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掛著這幅畫像,防的就是家中子孫后代哪一日肆意妄為慣了,會大水沖了龍王廟。 杜琰:“……嘶。”他如今不敢細瞧。 這身后的人,是貨真價實的皇家暗衛嗎……若是真的,那他剛剛叫對方什么來著…? 杜琰的臉色開始不受控制地漸漸發白,手心更是直冒汗,潮濕的陰霾天,有那么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更冷了,汗毛豎立。 皇帝親自來了…?! 何時來的?那些消息……竟然是真的? 他還以為是誤傳呢畢竟先前不是歷朝歷代沒有這樣的先例…… 杜琰忽地想起什么,衣袍遮掩下的光腿更是止不住地發起顫。 也是直至現在他才意識到,他前日夜間遞去請示父親和爺爺的信件,過了一日多,竟還沒消息傳回。 他的臉色開始一點點變得蒼白,更蒼白起來,一股恍若滅頂之災一般的直覺,頃刻間籠罩住他全身。 完了!全完了! 這側,聞初堯半垂下的視線重新抬起,明顯的殺意涌動,落在杜家眾人身上,猶如某種最后的宣判,“杜琰。” 他之前派暗衛去秘密處理杜家其余人的時候有意探查過,為何災民被分成了兩撥,一撥人自生自滅,被困于這種連最基本的醫療條件與補給都不能保證的破廟中,而另一撥人則是被單獨隔離起來,條件不說多好,但至少最基本的休息環境,藥物和食物是提供的。 哪知道探查之后發現,這杜家大少爺把柳殊單獨隔離開來,不過是覬覦像她這般貌美的女子,那些被單獨關在其他地方的人無一不是美麗且妙齡,要么是十幾歲的青蔥少女,要么則是三十來歲的人婦。 再加上這杜琰向來好色荒yin的名聲……為什么這么做,之后又將要做什么,這些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瞥見對方立刻轉變的嘴臉,聞初堯最終只是漠然地收回了視線,冷聲吩咐身旁的暗衛將人拿下。 多的,他是看一眼也嫌臟。 絕對的武力面前,那些細小的反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加上那杜大少爺在聽到那聲“吾皇”時早就被嚇破了膽子,自然是半點兒反抗的心思也不敢有。 他們杜家雖說不上是什么多厲害的世家大族,但總歸乍然暴富,族中也是有人追求年輕一代的底蘊的,故而杜琰并不十分蠢笨。 也因此,只是稍作思考,他便知曉自己的父親與爺爺兇多吉少,他們杜家命不久矣。 一切比預想中結束的還要迅速,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單方面的碾壓。 皇家暗衛手持利刃,伴著聞初堯與蕭寒江一道,快速將杜家剩余的人皆數誅伏。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時,廟里的那些百姓見到杜家的人或被誅殺,或被生擒,竟是有幾人難以自抑地留下了淚水,一時間,其余眾人仿佛也被這氣氛所感染。 壓在他們心頭上的這座大山被一朝推翻,長久被欺壓、被朝廷所不顧的怨氣,在此刻盡數消散。 喜悅的淚水下,不知怎的,片刻的功夫,不算干燥的地面上便烏泱泱地跪了一片,幸存的百姓用帶著哭意的聲音,高呼“陛下萬歲!”,“陛下仁德英明!”云云。 恍惚間,頗有幾分以往得勝回朝時,百姓遠遠守候著夾道歡迎場景的影子。 聞初堯把這些災民們安置好,便開始沒日沒夜地處理起災后的重建工作,以及那些蛇鼠一窩的官員們該如何處置。 春日的雨水繁多,尤其是洛城這種地方,三四月的天氣本就潮濕的不得了,洛城這地兒又本就悶熱濕潤,故而到了夜間,蚊蟲就更多,黏糊糊的,伴著濕漉漉的雨,叫人好生不適應。 杜家原本的宅子被盡數封閉查抄,聞初堯干脆選擇了其中一處相對簡樸一些的,用來當作臨時的書房辦公用。 自前幾日柳殊稍稍放緩態度后,聞初堯心中便一直有些飄飄然,不過他近些日子也的確是忙于疫病的善后工作,一時半刻也沒有很多多余的時間去想兩人之間的事情。 但……有些事情不是不想便能躲過的。 