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贗品如我 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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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給錢以外免談?!?/br>
    “不要錢。你能不能安排一個人…來幫幫我,把一個雕塑送到國家美術(shù)館去,我…身體不太好,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當然顏湘也很清楚蔣榮生的規(guī)矩,他很誠懇地,“你說要拿東西交換是不是,我愿意的,做什么都愿意,只要等我身體好起來,做什么都可以,我還不能死,mama做了手術(shù)就能好起來,我要跟她一起好好地…?!?/br>
    說到最后,已經(jīng)接近喃喃自語了,自顧自地念叨著,是身體開始發(fā)燒了說胡話了。

    蔣榮生輕輕地皺眉,打斷道,“顏湘?!表槺闫ひ无D(zhuǎn)了半個圈面對辦公桌,叩一下桌子上的按鈕,把人叫進來。

    “…要交換,要交換,要交換…我還能拿什么東西來換呢?!?/br>
    顏湘小聲地說著。

    蔣榮生很會訓人。顏湘已經(jīng)病成這樣了,可是蔣榮生給他樹立的規(guī)矩意識已經(jīng)深入骨髓,滿腦子想著要怎么按照蔣先生的意思來,才能把雕塑送到國家美術(shù)館去。

    此刻,在總裁辦公室外,一個穿著長西裝的,胸前掛著一個小小的銘牌,上面用繁復的花體字勾勒著三個英文字母的男人正恭敬地等著,抬手輕叩門。

    “進。”里面?zhèn)鱽硎Y先生沉聲又簡短的一個字。

    男人抬手推門進去,然后就看見蔣先生正坐在桌前打電話,一身矜貴的高定,姿態(tài)云淡風輕,從容不迫地。

    墨藍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存在感十足,不再是單純的五官,而是像貴小姐晚宴佩戴的相得益彰的,流光溢彩的珠寶首飾。

    然后,男人就聽見蔣先生低垂眉眼,微微勾著唇,不疾不徐地,對著電話里的那位說道,“你已經(jīng)交換過了?!?/br>
    被叫進來的人垂首聽著,內(nèi)心:?

    但是沒有時間多想。下一秒鐘蔣先生就掛了電話,將手機扣在桌子上,然后拉開抽屜,扔給他一張通行卡,“現(xiàn)在去東海灣花園,地下車庫3層從703到709,六個車庫已經(jīng)打通,你去打包一座雕像,送到國家美術(shù)館。兩個小時之內(nèi)完成。”

    “收到?!?/br>
    策展經(jīng)理很有點緊張。策展拍賣的生意利潤對航空母艦蔣氏集團來猶如九牛一毛,現(xiàn)在蔣氏又是正兒八經(jīng)的商業(yè)集團,不需要這種洗錢渠道。

    平時對接工作中,他見過最高職務的是蔣先生身邊的平行助理,連周容都沒見過。

    這回是蔣先生親自傳召他,讓他既緊張又躍躍欲試,以百分之一百二的精神完成這項工作,飛速趕往東海灣花園。

    車庫門正開著,有個小男生半靠在桌子上,看著是有氣進沒氣出了。

    經(jīng)理嚇得大駭,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顏湘的鼻息,發(fā)現(xiàn)幸好是活著的,他松了一口氣,又打電話安排策展行的員工過來,準備把旁邊的雕塑打包起來。

    打電話的時候,經(jīng)理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落在那座雕塑上,頓了頓,過了漫長的十秒鐘左右,他才移開眼睛。

    片刻后,經(jīng)理又把目光落在面前這個小男生的手上,他兩手無力地垂著,手上的泥跡已經(jīng)干了,手指很長,且纖細,虎口處和中指關(guān)節(jié)前端各有一層厚厚的繭子,一看就是經(jīng)常用刀的。

    他繼續(xù)對電話里的人吩咐事情,在顏湘上救護車之前,想問問他是哪個學校畢業(yè)的,叫什么名字,可是顏湘好像已經(jīng)沒反應了,直接被救護車拖走了。

    經(jīng)理嘆了一口氣,繼續(xù)完成他的工作,最后,雕像好好地送到國家美術(shù)館后臺倉庫。

    任務就漂亮地完成了。

    -

    顏湘終于能好好地睡了一覺。

    只是他睡得實在是太久了,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錯過了展覽的開幕式,他沒能親眼看見自己的作品展示在美術(shù)館里,燈光亮起的那一個瞬間,感覺有點可惜。

