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贗品如我 第25節

    要發泄嗎?可是他沒有自由,也沒有錢。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所以就只能一直這樣,告訴自己,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他很好,還得到了一把很厲害的人送給他的雕塑刀,看了很偉大的展覽。

    這樣也就夠了。顏湘笑著想。

    最后飛機降落在舊金山國際機場,有車在機場門口等著,把他們安全送往太平洋沿岸的海邊別墅。

    周助理說,蔣先生需要在舊金山處理另外的一些事情。

    顏湘沒有什么反對的意見,蔣先生本來就很忙,滿世界到處亂飛,他已經習慣了。只是跟人借了一張電話卡,跟mama打電話,說他要晚一周才回國。本來約好回國就去看她的,要違背約定了。

    mama在電話里的聲音很溫柔,說,沒關系多多,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跟緊人,別走丟了。

    顏湘點點頭,說,mama我知道啦。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很日常的家人對話。

    蔣榮生本來在車上用ai處理工作,修長的指尖一頓,看了一眼顏湘,沒有說什么,又繼續低頭跟周容確認文件細節。

    一排漆黑的,通體發亮的豪車列陣沿著長長的棕櫚大道轉入某一片海灘轉角的時候,顏湘正望著車窗外發呆,忽然在微微瞪大了眼睛。

    在他們的面前,一座巨大的,橙色的過山車高高地矗立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龍,腐朽千年以后,只剩下骨骼,那么一定是眼前這個樣子的。

    過山車的鋼鐵如龍骨般蜿蜒,雄偉,壯觀,沿著太平洋海岸的邊緣蟠爬著,是非人類能做的巨大景觀。

    在過山車下面是一個海邊游樂園。除了過山車,游樂園很高的摩天輪,彩色的旋轉木馬頂部的顏色像包裹著一層甜蜜的糖霜,在旋轉木馬上的人成了夢幻童話里的活潑小人。

    加州的陽光盛大燦爛,仿佛夏天永遠封存,冰淇淋球和薯條是永遠不會散場的主角,幾乎每個人手里都捧著一個圓潤彩色的冰淇凌球,邊走邊笑,邊走邊聊,還有人在自由地滑輪。

    隔著車窗,聽不見過山車的尖叫聲,也聽不見他們的笑聲。但是顏湘知道,各種異國面孔下,他們笑得非常幸福。

    顏湘從來沒有去過游樂場。一直在畫畫,醫院,家里反復輾轉。

    他幾乎是半趴在車窗邊,盯著車窗外沿途的棕櫚樹,有些出神。

    那座過山車已經計算不出到底有多大,從拐入海灘的那一剎那,到落地,到走進蔣榮生的別墅,依舊能看到那一架過山車。

    跟在洛杉磯的酒店一樣,在這個別墅里沒有事情做,顏湘就常常一個人坐在視野良好的落地窗旁邊,手里有一疊厚厚的白紙,是給他畫畫用的。像動漫里溫順沉默的兔子,每天在角落里玩著舊舊的玩偶,就會覺得很幸福了。

    這還是蔣榮生幫他拿的紙。傭人好像不是很喜歡他,請求般地問他們有沒有白紙,他們好像也沒有聽見。

    蔣榮生就在旁邊處理工作,偶爾會有穿著西裝的人進進出出,會掃兩眼坐在窗邊的東方男孩兒。

    蔣榮生就會笑了笑,用英文說,沒關系,他聽不懂英文。

    顏湘背對著他們,心里想,好歹是個本科生,過了四六級的。然后低頭,后腦殼有點委屈似的,在白紙上隨手畫了一座長了翅膀,失控飛起來的過山車,然后過山車的車頭綁了一個卡通小人。