就例如聞初堯如今,屋外星子點點,半大的月亮照出一片清輝光暈,灑落地面,蟲鳴聲有一搭沒一搭,加之時不時的蚊蟲,明明是能稱得上有些枯燥的場景,他卻渾然未覺。 近乎自虐性地忙完正事,稍稍得了半點兒空閑,便又不可自抑地想起柳殊來。 想知道她如今風寒,有沒有好些,有沒有按時喝藥,洛城這里用來暫時安置的廂房不及宮中,他住的習不習慣,東西合不合胃口。 月份大了,有沒有因為水土不服或是別的什么原因再有孕吐。 樁樁件件,其實聞初堯經理都是想知曉答案的,但就像那日再次見到她一般,這些瑣碎的事情,他只敢放在心里自個兒偷偷地想。 偷偷地,隔著遠遠的距離,層層的遮擋,猶如陰溝里的鼠蟲一般,陰暗地偷窺著柳殊的生活。 事實上,聞初堯原本真的是這么想的,也真的做好了只能一輩子如此的準備,可…… 他的妘妘卻說也要他健康,也要他平安。 聞初堯想到這兒,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勾了勾。 他賭對了,柳殊心中……其實也是有他的位置的,不然…她絕不會這么說。 沒有對柳淮序這么說,沒有對旁的誰這么說,獨獨對他。 只對他一人。 屋內不算明亮,唯有幾盞油燈與窗外的月光交相映襯,帝王的眼眸微瞇,大概是連著幾日晝夜不休的處理政務,隱約中,他感覺自己的身子似乎快要到了極限。 連帶著雙眼也有些酸澀起來。 聞初堯忍不住輕咳了兩聲,細碎的聲響從喉嚨中傳出,他的整個身體似乎都開始一道發起顫來。 他的身體素質向來是不錯的,因此,這種情況實屬不多見。 聞初堯不自覺地蹙了蹙眉,權衡一二,到底擱下朱筆,隔著門對外頭的親信們吩咐了幾句,接著簡單洗漱后便沉沉睡去。 夜半,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感覺到一股熱意,好幾息之后,才有些頭昏腦脹地半睜開眼,迷迷糊糊間,仿佛意識到了什么。 他整個人都像是被關在某種密閉的空間內,隔著蒸籠被高溫炙烤著,就連呼吸聲也不自覺的加重了好些。 這個癥狀,倒像是染上了風寒…… 也像是,發燒了。 不、不對…… 聞初堯的思緒有些混亂,大抵是剛睡醒,意識還有些飄忽,直至片刻后,他的神情陡然一沉。 這場疫病雖說多是女子與孩童感染,可成年男子也不是沒有,而且,他這初期的癥狀與這病實在相似,即便見災民時是做了簡單的防護措施,但如此想來…… 他強撐著走至窗欞前,簡單把后續的命令吩咐了下去,并派人去傳太醫,半晌,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床榻邊。 柳殊還懷著孕,總之…… 還是先不要驚動她的好。 聞初堯苦中作樂地想:興許,自己近鄉情怯一般地逃避了兩天,對兩人而言還是好事一件呢? 至少……若真的染疫。 柳殊,是絕對安全的。 第97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六天 夜半時分, 整座洛城仿佛也隨之變得安靜了下來,除去偶有的蟲鳴嗡嗡聲,春日悶熱的風一拂, 惹得床榻上的人頗有幾分輾轉反側。 安置地, 柳殊忽地眼皮一跳, 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微妙感,帶著驚慌與不安。 這股焦慮的情緒來的快, 去的也快, 只是一剎那的光景, 不過…她是徹底沒有心思睡覺了。 她的直覺, 向來極其準確,因此這一剎那的心慌便導致柳殊后半夜都未能入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終于等來太醫例行把脈安胎的時辰, 才得上機會。 權衡幾息, 到底還是暫時壓下心里的諸多猜測, 佯裝不經意道:“孫太醫, 我這身子可有恢復好些?” 孫太醫是趙太醫的徒弟,醫術也是很不錯的,只是相較于太醫院資歷深的太醫,他尚且缺少一點經驗而已, 在確定柳殊只是風寒引起的并發癥之后, 聞初堯便把此人撥了過來照顧她。 他聽到對方這么問,立刻溫和一笑, 道:“皇…姑娘這幾日休息好了, 自然恢復的也不錯,依微臣剛剛幫您把脈的結果來看, 最多再休養個兩日就能完全康復了。” “麻煩了。”