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這消息傳出來,阿九先是震驚,而后覺得茫然。 葉玉珠院子里雞飛狗跳,染了血的床單,大夫跪在地上,丫頭更是跪了一片。葉玉珠慘白一張臉,簡直不敢置信,她拽著江采的手:“阿采,這不是真的對吧?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怎么會就沒了呢?” 她捂臉哭泣,情真意切,江采沉浸在這巨大的悲傷里,這喜悅來得好快,太快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仔細感受。上天就奪走了這個孩子。 江采跌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呢?” 大夫瑟瑟發抖,抖出一句:“老夫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姨娘這孩子……似乎是被人下了藥,才掉了。” 他說著,看向葉玉珠。 這自然是這位姨娘讓他說的,從他來這里看診,也將這府里情況看在眼里,那位正室夫人,是個不受寵又不管事的。 葉玉珠聽說這話,先是震驚,而后又發瘋:“是誰?是誰要害我的孩子!到底是誰?這府里都盼著這孩子出生,不會有人害他的!阿采!” 江采冷聲道:“搜,給我去搜!在這宅子里搞這些腌臜事,真是反了天了。” 下人們便行動起來,最后在葉玉珠的香囊里找到了麝香。 葉玉珠不可置信地跌在江采懷里,“不!不會的,不會是阿九jiejie的。那日我還和她說,等孩子生下來,她做干娘呢。她的為人你也知道的,阿采,定然不會是她。” 江采聽她這么說,忽然間一股凄愴混合著暴怒涌上心頭,竟然是阿九?竟然……是阿九? 他壓抑著胸膛起伏,聽見葉玉珠還在哭:“是我不好,我不該去找阿九jiejie,定然是我刺痛了她的心。她才要這么做的!可是孩子他是無辜的,他是你的孩子啊!阿采!阿九jiejie怎么可以這樣,置你于何地?” 葉玉珠哭著趴在桌上,哽咽之處,情深意切,字字句句砸在江采心里。江采不知道自己是邁過那道門檻的,他怒氣沖沖的地沖著阿九來。 阿九原以為他是來尋求安慰,正要說話,忽然被江采一個巴掌甩得懵了。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氣,阿九畢竟是女子,又是毫無防備,被這一巴掌扇得懵了。她皮膚白,臉上立刻浮現出一個巴掌印,并且那一邊臉迅速地腫起來。 阿九捂著臉,不可置信看著江采,“……阿采。” 疼痛與愴然一齊逼上眼眶,阿九這些天的委屈盡數被逼出來,她看著江采。 江采被她看得心里一顫,他竟然打了阿九? 江采看著自己的手,又看向坐在地上的阿九,忽然一股愧疚涌上心頭。可隨后又想,我為何要愧疚?她殺了我的孩子。我的第一個孩子啊。 江采指著她質問,“玉珠做錯了什么,冷落你是我的錯,你有什么不滿,可以沖我來!你為何要對這孩子下毒手!” 阿九扶著旁邊的凳子起身,嗤笑一聲:“我?你竟然覺得是我?江采,我在你心里,就是這樣的人嗎?” 江采心痛得無以復加,一面心痛他的孩子沒了,一面心痛,他竟然對阿九動手。在這痛楚之下,江采覺得自己腦子都嗡嗡的。 “證據確鑿,你還有什么要說的,阿九。”江采把那香囊甩在阿九身前,阿九忽然覺得心累,好像這么些年所有的情都錯付了。 從前江采是一個多好的人啊,如今,呵,如今。 阿九悲愴發問:“你當真覺得是我?” 江采反倒指責她,“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人。” 阿九簡直心如死灰,“你也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江采,我沒做過。” 她死死瞪著江采,試圖最后一次給他機會。可是江采只是別開臉,跌坐在旁邊椅子上,“你變了,阿九。人心這么容易變嗎?” 這正是阿九想說的話:你變了,江采。 她大笑一聲,面對一個全然不信的人,都不知道要如何辯駁。 阿九深吸一口氣,“我沒做過,你大可去查。若是能查到我身上,我自請下堂去。” 江采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怎么能打阿九?阿九怎么會變成這樣? “怎么查?這香囊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送給她的?香囊里的麝香,是不是你放的?” “是我的香囊,是她向我討要的,我若是要害她,怎么能這么恰好,就知道她要向我討要。”阿九呼吸逐漸平靜下來,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江采。 江采抬起頭來,看著阿九,大手一揮:“來人,把夫人院子里的丫鬟都找過來,我要一個個審問。” 阿九問心無愧,隨他去審。可葉玉珠做戲當然要做全套,早就買通了阿九院子里一個丫頭。 那丫頭噗通跪下來,“是……夫人讓我去買的。” 寒風吹著檐下的燈籠,阿九覺得好累,她看著江采。江采一副“你還有什么好說”的姿態,阿九慘然問:“你為何不懷疑是你的葉玉珠監守自盜?” 江采不可置信,“她會拿自己的孩子來做這種事嗎?她身體不好,你知道的。” 阿九只覺得呼吸都有些難,歸根到底,是因為他信葉玉珠,不信她。