    顏湘又問護士借了ipad,登錄華夏雕塑網(wǎng),這是我們國家最專業(yè)的雕塑□□站,會實時更新國內(nèi)外每一個盛大的雕塑展覽新聞,還會有喜歡看展,喜歡美術(shù)雕塑的愛好者,收藏家,藝術(shù)媒體,院校教授等等各類人評論,是一個既開放又權(quán)威的平臺。

    顏湘從初中起就很羨慕這個網(wǎng)站首頁的藝術(shù)家,加載條正在加載過程中,網(wǎng)站已經(jīng)率先跳出了首頁圖片,正是他做的雕塑,《稻子紅了》。

    顏湘的心臟怦怦跳,呼吸也變得慢慢地,鼻腔里消毒水的味道正在遠去。他的手放在ipad左下角,準備截圖。

    要是不能親眼看見雕塑在美術(shù)館里亮起燈光的那一瞬間,那么親手截屏下網(wǎng)站首頁的第一眼也好。

    醫(yī)院的網(wǎng)不是很好,幾秒鐘以后,整個網(wǎng)頁才加載出來,的確是他的雕塑。

    但是名字卻不是被命名為《稻子紅了》,而是《半跪》。

    顏湘眨了眨眼睛,心里想著,可能是老師幫他改了名字,覺得這個名字可能更好吧。

    然后顏湘點進完整的展覽新聞,第一條介紹就是,用了四張圖片,從四個角度展現(xiàn)雕塑,展覽大廳中央那一頂頂光仿佛跨越了時間,此刻來到他的上方,垂下來,溫暖地照耀著他。

    只是,在每一張圖片的右下角,都有一個小小的白色字體——

    “作品/章牧顏湘”

    章牧是他的老師兒子的名字。

    第22章

    但是師哥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過這個作品的刻畫呀,最多,要寫,也寫作品/顏湘蔣榮生吧。

    顏湘只是在開玩笑,因為他內(nèi)心感覺到太荒唐了。

    手指繼續(xù)往下滑,原來這個展覽還需要雕塑者作一個簡短的作品介紹,可以錄制視頻也可以現(xiàn)場介紹。

    他都不知道。

    這里錄制的是章牧正站在展覽大廳的中央,他的雕塑作品面前,英姿勃發(fā),表情得意,正侃侃而談著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

    “…這是我去年去鄉(xiāng)下采風的時候所產(chǎn)生的靈感,當時我正走在一條田埂小路上,轉(zhuǎn)頭看右邊有個很年輕的青年,似乎是很累了,正半跪在田地里休息,當時啊,我就想到了我們青年工作的辛苦,無論是在田地上還是在格子間里,生活的壓迫使得他不得不低下頭……是一種無奈的苦痛…哈哈,當然呢…”

    簡直一派胡言。

    比偷竊更生氣的,是偷竊以后還要在上面用丑陋的黑色筆寫下自己的名字,刻畫下自己的痕跡。

    顏湘關(guān)了視頻,沒有再聽下去。

    他把ipad放在床頭邊,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然后閉上了眼睛,打算埋在被子里睡覺。

    也許是因為醫(yī)院的床太硬了,也許是因為樓層太高,風太冷了,吹得白色的窗簾嘩嘩響,又也許是因為走道上反復傳來其他病人和醫(yī)生的腳步聲,也許是因為點滴墜下的聲音太大了,又是因為心里很沉重,很迷茫。

    總之,這一晚,顏湘沒有睡著。

    更絕望的事情還在后面,權(quán)威的策展機構(gòu)會在在全球每個月會發(fā)行一刊雜志,中文翻譯名字叫《雕塑月刊》。

    這相當于文化生的核心期刊sci,ssc之類的。

    “權(quán)威的評判”也是價值估量的一部分,搞雕塑也從來不是孤芳自賞,自娛自樂。

    顏湘一直接受的是科班美術(shù)教育,這種權(quán)威的雜志在每一個藝術(shù)生心里都有很重的分量。更何況那是《雕塑月刊》,每一個雕塑學生殿堂級的藝術(shù)評判標準。

    現(xiàn)在,他一根鋼絲一根鋼絲卷起來的,一條線一條線親手勾勒的,放棄尊嚴也要在大雪里跪著,換來的雕塑作品,的確收獲了豐美的果實,甚至上了《雕塑月刊》。

    顏湘做這個雕塑的時候從來沒想過他能飛這么高,得到這么多認可。

    但是上是上了,創(chuàng)作者一欄卻完全沒有了他的名字。

    跟展覽館里比還要不如,現(xiàn)在的右下角寫的是,《半跪》,作品/章牧。

    然后就沒有了。

    如果說顏湘顏湘看到華夏雕塑網(wǎng)站上的新聞,就算是第二作也好,還想忍一下,起碼老師是真的對他很好。

    讓一次老師的兒子也沒有什么的。

    但是現(xiàn)在自己的名字被完全抹殺掉,他再也不能忍了,拿起手機,打了老師的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仿佛老師一直在等著這通電話似的。