    卡通小人用藍色蠟筆涂著眼睛,穿著西裝,表情很慌亂,頭發都飛起來了。跟平時成熟而淡定的蔣先生完全不同。

    顏湘畫完,笑了笑,偷偷地把紙撕下來,怕被蔣先生看見他沒有好日子過。

    放來放去都不知道放去哪里好,又不能扔進垃圾桶。

    顏湘看到過,這個別墅的安保會檢查每天的垃圾袋。

    想了半天,還是放進了雕塑刀筒子里的夾層,偷偷地放好。他的眉毛垂下來,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遍,確保不會被發現了才安心。

    蔣榮生本來正在翻材料,指尖忽地頓了頓,抬眸,深藍色的眼睛注視著顏湘幾秒鐘。

    然后又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墨色的鋼筆尖緣在雪白的材料紙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整齊下劃線。

    痕跡很淺,淡淡地,但是很清晰。

    右耳邊的ai聲音落下,左耳里的ai繼續開始播報文件,分析條文。

    也許是工作的內容不同,坐邊耳朵的ai聲音更冷酷一些,聲調更平一些,完全是刻板冷漠,不近人情的機器人。

    晚上十點以后,是工作停止的時間。

    傭人都已經各自回房,也不會再有洋人下屬來匯報工作,這個別墅里恢復了沉靜。

    吊頂極致奢華浪漫,每一塊地上都鋪了柔軟的地毯,可是卻干凈溫暖,可以想象,單單是地毯的維護成本就有多奢侈。兩邊壁上掛了油畫,中間的壁爐正在燃燒著柴火。有點像童話故事里森林深處的城堡,華貴,但是寂靜。

    顏湘一邊啃著蘋果一邊下樓梯,這里的樓梯是復古木色,間距有點窄,下樓的時候要小心一點,剛下到一樓,就看到蔣先生坐在一樓的沙發上,在看電視。

    這里的電視顏湘都看不懂,全是洋文,只有卡通頻道能看得懂一點。

    顏湘咬了一口蘋果,慢吞吞地走到一樓。

    “過來。”蔣榮生叫他的語氣感覺總讓顏湘覺得很熟悉,像是在叫西蒙。

    西蒙是蔣榮生養的狗,長得兇兇的,偶爾會去蔣榮生那套頂層復式玩。

    雖然長得很兇,毛又長,但是性情很溫順,有時候顏湘在沙發上打游戲睡著了,西蒙會趴在他的肚皮上,讓風吹不到顏湘的肚子。

    西蒙被訓得太好了,吃飯也不著急,更不會搶,看到蔣榮生拿零食出來,要蔣先生說一聲,“過來”,西蒙過去,得到允許以后才會低頭吃。

    但是顏湘喂西蒙的時候,也會說,“過來”,西蒙就不會聽他的,也不會吃他手里的東西。

    顏湘后來覺得,可能是語氣有區別。

    蔣先生的“過來”,聲音有點低,吐字沉穩而游刃有余,似乎沒有人能違逆。

    顏湘也是,很聽話地低頭走過去,站在沙發旁邊,不敢再吃蘋果了,安靜地看著蔣先生,用眼神問,怎么了?

    蔣榮生遞給他一本畫冊,皺皺眉,“不要用白紙畫畫了,沒有訂成冊會亂飛。今天我開會,文件里多夾了一張涂鴉。”

    他說著,把那張用素描的過山車紙張擺到桌面上。

    的確是自己畫的。

    顏湘一直在畫畫,畫了很多速寫,水彩和動漫過山車,也沒有數到底畫了多少,莫名其妙跑到蔣先生的工作文件里,還影響了他的工作,這讓顏湘很不好意思。

    蔣先生拿起遙控器,換了一個臺,“你需要什么就跟他們說,他們都是華人,能聽得懂中文。”

    顏湘默默地捧起素描本,想了想,嘴唇翕張幾下,但是卻什么都沒有說,溫馴地點點頭,說,“知道了。”

    剛剛嘴唇翕張的瞬間,電視上正在播報其他州的槍擊新聞,新聞上的現場混亂無比,把顏湘想說的話都隱匿下去。

    如同被投入湖底的一枚微茫石子,連漣漪都沒能余響泛濫幾圈。

    蔣榮生喝了一口檸檬紅茶,看著顏湘,微笑,“你覺得這里的傭人不是很喜歡你?”

