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嗓音亦是如平日一致,但細(xì)聽之下,卻多了幾分喑啞,一個字一個字地印在了她的心頭。 “別讓孤為難。” 柳殊抿了抿唇,微微別開目光,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聞初堯的語氣似乎也淡了幾分,“聽話,待在孤身邊。” “別為難孤。” 柳殊的唇角緊抿著,那些因由太子殿下特殊對待的安心,在這一刻被驟然抽去了大半。 但她也只是垂下眉眼,乖順地應(yīng)了句,“好。” 她沒有立場。 皇家的寵愛從來不是長久無限的,是她……癡心妄想了。 直至聞初堯走出殿外,柳殊才好似卸掉了全身的力氣,收回目光。 …… 天色將暗,天邊唯余一抹淡淡的胭脂色,層層竹葉被風(fēng)一拂,更顯出幾分夏日傍晚的幽碧來。 書房。 暗衛(wèi)靜靜候在一側(cè),大氣不敢出,“稟告殿下,太子妃已經(jīng)喝完藥了。” 聞初堯擱下了朱批的筆,掃了他一眼,“整碗都喝完了?”見暗衛(wèi)依言點頭,臉色稍霽,“這么說,倒是聽話了一回。” 但轉(zhuǎn)瞬想到柳殊可能是因為他這次做得太過而乖乖按劑量喝藥,神情又有幾分微妙的不虞起來,“一天天的,她心思倒是多。” 暗衛(wèi)聽到這兒,干脆把頭垂得更低了點兒,降低存在感。 過了幾息,有些猶豫道:“但…殿下,太子妃像是知道您派人盯著她了。” “喝完藥,這次…連藥渣都干凈地處理掉了。” “嗯。”聞初堯倒是并不意外,甚至也沒糾結(jié),得到了答案,心情頗好地讓人退下了。 如今,他倒是大都愿意紆尊降貴去討柳殊的歡心,但這兩回,卻都是熱臉貼冷屁股的待遇。 尤其經(jīng)過上午那一遭,他下午再去,她只會戳得他肺管子疼。 仿佛知曉他不愛聽什么,就專挑那些話明里暗里地說,但偏偏面上柔和得很,軟軟地沖他笑。 之前有這股苗頭的時候,他尚且還能忍下去,但現(xiàn)在,柳殊實際上拒不配合的態(tài)度,實在令他也不由得生出幾分焦躁。 他親手打造的簪子已經(jīng)快做好了,他也最多……等到今年秋天。 等到…她的生辰。 三個多月,也夠他清理完這些殘余的煩心事了。 同樣,這也是他能給柳殊的,最后的期限。 如果她再不聽話…… 那他只能用些手段,讓她被迫變乖些了。 第42章 茍命第七十二天 柳殊絲毫不知道自己喝的藥被人掉了包, 時間過得快,過了幾日,夏意漸濃時, 她就又被張皇后給召了過去, 被迫又與聞初堯撞上了面。 左右現(xiàn)在與聞初堯面上也算是和和氣氣, 她也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故而稍作收拾, 還是一大早便去了。 還未進(jìn)殿, 走至廊下, 遠(yuǎn)遠(yuǎn)地便瞧見聞初堯在等她。 男人今日倒是少見地穿了一身亮色, 淡淡的竹色,金龍點綴。棱角分明的臉龐透出一股熟悉的冷峻感, 似乎是聽到身后的動靜,一雙幽深的黑眸靜靜望了過來。 他人生得高, 鼻梁也高, 幽黑的眸子這么凝視著她時, 薄薄的眼皮就這么下壓著, 攻擊性很強(qiáng)。 聞初堯也沒有收斂的意思,進(jìn)而,那種天然的強(qiáng)勢便愈發(fā)明顯。 氣氛一時無端有幾絲尷尬。 對方?jīng)]有要開口的意思,柳殊只得先服了軟, “殿下可等久了?” 女子的聲音一如前幾日一般, 帶著股刻意的嬌柔,聞初堯瞳光微閃, 意味不明地瞅了柳殊一眼。 又端著這股勁兒, 隨時準(zhǔn)備嗆他呢。 “不妨事,孤也是剛到。”他今日是直接從書房過來的。 早在聽到張皇后派人來時, 他心里便隱隱知曉是什么事情,故而專門卡著時間,在外頭賞了會兒景。 好在他這個太子妃也沒讓他失望,兩人幾乎是前后腳到。 目的達(dá)成,聞初堯回頭看她,“走吧。”清朗綠意與他冷白的膚色相襯,很是晃了一下柳殊的眼睛。 注視著這般俊美的臉,她停下心中的腹誹,緩緩提裙跟了上去。 鳳儀宮內(nèi),殿門緊閉,圓形格柵窗前的碧色香爐內(nèi)輕煙絲絲縷縷地浮了上來,陽光格外明媚,大片投射進(jìn)殿內(nèi),隱約還混合著窗外池塘內(nèi)荷花淡淡的清香味。 兩人一進(jìn)殿,便看見了張皇后身邊的女子。 身著一席水紅色的花紋衣裳,上面繡著雅白的鸞鳥,距離近了,柳殊甚至能隱約瞧見衣飾上所顯現(xiàn)出的粼粼珠光。 女子的樣貌也的確襯得起這一身如火一般的紅色,珍珠珠釵斜插在發(fā)髻兩側(cè),明麗妖艷的眉眼更添幾分奪目。 張皇后適時出聲,“你們來了,來,先坐。”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臉色都好看了許多,“正好…這是我族中的姑娘,叫筠容。” 柳殊的眼睫眨了眨,心下明悟,不由得再度去望。 原來是為了上次納側(cè)妃的事情。 只是……怎得和上次見的那個姑娘不一樣?