    顏湘嗓子有些沙啞,聲音很沉悶,“…老師,網(wǎng)站和月刊我都看了。”

    “你看了啊…好…?!?/br>
    老師好像沒有解釋的意思。

    顏湘竭力保持冷靜,捏著電話的邊緣,指節(jié)發(fā)白。

    “老師,師哥想做什么,只要你通知我一聲,無論是打形,建模,還是打下手涂隔離劑,噴肥皂水,打包,敲石膏,我都能幫師哥做,畢竟您是我老師。…但是您知道的,這是我第一次上st.j的聯(lián)展,這個作品對我多重要您也知道,我發(fā)著燒趕出來的多辛苦您也知道,我mama在生病多缺錢您也知道,我多想要在雕塑這里爭一個未來,您也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

    “明明…這四年,你都是那么好的一個老師?!鳖佅鏍钊羰襦馈?/br>
    老師嘆了一口氣,沒說話。

    半晌后,老師才幽幽地,“顏湘,你一直是個很好的孩子,再好這一次吧,老師腆著你求你了。你才二十二歲,還年輕啊,我兒子已經(jīng)…三十四了,過了年就三十五,他沒時間了…”

    顏湘笑了一下,看著醫(yī)院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紗布,終于是面無表情地,“老師,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十五呢…。”

    老師低聲下氣地,“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老師雙倍補償你,顏湘,就放過這一次吧。”

    這事兒做得很糟。但是從當初看到邀請函,雙份發(fā)送郵件,一份發(fā)送給顏湘,一份發(fā)給自己兒子,他就已經(jīng)不要這老臉了。

    只能委屈一下顏湘了,這孩子性子軟,念舊情,不會給他搞出什么禍事。他只能啃下這個啞巴虧。

    果然,顏湘在電話里嘆了一口氣,憂郁又躊躇地,“我只想要回作品署名權(quán),但是…算……了。算了?!?/br>
    算了。

    能去告發(fā)老師么?他做不出來。這四年來,打工的地方是老師介紹來的,很晚了還在教室里做雕塑,老師也會讓他快點回家,還有mama的醫(yī)生,也是老師介紹的。

    算了,就這一次吧。就當是償還這四年。

    他病了,也沒有力氣去折騰了。

    那就努力活到三十五歲吧。

    -

    只是出院以后,顏湘再次收到老師工作室的函件。

    郵件上說,因為顏湘長久沒有去過工作室,也不參與工作室的任何活動,當作長期無故缺勤處理,決定解除合同。

    從現(xiàn)在開始,顏湘不再是老師工作室里的雕塑師。

    顏湘是在一個大街上接到的郵件通知,看了看,他也沒說什么,默默地關(guān)閉了手機,繼續(xù)往前走著。

    這條街是顏湘在這里最喜歡的街,沒有事做,他就會沿著街道散步,沿街的櫥窗已經(jīng)在為圣誕節(jié)準備,到處流光溢彩的,路上有著巨大的熠熠生輝的五角星,珍珠狀師,霓虹燈,巨型飄雪水晶球。

    笑聲夾雜著鈴兒響叮當?shù)母枋幯谏钏{色的上空。每一個路過的人,看起來都非常,非常幸福。

    唯有自己,做什么都一敗涂地。

    在道路的盡頭是最盛大的圣誕櫥窗裝飾大樓,晶瑩的小彩燈垂在邊緣,中間是漂亮又精致的圣誕商品。

    顏湘在風里吸了吸鼻子,眼圈紅紅的,就看到蔣先生璀璨櫥窗的前方。身后是棕色的玻璃門和溫暖的室內(nèi)咖啡廳。

    蔣先生混血臉,出色的美貌讓他看起來如同最昂貴最華美的漂亮芭比,穿著長風衣,鼻梁高挺,眼尾深晦,指尖夾著一根細長的香煙,長長的影子拽在地上。

    顏湘不敢走過去。他現(xiàn)在很傷心,不知道意志力能不能頂?shù)米∈Y先生的冷漠和刻薄。

    蔣榮生冷淡眉間蹙起,盯著顏湘,邁開長腿朝著他走過來,開口教訓,“顏湘。我說你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在我面前這么有種,為什么在別人那兒就跟個軟包子似的,看起來這么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