    顏湘一愣,不知道蔣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的確,這里的傭人并不是很喜歡他。

    如果是見面的第一眼就不喜歡他,態度冷漠,眼神冰冷,那也不能計較什么。

    只是這種“不喜歡”是從第二天才開始的。

    這讓顏湘反復琢磨,覺得肯定是自己在這里做錯了什么,他們才會不喜歡自己。

    顏湘于是問,“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

    蔣榮生神色淡漠,不徐不疾的低音響起,“并不是你的錯。他們一開始以為你是齊思慕。”

    …思慕?

    那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很厲害的演員?

    顏湘認識齊思慕,一開始是在學校的見面,后來或多或少地廳到傳聞,齊思慕和蔣先生是一對剪不斷理還亂的年少情侶。

    他們十幾歲就認識,好像在一起過,后來就分手了,纏繞混亂至今,既不能算情侶,也不能算什么關系都沒有。

    至少在網站上看到,齊思慕的很多電影都是由蔣先生個人投資的,是百分百的資金話事人。

    對了。

    顏湘猛地睜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那天路過去書房拿水彩的時候,在巨大的書架上匆匆一瞥,好像看到有一張合影,背景是兩個穿著美式高中校服的學生。

    下一秒鐘,就聽見蔣先生淡淡地,“我跟齊思慕高中交往過。當時齊家和我的父親,大哥都不同意。我們當時非常幼稚,打算所謂的私奔。私奔的終點就是這座別墅。當時這座別墅已經完全屬于我。”

    齊思慕提出分手也是在飛往舊金山的飛機上。約好到了終點就分手。

    的確是終點。

    “還有那座過山車。”蔣榮生深藍色的眼睛也瞇了瞇,臉上始終保持著很溫和的微笑,彬彬有禮,

    “是齊思慕一個很天真的幻想,想在海邊試著做一座長長的過山車。后來我實現了。”

    “這些,這座別墅里的所有傭人都知道,所以他們覺得你是mistress,情婦,第三者,占了齊思慕的東西。這就是理由。”

    顏湘睜大了眼睛。

    卻又忽地難受起來。他是一個很自卑,對他人的想法,批評保持高度敏感的人,強迫癥也有點嚴重。

    他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友好相處,甚至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喜歡他。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顏湘喜歡苛責他人,而是他習慣性地保持透明,或者討好所有人。如果別人不喜歡他,看輕他,顏湘就一定覺得是他自己的錯。

    不然還能是誰的錯?傭人們不知道情況,蔣先生跟他的關系是金主與妓,沒有義務幫他解釋。

    顏湘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默默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啃著蘋果。

    當婊/子可以,但是當得這么人盡皆知,每天在別人眼底下晃悠,被人嫌的理由而不自知。

    顏湘心里覺得很難受。

    第28章

    顏湘啃著手里的蘋果,一直盯著電視機,靜靜地看著電視上播放的新聞。有四幅不一樣的紅綠股票折線圖在電視機上跳動著。

    顏湘一直看啊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很久以后,他才終于放棄了。其實他根本看不懂。

    顏湘把吃剩的蘋果核放到了垃圾桶里,洗干凈手,坐在蔣榮生的身邊,又問,“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回國?”

    電視機播放著新聞,蔣榮生很偶爾才抬起半分眼皮掃了一眼,皺皺眉毛,大部分時間是低頭看著手里的俄羅斯文集。

    “四天以后。”

    顏湘的肩膀垂下來,喃喃地,“還要這么久啊。”

    “嗯。”

    從這一晚結束以后,顏湘就很少再呆在一樓的落地窗里畫畫,除了吃飯,其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二樓的客房,一個人在房間里面依舊是畫畫,發呆,偶爾打電話給mama,像個被圈養起來的兔子。

    人長久地呆在一個地方,不說話,看不到外面的人,情緒是不知不覺地會越來越低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