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92節
獵戶忽然踩到什么異物,拂開地上的雪,是一件疊放整齊的僧服,再看向那面容安詳的男人,禿禿的腦袋,原來是個和尚啊。 他一陣唏噓,雖不懂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但還是把他們合葬了。 他看著墓碑上奇怪的名字——陳記者。 又拿出刀加刻了幾個字——無名和尚。 雪又飄了起來。 獵戶帶狗走下山。 深深的腳印遠去,只剩下風雪冷冷地拍打墓碑。 不一會兒,將墳頭掩埋,亦將所有愛永遠藏在地底,天荒地老。 …… 星期五放學,杜召帶學生們去聽鄔長筠唱戲。 他坐在一眾活潑好動的少年后面,默默欣賞愛人在戲臺上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不知不覺,全世界就只剩她一個人。 晚上,杜召將學生們送回去,又回到戲院接鄔長筠。 風清月朗,兩人攜手而歸。 鄔長筠一邊搖他的手,一邊仰著臉笑道:“腳疼?!?/br> 杜召便半蹲下來:“上來?!?/br> 鄔長筠愉快地跳上去,趴在他寬大的背上:“駕——” “坐穩了?!闭Z落,他便又蹦又跳起來。 鄔長筠緊緊夾住他的腰,忍不出笑起來:“快點,駕——” 杜召更快地沖出去,惹得她笑聲連連。 “好了好了,放我下來?!?/br> “叫聲好聽的?!?/br> “末舟?!?/br> “不行。” “阿召?!?/br> “不好。” 鄔長筠湊近他的耳朵,低聲喚:“杜老爺?!?/br> 杜召情不自禁地咧開嘴:“欸。” “放我下來啊?!?/br> 交織的黑影遠去,伴著清明的月華,一直走下去。 杜召:“再叫一聲?!?/br> “不?!?/br> “叫嘛?!?/br> “臭男人。” “不臭,香得很?!?/br> “臭?!?/br> “你再聞聞?!?/br> “不要?!?/br> “聞聞嘛。” “不?!?/br> …… 陳修原和田穗已經到臺北三個月了。 如今,田穗已成為一位武生名角,來到此地開了家戲院,配合陳修原進行后續工作。 中秋節那天,有個男人來敲門:“你好,你們訂的三盒蓮蓉月餅到了?!?/br> 陳修原:“您記錯了,我們要的是蘇式月餅,五盒?!?/br> “那真是抱歉,我給您重新送吧?!?/br> “不用,蓮蓉的也可以,家妹喜歡。”陳修原偏身讓開路,“請進。”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來。 陳修原沖二樓正在看書的女人道:“穗,倒茶。” “來了?!?/br> 田穗提了壺茶下樓,一身旗袍,發束長簪,滿臉清正的笑,眉宇間的英氣像極了久別的師父,她抬手,與男人道:“你好。” “你好?!蹦腥四抗庠趦扇酥虚g流轉,“請問你們兩位,誰是麥子?” 田穗笑言:“我是,他是,你也是。千粒萬粟,到處都是麥子。” 陳修原朝他伸手:“歡迎加入,麥子戲社?!?/br> …… 第182章 番外 又十幾年過去,研究所添了不少新員,吳碩帶兩個人去意大利參加研討會,下個月回來,所里只有戚鳳陽和三個年輕人。 自從戰時來到寂州,戚鳳陽就一直在研究所工作,偶爾離開,也是去參加畫展和演講等工作相關活動,或是去別的寺廟、石窟學習研究。 戚鳳陽一生未嫁,與壁畫、古寺為伴,致力于弘揚傳統文化,將身體和靈魂全部奉獻給了藝術。