柳殊心下稍安,飛速望了孫太醫一眼,雙手無意識地蜷了蜷,驟然又問道:“那……不知陛下近日如何?可還好嗎?” 她本意也只是順嘴一問,除了心里確實也有幾分在意,別的再多的倒也沒有,誰料幾乎是她問完這話的下一刻,還在侃侃而談的孫太醫便陡然一滯,雖然之后他立刻調節好了神情,但柳殊記掛著聞初堯,自然對于有關于他的事情也上心些。 畢竟……這人為她解了圍,她也不是那種不懂感恩的人。 再者,這些日子,他為災民們忙前忙后,夜不能寐,她也是從侍從的口中聽到過消息的。 見孫太醫面色有異,柳殊當即冷下了臉,“孫太醫,敢問陛下如今如何了?”她與聞初堯相伴的那些日子,別的收獲暫且不論,光是這唬人的本事,她便學了個十之八九。 尤其是,潛移默化之下,兩人佯裝生氣時質問的神態也是極其相似的。 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給人的感覺卻是近乎如出一轍,因此落在孫太醫眼中,登時便令他心頭一慌,“這、這……皇后娘娘息怒!” “您息怒啊……實在是不是微臣不愿意告訴您…是陛下,陛下他有令……”孫太醫面色蒼白,滿是惶恐之色,但思及這位在當今圣上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眼睛一閉,還是心一橫道:“陛下自昨日夜間開始出現風寒的癥狀,接著今日一早便開始發熱……” 他瞅見柳殊驟然緊繃的表情,趕忙又補充道:“不、不過,太醫院這次跟隨前來的幾位太醫都已經去了,相信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會……迅速好轉的!” 他真的急昏頭了!眼前這位可還懷著身孕呢,他在這兒說這么詳細做什么! 皇后娘娘問,他直接回答結果不就好了! 真是,真是……! 心中懊悔,面上瞧著柳殊愈發泛白的臉色,猶豫兩息還是勸道:“您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切不可憂思過度啊!” 然而這話落在柳殊耳里,她卻只覺得像隔了一層虛無縹緲的白紗,外界的任何聲音在此刻都被盡數隔絕于外。 在場的兩人都知曉,這場由水蟲引起的疫病,最初的癥狀便是……風寒,而后是漸漸的高燒不退,渾身發熱。 柳殊想到這兒,全身上下忽地一寒,接著便是無休止的洶涌情愫,有那么一瞬間,復雜到就連她自己也無法立刻說清。 是擔憂,是后怕,還是……內疚。 莫不是……他來救自己的時候,被她染上的疫病。 而后經歷這幾天的潛伏期,疲憊之下才被疫病鉆了空子,即刻爆發了? 還是說,他這幾日不見她,是早就猜到了自己染疫了? 無論是哪一點,當下,柳殊的心中都有些不好受,心跳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開始隱隱抽痛起來,以至于她甚至無暇顧及去深思,究竟為何會如此。 從安置地點趕去聞初堯所在的院子時,柳殊幾乎整個人都是木然的,帶著幾絲懵。 她甚至不明白為何要這么做,可待她整個人平靜下來后,那股沖動反而增多了幾分。 馬車外,有幾絲冷潮的春風吹了進來,拂進車內,柳殊的臉上幾乎沒有什么大的表情,她只覺得好像全身上下的溫度更低了些。 低到……連血液幾乎也是冷的,停滯在身體內某處。 她下意識緊咬著唇瓣,幾息后,微微嘗到血意,飄忽的目光才終于凝成實質。 不知怎的,她甚至恍惚想起來自己剛到東宮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是新奇且陌生的,偌大的皇宮,也是冷冰冰的樣子。 而她站在那條黑黝黝的長路上,周遭全是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有的笑吟吟地,背后卻拿著刀子,有的,自詡是她的親人,最后卻也只是想用她來謀取利益,登上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