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這幾日天氣放晴,久娘到的時候, 略晚了一些。 她穿一身湖水藍的衣裳,在門口和葉玉珠不期而遇。 葉玉珠看她身量, 有些驚訝, “是你?” 那日久娘戴了帷帽不曾露臉, 叫她丟了好大的人。原來竟是同一個人, 葉玉珠冷笑一聲, 還要說話。 久娘連個眼神都沒給, 徑直往里間去了。 今日約在依蘭亭, 眾夫人們早就到了。見久娘來,忙給她空出個上頭的位置。 “來了,夫人這里坐。” 葉玉珠緊跟著她進來, 眾人面面相覷,而后選擇無視。 這倒是有點尷尬,雖說這位趙久并非陸九,可畢竟頂著同一張臉…… 久娘泰然自若,接了茶水,與她們閑談。談話無非是家長里短,到京中時興的衣裳首飾。 京中時下風頭最盛的,是云瑯軒。那正是久娘手里的產業。 眾人聽聞這消息,又是好一番吹捧,甚至吹捧久娘今日所戴首飾。 “哎呀,夫人今天頭上戴的,可是店中新品?” “太好看了。” …… 久娘不經意掃一眼葉玉珠,從前少女時期,葉玉珠最喜歡被人圍著轉,各種夸贊。如今時移世易,她微不可聞笑了笑。 葉玉珠注意到她的目光,只覺得這是在嘲諷自己。她本就氣不順,看著這張臉,在這里享受著旁人的夸耀……她掐著自己手心。 “我們大人送了jiejie的貼身丫鬟給夫人,不知道夫人使得慣嗎?”葉玉珠忽然開口,沖著久娘看過來。 她這話叫眾人停下說話聲,這話意思…… 送陸氏的舊人給久娘,可不就是意味著江大人心里還計劃著陸氏。這葉氏明晃晃說出來,簡直是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眾人看向久娘,只見她神色淡淡,抿了口茶。 “方才說到哪兒呢?這簪子是嗎?是呢,是我們店里的師傅自己做的。若是眾位jiejiemeimei喜歡,可以去店里問問。” 竟是直接無視了。 葉玉珠一拳打在棉花上,臉色猙獰起來。她一拍桌子,猛地走近久娘,手中還拿著茶水,眼看要潑過來。 青水眼疾手快,抬手一擋。杯子一歪,倒在地上。 眾人吸著涼氣,便要勸道:“江夫人未必太過潑辣……” 久娘并不忍著,抬手甩了她一巴掌,“放肆。” 葉玉珠被這一下甩懵了,她不可置信看著面前這張臉。 她不是阿九,她一定不是阿九。她嘴唇翕動著,久娘已經不耐煩起身,“那邊的梅花開得不錯。” 說罷,她便起身出了亭子,往梅花那兒去。 眾人看了看情況,也跟著一塊離開。剩下葉玉珠一個人在原地,她捂著臉,還在不可置信之中。 她攥緊了袖子,覺得自己應該快些離開這里。可是……她握緊拳頭,不,她一定要弄清楚,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阿九。 葉玉珠放下手,也不管臉上巴掌印,竟然還跟著過去。 她臉上指印清晰,很是狼狽。 “侯夫人,我有話想與你說。”葉玉珠不理會她們的目光,徑直朝久娘走過去。 久娘看著她,捂嘴笑出來,揮退左右:“好,那你們便先下去吧。” 霎時,只剩下她與葉玉珠二人。 葉玉珠問得直白:“你是不是阿九?” 久娘避開她的視線,答非所問:“你方才問我,用著別人的丫鬟可還順手?老實說,很順手。” 葉玉珠皺眉,似乎不解。 久娘繼續:“我的人,我自然用著順手。而你,還欠我一條命。” 葉玉珠臉色陡然驚變,“你……你果然是阿九!你想做什么?你想搶走江采嗎?不可能的!” 她忽然大笑,“我何時欠你的命,那是你不被選擇!與我何干!” 久娘并不被她激怒,淡淡道:“你欠我的,是寶珠的命。還有從前那些腌臜事,你最好祈求江采他護著你一輩子,要不然,我一定要你血債血償。” 她語氣很輕,卻重重砸在葉玉珠心里。 她是來報仇的!她要奪走屬于自己的一切! 葉玉珠被這念頭緊緊抓著,忽然猙獰著沖向久娘。久娘閃身避開,身后恰好是冰冷湖水。 只見噗通一聲,是有人落水的聲音。 眾人停下了玩鬧,朝著這里看過來。 而后聽見久娘喊道:“來人吶,江夫人跳水了。” 聞言,眾人趕過來,又急急忙忙去吩咐奴仆過來救人。 “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掉水里了?” 久娘看著還在掙扎的葉玉珠,“江夫人不分青紅皂白,一定說我是江大人的元夫人,還說自己做錯了好些事,叫我原諒她。我又不認識她,自然拒絕。結果江夫人忽然發了狂,就跳進水里去了,攔都攔不住。” 她說著,還嘆息一聲,“早知如此,我便假裝一下。只不過聽她說的那些事,我可說不出來原諒,到死也無法原諒吧。” 她說得有理有據,臉不紅心不跳的。 眾人聽得嘆息,“這真是造孽……” 久娘又道:“我看她有些瘋魔,只怕是想得太多,人都魔怔了。還是叫人去知會江大人一聲吧。” 有人附和:“這倒是……畢竟出了事也不好交代。” 眾人說著,那邊葉玉珠終于被打撈起來。葉玉珠牙關瑟瑟發抖,恨恨看著久娘,“你不會成功的……” 久娘居高臨下看著她,“你們瞧她說什么,我都聽不懂。” 葉玉珠看她一眼,忽然間怒吼一聲,又要撲上來。 青水將她護在身后,“還不快帶下去請大夫。” 眾人看著她這癲狂的樣子,確實像是瘋了,不由得惋惜:“怎么好端端的……人就瘋了……” 久娘也跟著嘆息,“誰知道呢。” * 來通報消息的人,很快抵達江府。江采聽說這消息,眉頭皺得很深,“什么意思?” 那通報的小仆說:“小的也不清楚,只聽說……夫人沖撞了永安侯夫人,而后發了瘋,自個兒跳水里了。” 沖撞了永安侯夫人?江采沉吟著,問:“那永安侯夫人可還好?” 小仆覺得疑惑,但還是答道:“并沒有大礙。” 江采聞言松了口氣,正要說“那你們將她帶回來便是”,轉念又改口:“那……便去備車,走一趟吧。” 她們聚會的地方是個亭子,并沒有休息的地方,將葉玉珠撈起來之后,只能給她找了件干凈毯子罩著,叫她在旁邊站著。她看著臉色蒼白,目光失焦,瞧著真是魔怔了。 眾人怕她做什么不好的事,皆都離她很遠。 不久后,聽見來人通傳,說是江大人到了。 小仆們便把葉玉珠扶出去,葉玉珠凍得瑟瑟發抖,又受了些刺激,瞧見江采,像是瞧見救命稻草。 她可憐地叫了一聲:“阿采。” 便跌入江采懷里,江采不得已扶住她,放她在車上。又折回,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久娘的身影。 這會兒她們已經散了,久娘人在門口站著,候自家的馬車。 江采目光定在她身上,快步到她跟前,“夫人今日沒受什么傷吧?” 久娘皺眉看他,將他打量一番,道:“大人年紀輕輕,卻生得白發。” 她故意賣了個關子,看見江采神色里生出一些期待。 江采滿懷期待看著她,原來她還是關心自己的…… 他眉目之間浮出的期待呼之欲出,然而下一刻又碎得全然不剩。 久娘說:“別不是虧心事做多了,人心思慮重。” 江采面如死灰,虧心事……思慮……他回憶起自己這一年的狀態,無法反駁。但下一秒又涌出一種重大的喜悅,她這么說的話……是不是意味著…… 他看向久娘,嘴唇顫抖著,“阿九……” 被人打斷—— “夫人。” 是久娘等的馬車到了。 久娘一眼都不看江采,從他身邊徑直走過,江采沉默看著,直到她人都走遠了,才回過神來。她原先待的地方,卻遺落一方手帕。 江采彎腰拾起手帕,看著手帕上熟悉的圖案,心一瞬間又死灰復燃。 這短短時間里,他的心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去活來,不得安生。 那手帕最角落里,繡著一只燕子。那是阿九最常繡的。 江采把手帕揣進袖中,又一陣咳嗽,才起身回馬車上。 他全然無視了車廂里昏睡的葉玉珠,只想著,去找阿九從前的東西,比對一番。 他覺得勝券在握。 葉玉珠這一暈是真的,也是假的。她只暈了片刻,很快就醒過來。 她在馬車里等著,卻只等到江采和阿九說話。 說話內容她隔得遠,并未聽得完全。這更讓她恐慌,他們說什么了?是不是舊情復燃了? 她惶惶睜開眼,臉上裝出柔弱的神情,可江采根本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