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85節
那裁縫是賀明謠兩個多月前從鎮江找來的流民,家被炸沒了,會裁布做衣裳,便出錢在滬江幫他開了個店,以便配合自己行動。她同時安排了人在裁縫鋪遠處盯梢,一發現日本兵過來,立馬打電話到裁縫鋪報信,老板便按賀明謠交代的,找個火盆,將一疊紙燒掉后迅速撤離。 等過來抓捕的日本兵到,只發現一盆剛燒完的灰燼,和故意遺漏在桌底的一張寫有譯碼的電報,內容為——收杜入獄,伺機營救。 日方上下最近本就惱火,任何風吹草動都不放過,諸多確鑿證據,杜興難逃一劫。 他矢口否認,酷刑挨個走一遍,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杜興為日本人做事這么長時間,再清楚不過他們的手段,不吐出點什么,他們是不會停止拷打的。栽贓自己的人明顯是很久之前就做好準備,不但要致自己于死地,還要受盡折磨、不明不白地痛苦而死。 他左思右想,決定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設法逃命。 于是,等到天快亮,杜興按壓大腿短肢,使傷口再次出血,痛得在地上打滾,緩下來后,故意裝暈,等日本人發現后,必然將自己送去醫院緊急處理。因為他知道,審不出有用信息,那幫狗日的是不會輕易讓自己輕易死掉的。 果不其然,他們發現杜興傷口大出血不省人事后,立馬就近送去了由日軍派員控制的醫院。 夜深人靜,病房門外守著日本兵,打起呼嚕來。 杜興倏地睜開眼,小心翻身滾下床,一路輕聲往窗戶爬去,他手扒著窗臺站起來,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 雖屁股落地,斷肢也痛到半邊身都麻木了,但此刻活命最重要,他顧不得疼,伏在地上,往遠處的狗窩爬去。 …… 再醒來,鄔長筠被戴上腳銬,鎖在了床上。她翻身下床,拉得鐵鏈“光光”響。 阿海聞聲進來,關上門,見鄔長筠面有慍色,忙道:“你先別發火,我有一個好消息。” 鄔長筠冷靜下來。 阿海走近,按她雙肩坐下:“好好養著,別亂動。” “什么消息?” “杜興被日本人通緝了,理由是共.-黨。” “他?他一坨狗屎,也配與我們為伍。” “肯定是誣陷啊,有人想讓他死。” “漢jian走狗,就算我們不解決他,也有別人盯著,不奇怪。” “還有一個好消息。”這幾日煩心事太多,阿海難得露出點輕松的笑容,“亞和商社兩個大人物出問題,暫時被封查了,杜召被轉移回紅公館,后天要被送到南京,公開處以死刑。” “什么路線?” “還在查探。所以再等等,哪怕再煎熬,我們得有計劃地行動。” “我們?你要幫我?” “我幫的不是你,也不是某一個人。”阿海忽然一本正經道:“幫的,是中國;守的,是華夏血脈;為的,揚我國威。” …… 杜興一直在狗窩里躲著,這還是曾經的法國人院長為他愛狗筑造的小木屋,后來人調走了,狗也被帶走,現在這里住了條溫順的小黃狗,杜興就這樣窩在狗窩里一天一夜,餓極了,為保體力,趁人不注意,便去狗盆里搶兩把飯吃。 第二天夜里,杜興等周圍安全些才偷偷離開醫院。他不敢回家,腿腳不方便,得避免去一切危險環境,可身無分文,連離開的路費都沒有。 于是,他打扮成乞丐模樣,灰頭土臉的,拄著個木棍子蹲守在一家生煎鋪附近,等賀明謠出現。 她很喜歡這家生煎,基本每兩三天都得來買一次。 守了兩天,杜興才等到人,他抄近路跟上,在一個巷口忽然將人拽進來。 賀明謠驚訝地看著他:“盛邦,你怎么——” 杜興捂住她的嘴,巡視四周,將人往深處拉到一個安靜的地方,什么話都沒說,就去擼起她的袖子,取下玉鐲和手指上金戒指,又要拽她領口。 “盛邦,你要干什么?” “項鏈給我。” 賀明謠沒有阻止他,任他將鉆石項鏈取去。 杜興把東西放進口袋里:“身上帶了多少錢?都給我。” 很明顯,這是要跑路,賀明謠將手提包塞給他,心疼地打量他脖子上的鞭痕:“他們對你用刑了。” 杜興顧不上寒暄,將包里的錢全掏出來:“等我安頓好了再派人來接你。” 賀明謠忽然摟住他:“不,帶我一起走。” 杜興愣了愣,沒想到這種時候她竟然愿意冒險跟自己逃亡。 “盛邦,我只有你了,我好害怕,我不敢一個人在家,你帶我走,好不好?我不怕吃苦。” 杜興推開她:“跟著我不安全,我現在自身都難保,還行動不便,隨時可能被抓。” “我扶著你,我當你的另一條腿。”賀明謠眼淚盈盈,拉住他的手覆在自己小腹,“我懷孕了。” …… 做他們這行的都得留條后路,杜興在一處廢棄面粉廠藏了輛車,這會就用上了。他腿腳不便,臨時教賀明謠開車,兩人趁夜從野路走,離開了滬江。 天明不宜行路,容易暴露,早上,兩人停在樹林里,吃了些餅子。 賀明謠去溪邊打點水回來,將盛水的大葉遞給他。 杜興接過來,有些動容:“辛苦你了。” “不辛苦。” “住旅店不安全,我們將就幾天,吃完了你去后座睡會。” “我不困。” 杜興緊握著餅子,想起往昔種種,心疼又懊悔,手摸向她嘴角還未淡化的淤傷:“謠謠,對不起,我那時完全沒法思考了,突然失去腿,對我打擊太大。” 賀明謠微笑:“沒關系,我理解的,要是我,一時也無法接受。” “謠謠。”杜興長嘆口氣,“之前打你,也是因為太愛你,太在乎你,怕你不愛我,怕你離開我,我一直懷疑你心里還有……”他停頓兩秒,“算了不提他,反正他也活不了了。