到的錢,你工作也許是因為你想要更多的錢,也有可能是純粹喜歡一種征服感。” “但是我是一個普通人,蔣先生,我迫切地想要工作,是因為危機感,…我不能等到你把我掃地出門那天,再去安置自己…我很缺錢,錢是不能斷的。所以我一定要先找到一份工作,證明我自己是可以靠雙手掙錢…” 顏湘低聲地,還是說了出來:…而不是只能靠賣屁/股。所以我求求您了,同意,可以么?” 蔣榮生默然地聽了半晌,表情毫無波瀾,深藍色的眼神依舊冷硬,盯著前面的老舊的電影。 半晌后,蔣榮生輕笑了一下,唇邊勾起無聲冷笑,點點頭:“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我想跟你好好談?wù)劊陨厦嫒际钦嫘牡模悄恪瓡饷矗俊?/br> 話沒說完,蔣榮生眼神不動,把手邊的瓷茶盅直直對著顏湘扔過去。 還帶著微微guntang的茶水,兜頭朝著顏湘胸口砸過去,發(fā)出“嘭”的一聲! 瓷片很老了,變得極其易碎,砸在人胸口上的時候就裂開了,迸出細小瓷片,割了顏湘耳后一道淺淺的傷口,血留了下來。 茶水潑了顏湘一身,瓷盅摔在地上,碎開,里面的褐色夾雜著細細的茶葉,緩緩地在地板上流淌著,留下一片深色難堪的痕跡。 “出去。”蔣榮生道。 顏湘胸口被潑得濕淋淋的,尚未回過神來,耳朵后邊也有點疼,他愣愣:“什么?” “我讓你出去。” “我…” “滾出去,親愛的,如果你不想罰跪的話。“ 蔣榮生眼尾一瞥地面,輕笑:“正好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你愛跪就跪,我不攔你。” 瓷片在深色的地毯上,反射著雪白又尖利的光芒,似冷冷般的涼薄目光。 顏湘仿佛被刺了一下。 他無措地捂著耳朵上的傷口,那里痛得有點麻木了,手指微微濡濕,是血。 前面的衣服全濕了,茶渣和水漬捂著,也很難受。衣服變得有點沉了,似乎像背著一把鐵錘,砸下來,悶得顏湘心臟有點不舒服。 于是顏湘也不再說話了,連再見也不敢多說一句,悶頭走出了房間。 出了房間,輕輕地把門關(guān)上。 走廊上沒點燈,昏昏地,唯有后面有一團暗黃色的燈影,可是不能再回去了。顏湘在走廊上走了兩步,不知道是因為耳朵后面的傷口很疼還是怎么地,走了兩步就不想走了。 他蹲在轉(zhuǎn)角處的角落里,坐在涼涼的地板上,膝蓋屈起來,雙臂交疊著,把腦袋埋在臂彎里。 顏湘的腦袋微微側(cè)著,呆呆地看著前面的像宮殿一樣直挺挺的梁柱。 烏漆的地板厚重而一直隨著走廊綿延到看不到盡頭的角落里。 躲在微小的角落里,顏湘靜靜地發(fā)著呆,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蔣榮生依舊在看著黑白電影,除了那一瞬間的發(fā)火,很快又平靜下來,從抽屜里摸出一包煙。 他一邊看著電影,一邊捏著煙盒向下磕了幾下,一根細長的白色香煙彈了出來。 蔣榮生用手指把他抽出來,夾在兩指之間,須臾又用指腹輕輕地碾著,煙絲被揉了出來,簌簌彈在玻璃茶幾上。 眉眼間幾近沉郁。 有些人天生掌控欲強烈,或許潛意識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但是卻刻意地忽略了。 一直以來,蔣榮生享受“征服”這件事本身,卻對他人仰慕的目光感到不耐煩。 齊思慕跟蔣榮生十幾歲就認識,仰望著,字字情真意切。 卻只落得一句涼薄的“拍戲拍傻了”。 而顏湘呢——這個人根本不需要征服,也沒有任何麻煩的地方,性格懦弱,老實孤僻,最是良善可欺,任人可隨意打發(fā)。 玩起來也沒什么意思,很傻,什么都不懂。 這么一個無趣的人。 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越來越享受那種傻子需要他,依賴他的感覺。 好像只有感覺到被需要,心里才能善罷甘休。 享受,就做了。 蔣榮生從來不是猶豫的人。 他本身就有能力,有資源,又有手段,對于照顧一個容易拿捏的傻子這件事做得從容不迫,得心應(yīng)手。 顏湘的確被照顧得很好,每天睜開眼睛就在期待今天會吃到什么好吃的菜,其余時間水果點心絡(luò)繹不絕,做雕塑也沒什么壓力。 顏湘長期呆在房間里,皮膚白皙,眼神更加天真,跟讀書的時候沒有什么分別,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溫和純真的氣質(zhì)。 蔣榮生也逐漸習(xí)慣了這種角色,對著顏湘,默默承擔(dān)起丈夫的責(zé)任,給予愛戀和高潮,又像爹一樣cao心著瑣碎的事情,每天都要看他有沒有洗手再吃飯。 摸狗,做雕塑碰泥巴,都是很多細菌的。 好像以為這樣會天長地久下去。 雖是個傻子,木頭,也終究會有鐵樹開花的那一天。 蔣榮生也可以等。 他向來是個有耐心的人,善于蟄伏和隱忍,在潛默中,再用手段,用試探,用推拉,布下天羅地網(wǎng),不信還能逃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