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這一下,被柳殊給逮了個正著。 她的思緒甚至無端有些發散,想著自己在聞初堯面前是不是也是這般,跟見了什么洪水猛獸似的。 “你既然是散心,那繼續便是,不必在意本宮。”她淡淡道。 誰知,那小太監卻猛地又磕了一個頭,揚聲道:“多謝娘娘!奴、奴才斗膽問一句,若是娘娘也想舒緩心情,宮中還有一處可去。” 柳殊聞言,這才仔細地瞧了眼面前的人。 身形極瘦,年紀約莫十五六,想來是待在宮里有些年份了。 思及這些宮女太監們的認路本領,她朱唇輕啟,“本宮從未聽聞…竟還有這種幽靜的好地方?”只腳下站在原地,絲毫不動。 見她似是有意,那小太監趕忙又垂下眼,解釋道:“娘娘心善,奴才感激不盡!能幫娘娘解憂,是奴才幾生修來的福氣!” 對方這么一解釋,柳殊才淡淡頷首,“那地方在哪兒?若是離得不遠,帶本宮去瞧瞧吧。” 小太監這才趕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扶正帽子,露出一雙吊捎眼,在柳殊未曾瞧見的地方,眼底掠過一絲精光。 借著衣袖的遮擋,捏緊了手心里的帕子。 他這也算是為德太妃娘娘分憂,物盡其用。 待會…再隨便找個侍衛來,做上一重雙保險… 小太監回神道:“離得不遠,就在花園那頭轉個彎兒便到了。”說完走至柳殊身前幾步,語氣恭敬,“娘娘若是不介意,請隨奴才來。” 沿著小徑一路向前,宮道旁綴著一整排的花墻,從花墻空里望去,墻內又有幾處亭榭。花木扶疏,池水索回,落日余暉下,一派裊裊春景。 走過亭榭,門窗盡掩,悄無人聲,確是散心放松的好去處。 那太監退至一旁,“太子妃娘娘您看。” 其實不必他點明,柳殊也是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幽靜地方。 她不由得向前走了兩步,細細嗅聞花蕊的氣息。 只是…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里的花比之御花園,好似更加甜膩些,有種難言的迷朦感。 幾息后,正欲扭頭詢問對方的名字,好回去賞賜一番,誰料下一刻,口鼻竟被猛地捂住。 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瞬,是那雙飽含瘋狂的眼,細長,卻惡意滔天。 …… 書房。 聞初堯依靠在椅背上,神情頗有些疲憊和復雜,不過精神尚好。 他似乎沒留意到其他,手上端著杯茶,兀然凝望著桌案上的某處,手下慢條斯理地浮了浮茶水。 茶香裊裊,氤氳水汽中,男人俊秀的面容半遮半掩。 好半晌,似乎才回過神來,眉目間若有所思。 林曄得到消息趕來時瞧見的便是這副景象,惹得常年保持冷靜的人不由得一愣,下意識在心底猜測。 畢竟…他跟隨聞初堯數年,從式微走至今日,還從未見過他如此。 如此…… 魂不守舍? 他只用余光略掃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趕忙如往常般俯身行禮。 只是匯報前,想到上一次聞初堯模棱兩可的態度,話臨開口拐了個彎兒,鋪墊道:“殿下,出事了…” 聞初堯沒什么表情,手下仍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浮茶蓋,“說。” 接著像是想到了什么,語氣隱隱有些困惑,“寒江呢?” 林曄知曉他是要商議對張家動手的事情,緩聲道:“寒江說他這兩日有事,不便前來。” 聞初堯好似也只是一問,淡淡應了聲便也沒了下文,“不著急,你先說出了什么事吧。” 林曄揣摩了下對方的態度,道:“德太妃,像是…提前動手了,咱們要不要也…” 聞初堯聞言望了過來,他的眼底浮上一層暗色,“像…?” “阿曄,你若是沒查清,再去探查就是,查清楚了再來稟報。”德太妃本來應該是明晚動手,怎得又會忽地提前了? 與計劃不符便代表著要擔風險,他自然是不信這個女人能有如此魄力與膽量。 疾病亂投醫,有狠勁兒是不假,可…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手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桌案。 