謠謠,我們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先找個鄉下把我傷養好,等行動方便點,再去香港或是國外,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他垂眸,看向她的腹部,“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 “好。” 杜興緊緊摟住她:“謠謠,我愛你,我愛你十幾年了,我一直那么努力往上爬,不僅是為了出人頭地,還為了你能高看我,真正愛上我。你能跟我一起走,我——”他臉埋在她頸窩,“我很開心。” “我知道。” 他松開賀明謠,動情地吻向她嘴唇。 賀明謠倏地躲開:“孩子,不好,才一個多月。” 杜興傻笑兩聲,親了口她的臉頰:“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希望是女孩,像你,漂亮。” “都可以,男孩好,女孩也好,只要我們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的就好。”賀明謠將他推遠些,“盛邦,以后再也不摻和政治上的事了,好嗎?” 杜興頻頻點頭:“我算是徹底看清日本人的嘴臉了,不管我為他們做了多少事,只要有一點嫌隙,所有努力就都白費,這幫鬼子,打我的時候一點舊情都不會念!” 賀明謠心疼地看他臉上的傷:“很疼吧?” 杜興搖搖頭,指腹撫平她緊蹙的眉心:“不疼了,有你關心,哪里都不疼了。” 吃飽喝足,兩人到后座相依入睡。 杜興難得安心睡一覺,卻做了個噩夢,夢到杜震山、杜和、杜召、杜占拿槍指著自己,還有杜安、杜元和jiejiemeimei們,戳著脊梁讓自己去死。 他猛然驚醒,看到熟悉的車頂,大松了口氣,抬手去擦額上的汗,才發現手腕被拷住,而另一頭拷在車上,他怔了幾秒,看向四周:“謠謠,謠謠——” 賀明謠出現在車窗外,沉聲道:“醒了。” 杜興晃了晃手:“謠謠,我的手。” 賀明謠提起一桶汽油,倏地潑了上來。 杜興被濺了一身,不解地看著她:“謠謠,你干什么?” 賀明謠從車尾繞過去,潑了一圈。 杜興要去開車門,卻發現兩邊都被卡死了,他又朝向另一邊車窗:“謠謠!你要干什么!” 賀明謠沖他笑了笑:“還能干什么?燒了你啊。” 杜興愣住了:“不,你昨天才說——”他詫然反應過來,勃然變色,怒吼道:“你騙我!你個臭婊子,騙我!” 賀明謠潑完了,將油桶扔掉,立在窗外靜靜看著他:“害怕啦?” “你放了我,我既往不咎。”杜興手死死扒著窗祈求,“我們好好的,一起離開。” “一起離開?我才不要,你太讓我惡心了,跟你在一起一分一秒都讓我想吐,我恨不得把你剁碎了扔進糞池里。” 杜興一邊掙扎一邊求她:“謠謠,別這樣,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 賀明謠拿出打火機,“卡嚓”一下。 杜興嚇得一抖:“我是真的愛你!我沒有騙你,謠謠,我愛你,我知道你恨我過去打你,我錯了,我帶你和孩子離開,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保證,再也不打你了!” 賀明謠輕蔑地笑了笑:“孩子?你真天真,我怎么可能讓自己懷你的孩子?自打你第一次強.-jian我,我就一直在喝避孕湯。” “為什么!”杜興瞋目切齒,死死掐著窗框,手指都白了,“你是不是一直想著杜召!” “是啊,我一直喜歡他,每一次,我都把你幻想成他,每一夜,都騙自己躺在旁邊的男人是他。” 杜興氣得快要七竅生煙,瘋狂地掙扎,手銬不停晃蕩,把手腕都磨破了。 “我從九歲就喜歡他,每次去杜家,都是為了和他在一起,我從來,從來都沒有注意到過你。” 杜興抱著頭嘶吼起來:“別說了,別說了!” “我偏要說,你哪哪都不如他,小時候不如,帶兵時不如,你就是個只會勾引人的小妾生的賤種,一直到現在,你永遠是個一無是處的敗者!人人喊打的漢jian!你的臭名會千古流傳下去,而他不管生死,都是個英雄。” 杜興手伸出窗,朝她抓過去:“賤人,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賀明謠鄙夷地笑了起來:“瞧瞧你現在的樣子,真可憐。”她斂起笑容,“再告訴你一件事,我是個臥底,代號朔月,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加入軍統,在你身邊套取情報,家里的電臺和那些證據是我放的,舉報信是我寫的,裁縫鋪的人,也是我安排的。” 杜興氣得直抖:“你一直跟我演戲!” “是啊,我演得好嗎?”賀明謠看著打火機上搖曳的火苗,“真好,是不是?” “為什么?”杜興又恨又絕望,眼淚掉了下來,“為什么騙我?” “為什么你不知道嗎?”賀明謠目光回到他身上,“你強占我,害得我家族蒙羞,害我的母親恥辱自戕,害得我唯一的親人都沒有了!” “我沒想讓她死!我只是想娶你!誰讓她自殺了!” “我賀家滿門忠烈!”賀明謠倏地將打火機投擲過去,“你個喪盡天良的賣國賊!別想污我祖墳!” 打火機飛了過來,頓時大火蔓延,杜興瞪大眼,連連往后躲:“不,不——謠謠,放了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岳母,我不該對你那么粗暴,你打我罵我,你讓我做什么都行,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