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91節(jié)
杜召看著她剪短的頭發(fā)和熾熱的雙眸,沒有一句相勸的話。 兩人迎著光,并肩同行。 “我們一起,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 …… 十一月,慕琦在一次行動中暴露被捕,受盡折磨,寧死不屈,最終被日方處以死刑,享年二十八歲。 次年三月,辜巖云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雙面臥底。 九月,他從“滬江統(tǒng)一委員會”離職,來到南京繼續(xù)潛伏。 十二月,張蒲清因籌資抗日,被日方暗殺,死于開往天津的船中,享年三十一歲。 一九四三年八月,賀明謠跟著八路軍部隊在一次反掃蕩中犧牲,享年二十九歲。 一九四四年六月,中.-共滬江站地下黨程梅同志暴露,為免被捕,吞彈自盡,享年三十三歲。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投降。 同年十一月,芝麻轉(zhuǎn)移至重慶,繼續(xù)潛伏,于次年九月犧牲。 一九四七年,霍瀝破產(chǎn),舉家搬遷至新加坡。 一九四八年,班主趙敬之癌癥身亡,田穗擔任新班主。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新中國成立。 十一月,陳修原來到趙溪亭犧牲的地方。她怕黑,可高高的山坡,長滿花與草,還有無數(shù)烈士們相伴,應該不會那么寂寞吧。 他跪坐在墓碑前,放下一張報紙。 “我們又勝利了。” “以后的中國會越來越好,就像我們一直期盼的那樣。” 他抬手,撫摸簡陋的墓碑,輕聲呼喚她的小名:“小榭。” 他掏出之前送給她的婚戒,放在碑前:“想了很久,還是把它還給你。” 陳修原溫柔地彎起唇角:“不需要寄托的東西了,你一直活在我的心里。” “永遠。” …… 一九五一年春天,六陽縣的一個男人埋葬家犬,無意在樹下挖出一只提包,發(fā)現(xiàn)相機、膠卷和兩本筆記本,上交政府,才知東西所屬一位叫陳今今的戰(zhàn)地攝影師。 她的筆記里詳細描述了一路上有關戰(zhàn)爭、軍民生活等內(nèi)容,結(jié)合沖刷出來的照片,都成了珍貴的戰(zhàn)時資料。 當年趙二勇并未領會陳今今臨走時囑托自己的話,她被日軍帶走后,趙二勇便去參軍打仗了,兩個月后,死在了一次戰(zhàn)役中。 四月,西山的老槐樹開花了。 一群孩童到山上抓野兔,看到滿樹槐花,一個個爬到樹上摘花回去讓母親做槐花餅吃。 一個女孩發(fā)現(xiàn)了樹洞的布袋子,拿出來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新奇的小玩意,拿回家把玩,新鮮感過了,便隨手扔在家中的桌子上,直到在城里讀書的jiejie放假回家,才發(fā)現(xiàn)是個微型相機和膠卷。上交后,結(jié)合先前發(fā)現(xiàn)的手稿與照片資料,各大報社將日軍在戰(zhàn)時犯下的惡行刊登公眾。 陳今今用自己的死換來了真相的揭露,可面對諸多無可抵賴的鐵證,得到的仍舊是日本右翼的否認與對自己國民的隱瞞。 五月,寂州壁畫研究所擴建。同時,寂州大學設立壁畫專業(yè),吳碩任藝術學院院長兼研究所所長,戚鳳陽任副所長。 這一年,她已經(jīng)二十九歲了。 趙淮和文瑾結(jié)了婚,四九年便離開寂州,前往北平工作,只有她和吳碩仍堅守在這里。 吳碩娶了妻,還生了兩個可愛的孩子。孤家寡人的,始終只有她一個。 可戚鳳陽從未覺得孤單,她以藝術為食、與佛像為伴,致力于傳揚民族文化,帶前來考察的學生和社會人士學習,生活一直是充實而有意義的。 研究所發(fā)展越來越好,去年初,他們還去三個國家辦了巡展,票一經(jīng)發(fā)售便被一搶而空,文創(chuàng)產(chǎn)品也盡數(shù)售完。 看到全世界越來越多的人了解我們國家的傳統(tǒng)藝術,中外越來越多的學者來到寂州研究壁畫并主動傳揚出去,他們由衷感到高興與自豪。 最近離奇地接連下了一周雨,天放晴后,戚鳳陽把部分研究資料搬出來晾曬。 她站在烈陽下,看著李香庭這些年寄回來的手稿,有臨摹品、文章,堆壘起來,趕上一個大漢的高度。 她隨手拿起一張,觸摸上面俊秀的字跡。 十一年了,少爺,你還不回來嗎? 戚鳳陽寄出去的信從來沒有收到回復,因為一來一回,往往都得一兩個月過去,李香庭可能早就不在寄件的那個地址了。 這十一年,他一次都沒回來過,戚鳳陽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又要往哪里去,時不時收到裝滿一沓紙的信,知道他還活著就足夠了。 