如此,還有什么可說? 江采也覺得像被抽去大半條命,“來人,罰夫人去祠堂跪著,跪三個時辰。” 江采想,一條人命,只叫她跪三個時辰,他已經仁至義盡。 第16章 16.阿九流產 你出去,好嗎? 阿九被寶珠攙扶著,往祠堂去。她連斗篷都忘了帶,福珠要回頭去取,被阿九攔住。 “不必了。”冷風吹在她臉上、身上,仿佛把血都吹冷了。 阿九開始審視自己,究竟是她變了?還是江采變了? 亦或是,誰也沒變。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阿九冷笑一聲,寶珠面露擔憂:“夫人……” 阿九搖搖頭,示意她什么都不必說。 江采看著阿九的背影,好像變得輕飄飄的,像個風箏似的。她不停地往前走,仿佛要飛出江采的手心。 江采的聲音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自己都沒料到,“阿九。” 他喊阿九的名字,試圖確認她的線還在自己手心里握著。 可是阿九沒有回頭,甚至連腳步都沒停一下。 她就這樣,一身溫柔的月牙白色晃過拐角,消失在江采的視線里。 江采愣愣看了許久,才收回視線,掃過院子:“還愣著干嘛?還不把人處置了,這事兒誰敢出去亂嚼舌根,我定要他好看,下去吧。” 眾人噤聲,安靜地退下去。江采只覺得自己好似從水里泡過一遭,人都泡沉了。他拖著一雙灌了鉛似的的腿,回到葉玉珠那兒。 葉玉珠已經被丫頭扶著躺下,江采剛進門,丫鬟要出聲行禮,被江采攔下,“下去吧。” 他在葉玉珠身旁坐下,仔細地打量葉玉珠的臉龐。這張臉,還是這么熟悉。她從前什么性子,江采也知道。 他又想起阿九說的,你為何不懷疑葉玉珠? 江采皺眉,看著葉玉珠蒼白的樣子,她已經這么慘了,過了這么悲慘的三年,那些高傲都快被磨平了。她真的會做出這種事嗎? 江采撐著太陽xue,在心里否決這個想法。不,不可能。她從前還同自己商量,若是他們有小孩兒,會是什么樣子? 他記憶里的葉玉珠雖然有點小毛病,可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轉念又想,那阿九呢? 記憶中的阿九,又何嘗會做出這種事來? 江采被這年頭折磨得要瘋了,他開始感到害怕,怕他冤枉了阿九。如果他冤枉了阿九,可又說了這么重的話,他甚至打了阿九一巴掌。阿九當時的神色,簡直像對他失望透頂。 如果他做錯的話……他就要失去兩個人了? 他肯定沒有做錯,他怎么會做錯。 江采抓著自己的手,說服自己。 ……阿九。 阿九這么溫柔善良,等這件事過去了,他還是會相信阿九的。他可以好好補償阿九,不過是一個孩子嘛,他想,他也會和阿九有孩子的。 江采呼吸都亂了,可旁邊的葉玉珠卻呼吸平穩。江采放下手,走近葉玉珠,緊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側。 “玉珠。”他喃喃自語。 葉玉珠醒過來之后,又消沉了好一會兒,好似丟了魂兒似的。江采安慰她:“沒事的,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也是在安慰自己。 葉玉珠脆弱地趴在江采肩頭,對他充滿了依賴,“你別怪阿九jiejie了。” 江采應著,“我……我罰她去跪祠堂了。” 葉玉珠抬起頭來,“怎么可以?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罰她去祠堂。” 江采為自己辯解:“沒事的,不過就是三個時辰。” 他心里重復:三個時辰而已,怎么會出什么事情呢?他是掛著阿九的啊。 * 阿九直挺挺跪著,看著陸氏的牌位,和列祖列宗的牌位。為什么呢?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寶珠拿過一個蒲團,“夫人,你還是墊著吧。” 阿九搖頭:“不必了。” 她嘆氣,“你出去吧。” 寶珠拗不過她,只好出了門去,在門口守著。 福珠與她一道守著,二人悄悄說話:“老爺怎么這樣?自從那位進來,老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夫人真是太可憐了,再這么下去,夫人都要沒有容身之處了。” “唉……” 祠堂陰冷,即便這時節已經過了最冷的時候,可還是冷風鉆心,阿九很快就感覺到自己在哆嗦,膝蓋仿佛失去了直覺似的,后背也一陣陣地發涼。肚子也是,好似吞了冰塊似的。 阿九心里又開始想一些事情,她覺得她和江采,緣分就像已經盡了。也許他們之間根本沒有過緣分,她就不該在那時候跟著江采跑出家門,也不該嫁給他。 她胡思亂想著,只覺得頭暈目眩,逐漸支撐不住。肚子也開始疼起來,一陣陣地絞痛,她忍不住倒在地上,縮成一團。 門外的寶珠和福珠聽見動靜,趕忙推門進來,只看見阿九躺在地上。 “夫人!” 寶珠和福珠抱起阿九,“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寶珠連忙搖晃著阿九,急急忙忙地詢問她發生了什么事? 福珠捂著嘴,一臉驚恐:“血……好多血……” 寶珠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阿九身下一灘血,一時間,兩個人都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