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每日都有很多人前來圍觀,第一日阿九出來看了一眼,之后干脆連面都沒露過。他面對著那扇緊閉的門,面對著周圍無數人的眼光,有冷風從脖子吹過,膝蓋磕在地上是冰冷的,沒有溫度的。 江采閉上眼,不禁想,那時候阿九在想什么呢? 他試著去猜測,越想越覺得自己做錯。 他想起小的時候,陸氏還在的時候,陸氏很喜歡阿九,但更喜歡他,他們一家人坐在一起。 那日子再不會有。 再不會有了。 江采猛地睜開眼,眼睛酸澀,不禁又想:倘若時間能重來…… 可時間并不能重來,蕭瑟寒風一日比一日凜冽,在這日子里,冬天踏著步子靠近。 陳照非還沒回來。 久娘不禁想提筆給他寫封信,可又想,若是他已經在回來的途中,那這信興許送不到了。 只好作罷。 這些日子,她在忙生意、忙女學、忙府里的事,忙里偷閑的時候,如他所言,審視自己。 陳照非這一去,比所說的時間要久上許多。直到京城都落了雪,還是沒有消息。 久娘不禁有些擔憂,畢竟出門在外,有諸多的危險。她憂心忡忡地度日,甚至于忘卻了門口還跪著一個江采。 在聽聞信使到的時候,久娘奔出去,興高采烈。在打開門看見江采的一剎那,臉上寫滿了詫異,而后才回過神來。 信使將信送到久娘手里,這一次總算是是歸期。 “三日后回。” 只這四個字。 久娘眉頭皺了又松,由平到折,心情有些復雜變化。 她甚至覺得這是一招好棋,比那什么審視可高明多了。 江采看著她的神色變化,看著她出門,進門,從出到回,沒有多余的一個眼神落在他身上。 他來的時候兀自來,走的時候也兀自走。 江為勸道:“天氣越來越不好了,若是下大雪……” 江采伸手打斷,示意他不必再說。 三日后。 久娘起了個大早,便在等。但她沒說她在等,只是心緒不寧地等著,從天亮等到天黑,也來等到一個人影。 她心變得格外不寧靜,不禁想起許多的事端和意外。 這一夜惴惴不安,到醒來,竟然下了好大一場雪。 雪漫長街,江采仍舊在跪著。 江為替他撐傘,“少爺!你作踐自己,難道就是對阿九小姐的彌補嗎?” 江采沒說話,他直直地望著面前的門,甚至想做一場豪賭。 漫天的雪飄飛,迷了人的眼睛,不知道過去多久,江采昏昏沉沉。 卻聽見那扇門緩緩開啟,他的心又一次猛地提起來。 他看見阿九奔出來。 他想笑,但嘴唇都凍得發紫,笑不出來。 “阿九……” 但是阿九沒停下來,越過了他,停在了他的身后。 久娘堪堪停住,雪天路滑,差點跌倒。 陳照非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小心些。” 久娘清了清嗓子,問:“不是三日后?這都第四日了?” 陳照非似笑非笑:“看來夫人是審視明白了?” 久娘偏裝作聽不懂,“什么?外頭的雪太大了,我聽不清楚。” 陳照非笑了聲,“那回家吧。” 他們轉過身,看見江采被江為扶起來。 漫天的風雪吹著,蓋下來,江采眼前一片模糊,他朝阿九的方向伸出手去,喃喃喚她的名字:“……阿九,” 她沒動,站在原地。 江采嘴角扯了扯,人往后栽下去,他聽見江為擔憂的急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少爺!” 是,他再也碰不阿九了。 他笑著咳出一口血,血染紅了旁邊的雪。 他腦子里閃過很多事情。想起游學回來那日,與她外面門口撞見,她在門簾子后面,素凈一張臉;想起站在那個臺階下面,她那一眼;甚至想起小的時候,他拉著阿九一路跑…… 好像如走馬燈一樣,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最后想起那一天在那個山崖上,她說的那一句話:與君長訣。 是怎么樣的堅定和決絕。 是,與君長訣。 大約是此生、來生、生生的,與君長訣。 陳照非握著她的手,將她護在身后,道:“來人,送江大人回府。” 第43章 43. [最新] 二更更 =完結= 他話音落, 便有人上前來幫忙,抬著江采上了馬車,江為臨走的時候, 回頭看了一眼久娘, 但什么也沒說。 久娘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風雪里,收回視線, 才發覺她的手還一直在陳照非手里。她試圖掙脫,卻被握得更緊。 久娘道:“侯爺這是做什么?要用強么?” 陳照非笑道:“哪有的事, 夫人可不要胡說八道, 風太大了, 該回家了。” 他鶴紋長毛大氅上落滿了雪, 與她一道進了門。久娘掙開手,替他拂去衣裳上的雪, 還是問道:“這一路可還順利?” 陳照非直白地看她,任她走動到旁處,目光總是落在她身上, 把她看得很不好意思。 她只好瞪大眼睛,“做什么這么看著我?” 陳照非樂了, 這才回答她先前的問題:“不大順利, 所以才想多看看你。 走山路的時候, 山體崩塌, 把一輛馬車沖了下去, 所幸車里沒人, 只有東西。我當時很害怕。” 久娘覺得奇了, “你還有害怕的時候呢?我還以為,你已經身經百戰,天不怕地不怕了。” 陳照非面上笑意不減, “當然了,人都是惜命的,我也不例外。何況,我還在等你的答案。” 久娘低著頭,許久,抬起頭來,上前一步,將手遞到他掌心里。 “你也看見了,我心狠得很,絕沒有回頭路。” 陳照非欣喜回握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往懷里一帶,“那是自然。” 久娘坐在他腿上,被他虛虛抱著,輕輕隨著他的動作搖晃。 聽見他說:“我已經想好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久娘哭笑不得,“哪有這么快的事?” 陳照非點頭:“我知道,還得補洞房花燭夜嘛。” …… 喜事cao辦起來總是比較麻煩,原本府里的事是由久娘負責。可這事她不能管,哪有人自己給自己cao辦婚事。她是覺得沒什么所謂,大概是拋頭露面久了就臉皮早就變厚了。 不過陳照非不許,他不答應。他親自接過這活,從里到外地忙活起來。 從府里的擺設,到各色禮節,該補的都補上,一樣不落。 嫁妝和聘禮從一處來,原說讓她搬出去一段日子,他沒答應,最后不過是從一個屋挪到另一個屋。 紅燭燒心,紅被翻浪,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使這對比更加鮮明。 京中眾人只湊熱鬧,反正對外說,只是補辦一個大婚宴。 排場陣仗,羨煞旁人,一時間為人所樂道。 “哎,你聽說了嗎?永安侯同侯夫人恩愛得很呢。” “可不是嘛……” …… “哎,還有一件事,你聽說了嗎?” “什么事啊?” “江丞相去了。” “這倒是沒有。” …… 江采死在那天夜里,他原本昏睡了很久,江為在床邊守著,請了大夫,大夫只說回天乏術。后來又去請廖神醫,連廖神醫也搖頭。 這就是沒辦法了。江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守著江采,府里已經很冷清了,炭火倒是燒得旺,噼里啪啦地燃著。 炭火將熄的時候,江采才睜開眼。他渾濁的雙眼失去神采,耳邊好像聽見有人辦喜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