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那她先前所有的行為, 就都是假的了。 想通這點,聞初堯的神色倏地復雜起來,小聲地自言自語,“孤真的是……”賤。 在柳殊害怕卻又不得不順著他的時候對其冷漠不已, 起了殺心。現在, 對方不理他了,心里放著另一個男人, 他反倒還貼上去了。 學著他母后生前所期望的那樣, 摒棄掉他的父皇所沒有做好的部分,辛辛苦苦壓了這么久, 等了又等,才等來的。 這就是他的體貼和情意所換來的回報。 這就是……他愛上的人。 “…柳殊。” 他不過是偶爾被惹急了才稍稍露出些尾巴罷了。 他做的不好嗎? 他做的不夠嗎? “孤是太子,寧朝未來的君主。” “孤現在做的,已經比孤所需要做的多得多了。”他的語調森冷,像是一把利刃,再度揮刀而至,“你不該貪心的。” 他再次握起她的手。 指節相觸,男人寬大的手掌微微包裹著她,微微摩挲,甚至顯出了幾分與這股森冷氣氛截然不同的旖旎之意。 接著,就這么比著那簪子,沖著胸口的方向,一路往前送。 這股力量驅使下,柳殊仿佛意識到什么,手下卯足了力氣猛地往旁邊偏了偏。 不過轉瞬,待一切落定,銳物已然刺入男人胸口。 墨色衣衫被血浸潤,更顯得沉郁,帶著股暴雨將至的死氣。 溫熱的血滲透出來,如墨般大顆涌出。 痛感遲鈍地抵達了神經,朦朧月色下,男人的臉色登時更加蒼白了兩分。 但他的一雙眼仍是緊緊鎖著眼前的人,無知無覺,“往這兒刺。” 見柳殊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微微眨了眨眼,一雙黑眸透出幾絲不可思議,“怎么,下不去手?” 他嘲諷地扯了扯唇角,似乎是對柳殊如今的這副為難模樣而感到驚奇,那抹諷刺的弧度奇異地匯成了一個淺淺的笑。 夾雜著某種置身事外的冷漠感,細看之下,卻又像是隔著層紗,蒙上了些厭惡與瘋狂的顏色。 “你也會下不去手嗎?” “我還以為,你會立刻就刺上來呢……順著這股力道,只要輕輕一下。”他看著她,漆黑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柳殊泫然欲泣的神情,“只要一下,柳殊。” 他的尾音低了下去,盯著她,“你不是想嗎?” “我…我不是……”柳殊的聲調有些抖,被這雙有力的臂膀固定著,此刻,她甚至不敢去看聞初堯的眼神。 她停頓了很久,最終只化作沉默,手下暗自用力想要把簪子拔出來,但卻始終被聞初堯的力氣壓制著。 他明明才是被刺傷的人,但全身上下,除了臉色稍稍蒼白點兒,竟半分也瞧不出來。 見聞初堯絲毫沒有退步的意思,才答非所問道:“我不是,我只是想…暫時離你遠一些——”可下一瞬,她根本來不及說完,灼燙的體溫眨眼間強逼到跟前。 柳殊的后背撞上墻,毫無退路。 身側是男人驟然收縮的臂彎,“遠一些?”他聲調隱隱有些顫抖,字字透著不忍聽的痛感,“你說…遠一些?” 離他遠一些? 是逃離他吧。 聞初堯的目光微微一動,在柳殊沒有覺察到的暗處,脊背緊繃,這一次,他沒有再與她作對。 簪子帶出一絲血漬,斷斷續續,墨色的衣衫被滲透得更深了幾分。 男人的眸底亦是一片暗色,深不見底,“孤給你這個機會,如何?” 他的樣子怖人,可柳殊下意識聽到這句話,身子還是幾不可察地一動,只是下一刻她便立即收緊了。 但兩人間的距離如此近,如此……密不可分。 她的任何小動作,哪怕是細微的神情變化都會被男人盡收眼底。 更何況……是此刻的動作呢? 還算明亮的燭火不知何時已經被熄滅了大半,殿內暗了下來,微弱的燭火映照出聞初堯此刻陰郁的神情,這樣環境下,柳殊甚至覺得連自己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了許多。 他所熟悉的呼吸聲就這么似有似無地輕拂而過,接著猶如毒蛇一般貼了上來,與她只隔了一層薄薄的衣衫。 明亮的水綠頃刻間便被一片墨色包裹、覆蓋。 衣衫交疊,聞初堯低下頭,整個身子倚了下來,靠著她的耳廓。 柳殊只覺得耳垂一涼,接著便被一股溫熱所含住,惡作劇的主人似乎還惡劣地舔了舔。 她再遲鈍也察覺出這人的狀態不對勁了,“你…怎么了?” “柳殊,孤給過你機會了。”他的嘴角噙著笑,喃喃地喚她,月光撒下,縈繞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不該關心孤的。” “可是你竟然問了……你說,孤該怎么獎勵你才好呢?” 