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葉玉珠縮回頭,笑嘻嘻的。 送完了葉玉珠,免不得又被葉丞相拉著說了會兒話,一來二去,回到國公府已經是快入夜。 冬日里入夜早,暮色四合,江采先稟了陸氏,才又轉入景蘭軒看阿九。 阿九已經睡下,寶珠小聲趕客:“少爺,小姐已經睡著了,你明日再來吧。” 許是今日受了驚嚇,阿九竟然很快睡著,只不過這睡夢卻不安穩。阿九又夢到八歲的時候,父母去世,兄長又虎視眈眈。而這一回在夢里,也沒人出現救她。 江采聽丫頭這么說,也沒強求,只是叮囑:“你們可得好好伺候你家小姐,不許偷懶。” 福珠與寶珠皆應下,待送走了人,二人對視一眼,皆是心道:這少爺也是拎不清的。 你說他什么都不知道嗎?他心里又跟明鏡似的。可你若說他拎得清,他又時而給小姐希望,這么一來二去,就到如今這樣,牽扯不清。 因而,倆丫頭都不大喜歡江采。 阿九是被驚醒的,她喘著大氣,從夢里醒過來。這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冬日的夜是沉沉的,看著就很壓抑。屋里只留了一盞外屋的燈,今天是寶珠值夜。 只聽見一點動靜,寶珠便轉醒,進來里間伺候。 “小姐醒了?” 阿九點頭,嗓子有些干渴,“我想喝水。” 寶珠便給她遞水,又探了探她的額頭,確認沒有發熱,這才松了一口氣。 “小姐繼續睡吧,這會兒才剛過子時,冷得很。” 阿九嗯了聲,又躺下去。她不知是沒睡醒還是被夢魘住,忽而發問:“少爺可回來了?” 寶珠說:“少爺早回來了,還來看過小姐。不過那會兒小姐在睡著,我便回了。” “嗯。”阿九閉上眼,“寶珠,你也去睡吧。” * 那趙公子給的藥真是極好的,不過五六日,阿九傷口已經好了許多。寶珠和福珠都替她高興,陸氏也高興極了。 這一日,葉玉珠來瞧阿九。 “阿九jiejie,你的傷還好么?” 阿九手里打著絡子,抬起頭來笑答:“多謝葉小姐關懷,已經好了許多了。” 看這勢頭,應該在過年前就可以大好了。這話她沒和葉玉珠說。 葉玉珠聞言拍著胸脯笑,“那可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我都愧疚。若不是那野豬一下沖撞了我們倆,說不定阿采就能救下阿九jiejie了,阿九jiejie也不必受傷了。” 她笑嘻嘻地說著傷人的話,好像還不自知。 阿九時常在想,葉玉珠是故意的嗎? 她看不出來,也沒本事去查究,最好的辦法就是視而不見。 這一次也不例外,阿九淺笑著轉移話題:“葉小姐說笑了,誰能知道那天就有個野豬呢?或許這是我命里的劫。不過俗話說得好,破財消災,大抵破相也消災吧。” 葉玉珠又笑:“嘻嘻,阿九jiejie肯定不會破相的啦。” 二人表面和諧地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寶珠進來通傳:“少爺來了。” 葉玉珠當即起身,江采到門口的時候,葉玉珠也到了門口。 二人在門口打了個照面,葉玉珠說:“阿采來了,好幾天沒見,你有沒有想我?” 這院子里里外外也有十幾張嘴,他二人如此大膽,阿九眼皮不由得一跳。 聽見江采咳嗽一聲,不大自然地回答:“自然。” 葉玉珠挽著江采進門來,“我正在和阿九jiejie說話呢,剛想到你你就過來了。 這說明咱倆真是心有靈犀。” 葉玉珠晃蕩著江采的胳膊,江采臉上有些不自然。他看向阿九,“今日感覺如何?” 這幾日,江采每日都來看阿九,詢問她的傷勢。或許是因為愧疚吧,也或許是出于兄長對meimei的關心。 阿九低著頭繼續編絡子,“好多了,也不怎么疼了。” 三個人在屋里說著話,大多數時候是葉玉珠和江采在說,阿九聽著。 阿九想,這日子也不知還能過多久? 待葉玉珠嫁過來,她便連旁聽的機會都沒了。他們都長大了。 你一言我一語,忽然聽見江采問:“那日幫忙那人,真是姓趙?” 阿九回過神來,點頭:“是,恩公是這么說的。” 江采稀奇道:“這倒是怪了,這幾日我幫忙打聽了一下,并未發現有一位姓趙的公子。” 葉玉珠隨意道:“也許并不是京城人?哎呀,天下這么大,若是有緣的話一定會再聚的。” 江采沉吟片刻,阿九搭腔:“葉小姐說得對,若是有緣的話,一定會再聚的。” * 到年二十五,阿九臉上傷口結痂已經脫落,那傷疤用了藥,變得很淡很淡,淡到幾乎看不出來。 陸氏又是謝天謝地說了一番,“菩薩保佑。” 