為的從來不是繼某人之志,而是真心熱烈地愛壁上的每一塊色彩、每一根線條。 她想讓更多的人看道它們,并為之沉醉,就像年少時的自己。 戚鳳陽每天都在等李香庭的信,可漫長的十幾年好似虛晃一下便過去了,她再也沒收到李香庭的來信。 即便知道兇多吉少,可她還是抱著一份希望,每周都會去一趟寂州城里,問有沒有寄到華恩寺的信。 這一等,就是十二年。 李香庭死前給寂州寄過兩封信,不像往常那樣——厚厚的畫和文稿,而是作為朋友、知己的一些話,一封給戚鳳陽,一封給吳碩。 可惜那兩封信沒能送到寂州,中途遺失了。 …… 又是一年冬,寒風呼嘯,穿殿而過,將香燭吹滅。 戚鳳陽重新點上燭,又添了炷香,她獨自立在空蕩的殿中,仰望繪滿云紋的藻井,仿佛也化為一朵輕快的云,自由地飄蕩。 她跟著壁畫里流暢的線條從東壁走到南壁,關上大門走出去,眺望遠方云霧中朦朧的山影,往下走幾步,坐到冰涼的臺階上。 臉上落下一絲涼意。 戚鳳陽抬起手,讓雪花飄落在手心。 前殿傳來歡聲笑語。 她看過去,只見講解員帶著四位外國友人進來,一個個臉上掛著興奮與感動的笑容,連肩上的雪都顧不上撣去。 如今,五洲四海的人們來到這里,只為一堵壁畫真容,全世界都看到了這些先人們用生命保護下來的文物,并無不為之驚嘆。 戚鳳陽蜷起手指,欣慰地微笑起來,心里平靜而溫暖。 當下的一切,皆如你所愿。 少爺,你看到了嗎? …… 杜召死于一九六二年,享年五十二歲。 鄔長筠并沒有想像中的崩潰。她親眼看著這些年杜召所經受的苦——無數個夜里因為幻肢痛而醒來,難以入眠;頭疼也越來越頻繁,因為那根細針移位,影響大腦,還偶爾出現手腳不受控制的情況。 所以,直到入葬,她都沒有留一滴眼淚。亦沒有痛不欲生,想追他而去。 人不該執拗于情情愛愛,它被放下,卻從未被遺忘且永遠深埋于心中,和骨rou血脈永遠連在一起。她還有很重要、更有意義的事情要做。 白礫大學畢業后一直留在北京,成了婚,還有了孩子。鄔長筠不想跟他們一起生活,獨自一人在小鎮,經營自己的小戲院,致力于戲劇傳承,還帶出許多優秀的名角。 后來戲院倒閉,她又舊疾突發,白礫不放心,堅決將她接到了北京照顧。 一九九九年冬天,又到了杜召的忌日,白礫把子孫都帶回來看他。 祭拜完,同往常一樣,先帶著孩子去車里等,留鄔長筠一人坐在墳前。 可能是因為常年練武的原因,她已至杖朝之年,卻仍身姿挺拔,精神氣足,絲毫不顯老態。 手上帶著杜召送自己的戒指,用布子輕輕擦拭墓碑上的照片。 另一邊,小孫女問白礫:“爺爺,為什么每次我們都比太奶奶先出來?” 白礫摸著孩子的頭道:“太奶奶想太爺爺,讓他們單獨待一會,我們在車里玩會,不急著走,讓太奶奶和太爺爺多說會話,好不好?” 小孫女乖乖道:“好?!?/br> 他們在車里等了半個多小時,還沒見鄔長筠回來。 白礫叫兒子過去看看,還沒靠近,就看到鄔長筠拿著一根小樹枝,在墓前舞棍,雖已高齡,但動作仍舊靈活,轉身漂亮,一舉一動干凈利落,乍一看身影,完全不像個老人。 白礫見兒子長時間沒回來,有些擔心,便跟了過來。 兩人靜靜站立,望著遠處那道英姿勃發的身影。 “爸,您還記得奶奶年輕時候的樣子嗎?” “當然,可謂是,絕代風華。”白礫長吁一口氣,回憶起小時候在延安的日子,“但她和父親一直忙于工作,后面又去了戰區,直到解放,我們才真正地生活在一起。她一生要強,只有父親能治得住。可惜父親走得早,你沒印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