林曄瞧見,不免心頭一跳。 這是殿下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有的小動作。 在漠北的那些日子里,也只寥寥出現過幾次而已。 可… 林曄隱帶疑色,瞥向不遠處人的神情。 殿下…究竟是為何心情不佳?這不是…正契合他們的計劃嗎? 云層遮掩下,一輪明月徐徐顯露,透過窗欞,灑落幾縷清輝。 書房內,兩人一時間都沒再開口。 想到某種可能,他頓了兩下,道:“屬下去探查時…發現德太妃身邊的那個小太監阿福,似是用藥迷暈了太子妃。”但饒是林曄也想不明白,柳殊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殺她,何必多此一舉呢? 他不由得猜測道:“還是…德太妃改主意了,想要活捉…?” 軍營里面這種情況比比皆是,只是手段略微殘暴了些。 尤其是捉到叛徒時,若不想讓其死得太痛快,或者是有什么信息要盤問,便會在活捉到人之后割掉其舌頭防止自盡。 而后,就是無休止的折磨。 聞初堯的唇邊仍是掛著一抹笑,只一雙眸子里,無甚波瀾,“未必。”燭火映照下,他眼尾泛起薄薄的紅。 他心底的那股厭煩不好容易壓下去,現下,因為林曄的一兩句話,竟又有些死灰復燃的傾向了。 還有那“活捉”二字。 只要一想到那個小太監用那雙臟手碰了柳殊的臉,他便有些心癢… 想殺人。 聞初堯強壓下那股情緒,再度出聲,“先前,德太妃不是還想往孤的院子里塞人嗎?” 林曄一愣,“殿下…您是說,她們打的是…打的是這個主意?”聞初堯的后院干凈,他個人的習慣固然占一方面,可更多的原因,卻是因為幾年前他驟然被封為太子,根基不穩。 故而,也只能嚴防死守,才能剔除掉那些想要遞消息,懷著鬼心思的人。 可…但凡有些手段便能知曉,如今,要往太子后院里塞人,唯有他自己點頭。 否則,大抵是成不了的。 德太妃……? 林曄瞬間想通了其中關竅,默然了會兒。 “殿下,那要不…我一會兒親自去吧。”事出從急,為了穩妥,還是他親自在旁邊盯著最好。 以往的每一次暗殺皆是如此。 林曄本以為,這次也會和以往沒什么不同,可誰料,男人只是靜靜地掃了他一眼,便否了。 “不用。”接著像是一時興起似的,驟然道:“孤親自去。” 待林曄反應過來,只見一個挺拔清雋的身影朝這他邊踱步而來,擦肩而過時,緩緩輕拍了拍他。 “后續若有什么事,還是和往常一樣。” 林曄知曉這是讓他收尾的意思,抬眼道:“屬下領命。”觸及太子的神情時,卻是一滯。 他印象里的殿下,一直是不染纖塵的謫仙一般的人,渾身上下皆透著矜貴傲然。 處理事情胸有城府,賞罰分明,待人接物亦是得體自若。 他追隨這樣的人數年,一直是心悅誠服,也一直以為見過了殿下的許多面。 然而此刻,觸及那雙黑眸,他卻是下意識地一驚。 那是…殿下想要殺人時才會有的神色。 殿下…… 便這么痛恨太子妃,恨到立刻… 想要除之而后快嗎? …… 月上柳梢,夜色朦朧,幾盞昏暗華燈后,頎長身影大步而至。 月色的清輝與陰影交錯之間,白日里清晰可見的池水假山都變得影影綽綽,似蒙了一層霧。 月影如鉤,如縞素一般的光華,洋洋灑灑地鍍在這座不起眼的宮殿里的每一塊磚瓦上。 殿內一片幽靜,窗前的桌案上擺了個半舊的香爐,淡淡的甜膩香氣散溢在空氣里。 聞初堯沒費多大力氣便找到了地方。 他自小在宮里長大,又經歷過那樣一段日子,故而哪個角落有什么隱秘,心里是一清二楚。 晚春的風拂過面頰,伴著春夜里的聲聲蟲鳴,這會兒,亦是已經靜心了。 他今日,是要來殺柳殊的。 可…站在門前,聞初堯卻有些不敢推開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想法來到這里的。 只是腦中一瞬間閃過的景象,便足以讓他立刻定了決心,推翻了先前的計劃,親自來了。 悄然間,心底的芽悄悄冒尖,拼命汲取著養料。 聞初堯再次望向那扇門時,眼神比方才更幽深了些。 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轉瞬間,快速推開了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