他笑了笑,白玉般清俊的面容大半隱沒于暗處,無端叫人覺得陰惻惻的,“你說,獎勵…把你鎖起來如何?” 眼眶內早就蓄滿的淚水在此刻忍不住被嚇得簌簌落了下來,豆大的淚珠,沿著面頰一路向下淌。 直覺上,柳殊覺得她或許不該出聲。 然而如今,她也的確是說不出話,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聞初堯追到那封信之后,會如何? 他一定會殺了她吧。 她這么騙他…… “別哭。”男人抬手幫她拭去眼淚,臉上乍現的陰翳稍稍收斂了些,嗓音依然是低沉沉的,與片刻前相同,卻又不同。 神情漸漸又平靜了下來,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你喜歡這個獎勵嗎?” 男人的語氣極輕,猶如面對珍寶,想要把其藏起來,見柳殊只是兀自強撐著,下嘴唇都被咬得泛白,恍然大悟一般,替她做出了回答,“孤知道,你喜歡的。” 對上這樣的一雙眼睛,柳殊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滯了。 這樣的聞初堯,比之從前,更加……叫人捉摸不透。 男人的話仍在繼續,一遍又一遍,說得篤定,“你喜歡這個獎勵。” “你喜歡的。” “你喜歡…”他的語氣低了下來,認真打量著她,久久地不曾挪動視線。 聽到這兒,柳殊終于開口,“你是不是累了…?”有一會兒沒說話,加之緊張的情愫,她的嗓子有些啞。 她其實更想說…他是不是病了。 當下聞初堯的狀態十分奇怪,像是陷入什么夢魘,又像是置身事外看著什么一般,偏執又灑脫。 偏執地對待兩人的感情,卻又偶爾灑脫地像是在訴說著別人的事情。 更像是……陷入了什么回憶里。 累了? 懷里人的聲音滿是擔憂,又似乎是小心翼翼,“你…要不要休息。”頓了頓,還是道:“那邊有地方。” 聞初堯的聲音沒什么起伏,他退開了點兒距離,微微側過臉,表情模糊不清,“今日你沒有跑,而是先來問孤的情況,即便是…因為可憐孤,也足夠了。” 明明柳殊只是對他表現出了一丁點的關切,他心里的那股委屈與埋怨竟然就都神奇地消散掉了。 意識到這點,他的態度詭異地平緩了下來。 “陪孤過完生辰吧。”他固執道:“…你說過的,生辰禮。” 柳殊不知他為何又壓下了那股情愫,微微一愣,喉間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并非是因為聞初堯身上那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也不是他那些反復的、怪異的情緒,而是……另一種陌生的情緒:“我剛才的話…是氣話。” 像是安撫,卻也不像。 謊言之下,那顆模糊的真心,在此刻才稍稍顯露出一二,“而且…你的生辰禮我自然不會忘。” 簪子還被她攥在手心里,上頭的血嘀嗒地響著,被她用手指緊緊裹著,不知何時,淡綠色的衣裙上也被映出點點猩紅。 男人方才的話語猶在耳畔,柳殊勻了勻呼吸,話音平穩,不知是哪種心理作祟,膽大包天地喊了他的名諱,“聞初堯。” 捏著簪子的手微微發顫,一雙淚朦朦的眼眸抬了起來,“你剛才說的……要把我鎖起來,這些話。” “也是玩笑話,對嗎?” 聞初堯聽到這話,望著她不吭聲,眼底神色晦暗。那雙黑眸帶著些柳殊瞧不懂的情感,緩慢從她臉頰上滑過,而后,止于她的頸脖處。 “你呢?”他的臉上帶出幾絲好奇,驟然道。 “你希望是嗎?” 第57章 茍命第九十天 帶著薄繭的指腹磋磨過眼角, 柳殊剛哭過,眼尾處本就有幾分薄紅,薄薄的皮膚被男人的手這么用力碾過, 像是一塊兒無暇的白玉忽地被滴了幾滴墨, 染上了些不同于此的、別的顏色。 柳殊的心頭有些發疼, “我、我希望……是玩笑。” 她輕輕吸了吸鼻子,用另一只尚且沒被血漬沾染的手蹭去眼角處掛著的淚珠, 試圖讓自己瞧起來不那么狼狽, “是玩笑話, 對吧?” 女子的聲音顯出幾分小心翼翼, 連帶著她望來的眼眸,亦是如此。 聞初堯眼皮微抬, 燭火跳動,他臉上尚未消退的戾氣便徐徐顯現了出來。 頓了幾息, 才道:“…柳殊。”他的聲調一如平常, 乍一聽緩和, 落在柳殊耳里, 卻無端覺出了幾絲瘋狂。 “倘若有一日,孤真的生死未卜……” 他這么說,她才恍然間有了幾分時間流逝的實感。 柳殊猛然間想起春日里,她剛剛醒來的時候, 那時, 宮人告訴她,說殿下這次可以待得久一些。 聞初堯今日這么說…?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