李香庭并沒有老很多,除了黑點,輪廓明顯了點,同剛出寂州時沒什么兩樣。 他在很多寺廟待過,也在幾個繪滿壁畫的石窟住過一年半載,寫了無數(shù)稿件,畫了無數(shù)小稿,全部寄給寂州,供他們參考、學習并整理發(fā)表,為中國壁畫史研究做出卓越貢獻。 徒步萬里,涉足全國,繪千里畫卷,渡千萬亡魂,十一年一晃而過,李香庭已經(jīng)快四十歲了。雖歷盡千帆,那對黑潤的眼睛仍舊清澈透亮,甚至像個孩童一樣純凈。 一顆心,也從未改變。 他曾到廣州找過李香文和李香岷,不幸的是李香文死在一次日軍空襲中,只剩下兄嫂獨自帶兩子生活;而李香岷考上空軍學校,十九歲上戰(zhàn)場,和敵機在空中同歸于盡,尸骨無存。 他從兄嫂口中得知,當年李香楹跟平殊私奔去了廣州,平殊給一個大戶人家跑貨,因緣際會救了東家,東家?guī)錾猓チ讼愀郏尷钕汩豪^續(xù)讀書。后來打仗了,平殊帶人給戰(zhàn)區(qū)送物資,途中被炸死,李香楹輟學去做了戰(zhàn)地護士,至今生死不明。 秋天,李香庭來到一個江南小鎮(zhèn)。聽聞解放后,鄔長筠便辭去軍中事務,來到這里過清靜日子,開了家小戲院,帶一群徒兒。 他找到戲院,沒有進去,立在外面等待,直到人出來。 今天晚上沒排戲,鄔長筠傍晚便要回家了,她望著候在路燈下的僧人,遙遠的記憶瞬間沖入腦海,她也與哥哥十幾年未見了。 帶他回家前,得先去一個地方。 鄔長筠同李香庭散步到鄉(xiāng)鎮(zhèn)小學,在校門口的樹蔭下站著,看一張張稚嫩可愛的面孔從身前而過。 “包袱放下來吧。” 聞言,李香庭將背后的布袋放到腳邊,沖她微笑:“習慣了,不覺得重。” “你一點都沒變。”鄔長筠凝視著他純凈的面孔,“我去寂州找過你,阿陽說你去苦行了。” “是。” 他的僧衣盡是補丁,布鞋也縫縫補補,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不回去看看他們?” “路還很長。” 說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校內(nèi)走出來。 “出來了。”鄔長筠朝他招招手,“阿召——” …… 杜召在這兒做數(shù)學和英文教師,學生少,工作也不忙,過得相對清閑。 他們家在鄉(xiāng)下,自己蓋的房子,門口有塊田,種些瓜果蔬菜,還養(yǎng)了條可愛的小白狗。 鄔長筠當年小腹中槍,傷到zigong,不能生育。阿礫又去北京上大學了,家里只有他們兩口子,簡簡單單的小日子,平淡且幸福。 李香庭并非只來探望兩人,昏黃的燈光下,他從襤褸的僧衣內(nèi)掏出一張泛黃的合照,遞與鄔長筠:“施主有沒有見過照片的這位女子。” 鄔長筠接過照片,視線掠過明盡、燈一,落到陳今今身上。 “你等一下。”鄔長筠看著照片里笑容燦爛的姑娘,覺得有點眼熟,但又不敢立馬認定,將照片遞去給正在廚房燒飯的杜召。 不一會兒,兩人從廚房走出來。 杜召小心捏住照片邊緣,凝重地看向李香庭:“她是你什么人?” 李香庭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說:“一位故人。” …… 找了十一年。 十一年…… 李香庭這才知道,她沉睡在西南深山之中。 他不再漫無目的地尋找,按照杜召畫的地圖,直奔那片深林,去再看她一眼。 三個月,一千六百多公里長途跋涉,跨越千山萬水,走過茫茫樹林,他終于找到那塊陳舊的墓碑。 他看著木碑上刀刻出的“陳記者”三字,靜靜立了許久……許久…… 闊別多年,一時,竟半句話說不出口。 冬風拂過墳邊的枯草,左搖右晃,刮在他輕薄的僧服上,像是愛人溫柔的撫摸。 李香庭起身,跪坐到墳邊,小心地移走一草一木,捧起一抔又一抔土。 傷痕累累的骸骨逐漸顯露,她的左小臂斷裂,右大臂斷裂,肋骨斷了兩根……鄔長筠和杜召沒有與自己細說陳今今遭受過什么,可看著眼前的一切,他什么都明白了。 李香庭脫去寬大的僧袍,躺到她的身邊,擁抱斷裂的白骨。 將以余生共眠。 佛教修的是超出輪回,可我從不祈盼能夠超脫、修成正果。 我還想入輪回,想再次遇到你。 下一次,我一定不會放開你了。 他溫柔地注視著久別的愛人,笑著闔上雙眸。 十一年漫漫長路,從今以后,再也沒有明寂了。 “今今,我把李苑還給你。” …… 風雪夜幾日,滿山積白。 有獵戶出來活動,相伴的獵犬忽然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 獵戶往后抹了把厚重的毛帽,一邊高聲呵斥一邊走過去,聲音在山林幽幽回蕩。 走近了,卻見狗扒開厚厚白雪,一個男人摟著白骨,臉上蒼白無色。 死了,rou身卻無半點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