阿九心里自然也是欣喜的,她在心里謝過趙公子。 每到這時候,京城的年味是很重的。就連商鋪,也家家戶戶都掛上了紅燈籠。府里的采買活動都已經結束了,只等著過年。 阿九站在紅燈籠下,看著下人們貼對聯,不由得感慨:“真是紅紅火火。” 哪里曉得,比紅燈籠更紅火的,是人命。 年二十八,明德皇帝以葉丞相謀逆,處置了葉家。 卻在當日,葉府失火。葉家上下一百零一口人,無一生還。 包括葉玉珠。 這等大事,消息傳遍京城,不過畫了一個下午。傳到江家后院,也不過是當日黃昏時候。 雪恰好又開始落,江采摔了手邊一只杯子,而后拔腿就跑。阿九甚至還未反應過來,只來得及看向地上的杯盞碎片。 成國公反應更快,早就封了江家大門,命人把江采攔了下來。 江采悲憤欲絕,并不愿意相信這消息。 江遜畢竟混跡官場多年,他們家與葉家交好,本就是岌岌可危,若是這時候江采再弄出點事來,那必然是在劫難逃。 江遜硬生生把江采綁回了自己房間,令人嚴加看管,不許他出去。 好在他們與葉家并未定親,若要把自己摘出去,也不是絕無可能。 阿九沒追上江采,只來得及看他被五花大綁塞回房間里。陸氏雖然心疼兒子,卻也是識大體的,并沒有幫江采說話。 盡管如此,陸氏還是免不得偷偷抹淚。 阿九走上前勸慰:“夫人,你別哭了,少爺只是一時難以接受。” 阿九也難以接受。 陸氏聲音帶著哭腔:“不過一夕之間,誰能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葉家謀逆……謀逆可是重罪,一點都沾不得,老爺也是沒辦法。阿九,你說,怎么就會變成這樣?” 阿九不知道說什么,只能扶著陸氏,拍著她的背寬慰。 雪下得很大很大,比今年任何時候都要大,這一個年,注定是驚天動地的。 江采一直被關到除夕那日,聽說他不吃不喝,以示抗議。可即便如此,成國公也沒心軟。 除夕夜的煙火在天空炸開,幾家歡喜幾家愁。 江采在房子里已經待了兩天,這兩天里,他水米未進。 江采想,怎么會這樣呢?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那日他送葉玉珠回家,葉玉珠還笑嘻嘻地問他:“阿采,你喜歡我嗎?” 那天葉丞相還和他說話,言語之間盡是把葉玉珠托付給他的意思。 他不愿意相信,那么多條人命啊。 江采的房門被盯上了木條,他拍著門:“來人,來人吶,我要見父親!” 江遜當然不可能不見他,畢竟血濃于水,父子親情。江遜帶他去了祠堂,讓他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說話。 江采兩日沒進水米,已經不太撐得住,背脊都在顫抖,可還是挺得很直。 “父親,您與葉伯父也是好友,您怎么能如此?” 江遜站在他身側,燭光照在他臉上,江采這才發現,他的父親,仿佛蒼老了十歲。 江采心突突地跳,可還是艱澀開口:“您……為何不救救他們?” 江遜滄桑道:“怎么救?阿采,你要我怎么救?謀逆是誅九族的大罪,他們葉家的命是命,我們江氏一族不是嗎?你想要我,想要你母親,都跟著搭上去嗎?” 江采說不出話來。 江遜指著列祖列宗的牌位,“阿采,我甚至慶幸,你和葉家丫頭還沒定親,沒有牽扯到我們江家。” 江遜一掌拍在江采肩頭,似乎是把他全部的力量也托付給江采:“阿采,算我求你了,別摻合這事。我和你母親……我們商量了一下,等你行了冠禮,便和阿九成婚。” 江采抬頭,看著列祖列宗們,淚眼模糊。 第5章 5.一雙人 成婚。 半晌,江遜才聽見江采說:“兒子明白。” 江遜語重心長放下一口氣,“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為政,實在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不為政,似乎也挺好的。” 江遜苦笑,拍了拍江采的肩,將他扶起來,“我自說自話了,你的人生,還是得你自己選。” 江采抿著唇,在剛才那流逝得飛快,卻又無比緩慢的時間里,他已經做了一個決定。 “兒子明白。”江采憋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江遜從小寵愛這獨生子,看他這樣子,也是難受至極。他不忍再看,轉過頭去,這會兒不知道誰家的煙花升了空,噼里啪啦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