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張皇后眉梢微揚(yáng),“筠容也是本宮千挑萬選出來的,這么和太子妃站在一起,倒還真養(yǎng)眼得緊。”說罷,微微揚(yáng)手。 張筠容被她一示意,柔柔地笑了笑,俯身行禮,“小女參見太子殿下,參見太子妃娘娘。”她的聲音與她這張臉一般,柔和婉轉(zhuǎn),因年紀(jì)小,還有股咬字不清的黏糊勁兒。 寧朝以淡雅的容貌,出塵的氣質(zhì)為美,張皇后這次從族中選的人…很明顯,是屬于艷麗掛的。 不過…雖不知她葫蘆里具體賣的什么藥,這位筠容姑娘眼眸漆黑,幽幽望來時,確是光華流轉(zhuǎn)。 站在柳殊的角度來瞧,是上上等的美人相。 聞初堯倒是淡漠地靠在椅背上,神情冷淡,眼皮微微耷拉著,像是困了,也像是不想同她人多言。 張皇后的目光轉(zhuǎn)了轉(zhuǎn),不疾不徐先開了口,“上次的事情既然是誤會,那這納側(cè)妃一事,還是得提上日程。” “太子先前像是對本宮挑的那個姑娘不甚滿意,既如此,本宮這次索性換了個你喜歡的類型。”她說著,別有深意地望了柳殊一眼,“太子妃覺得…如何呢?” 柳殊顯然沒想到張皇后怎么又非得先問她的意見,微微頓了兩息。 她甚至不大想去細(xì)想這個“如何”指的是什么。 是覺得納側(cè)妃的事情如何,還是對張筠容此人的感官如何—— 若是前者,那她上次便隱隱表現(xiàn)過態(tài)度了,再者,這事兒也沒有她說話的份兒,也就是裝裝樣子問上一問罷了。 若是后者,她如今人在鳳儀宮,張皇后的地盤上,她只有挑著好話講,而且…她也不是個喜歡背后嚼人舌根的性子。 定了定神,柳殊溫聲道:“筠容姑娘生得貌美,兒臣一見,心中便生出幾分好感來。” 她的聲音柔和清洌,又是聞初堯所熟悉的,聽見這話,太子殿下總算施施然地掀起眼皮,望了柳殊一眼。 男人的余光落在她的側(cè)臉上,只是一瞬,而后視線便落于她袖口的圓潤指尖,眸光幽深似潭。 見她指尖不自覺地微微蜷著,便知柳殊是緊張了,而后便不咸不淡地截斷了話頭,“母后。” 聞初堯一出聲,三人的目光便頃刻間聚焦。 只不過……柳殊的神情尤其為難。 太子殿下輕咳了聲,直直望向上首的宮裝女子,“您是…想把這位張姑娘許給兒臣做側(cè)妃嗎?” “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張皇后的目光有幾分不贊同,“這不是你原先自己應(yīng)下的?而且…母后還特意尋了個你喜歡的。” 柳殊聞言一怔,下意識想扭頭看身旁的人,但下一瞬,卻又生生忍住了,輕抿著唇,試圖緩解。 什么叫他自己應(yīng)下的? 什么時候應(yīng)的?她絲毫不知。 身側(cè)的宮人靜靜輕搖著扇子,目不斜視。 這側(cè),聞初堯瞥見她這副很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樣子,不自覺繃直了唇角。 從柳殊提出那個問題開始他便一直在想,是否是他自己的一些行為給她造成了錯覺?不小的錯覺,甚至以為可以憑這種感情一類的羈絆來鎖住他。 他的目光閃了閃。 思及柳殊近幾日愈發(fā)陰陽怪氣的表現(xiàn),淡淡出聲,“母后誤會了,兒臣并非抗拒。”借這件事,正好也讓她清醒清醒,收一收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也讓他自己……清醒清醒。 直至現(xiàn)在,他內(nèi)心的想法都不曾動搖半分,他無法騙自己。 他想讓柳殊待在他身邊,日后他順利登基后,許她一個寵妃的位置,就這么過著,也未嘗不可。 聞初堯側(cè)了側(cè)頭,迎上了張皇后那股隱帶打量的目光,“兒臣…成婚幾年,太子妃久無所出,如今也確實是時候納些新人。” 男人辨不出情緒的視線從不遠(yuǎn)處望來,“張姑娘是母后族中的人,母后的眼光,應(yīng)當(dāng)是不會出錯的。”他的話語似是有幾分意有所指,“兒臣與太子妃…感受亦是相同的。” 張筠容有幾分受寵若驚地抬眼,下一刻又因著身份與矜持的做派,趕忙端坐好。 聽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對她也心生好感了?! 少女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面龐上紅霞滿布。 張皇后看在眼底,輕抬眉梢,“你能這么想,甚好。”眸光犀利而溫和,兩種截然不同之色于之一體,卻是絲毫不失其意,“既如此,本宮想著,擇日不如撞日,先把這事兒給定下來吧。” “本宮瞧了瞧,下個月的二十七是個好日子,這滿打滿算也有一個月的時間,正好能趕上。” 聞初堯的表現(xiàn)恰如他所說的話,見此,淡淡地點了點頭,“母后決定便好。” 短短幾句話,一切塵埃落定。 可這話落在柳殊耳里,卻是不同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