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21節(jié)
“大度,不愧是長輩。”杜興給他鼓起掌來,“說起杜召,也不知道他現在干什么呢?這大冷天,瞧咱們冷手冷腳的,估計人家熱被窩里拱——” “外面這么亂,你不去指揮下?”陳修原直接打斷他的話,“我一會得去查房了,要不要再檢查一下?”他攤開手臂,平靜地俯視著杜興。 這是攆人了。 “小舅這是哪里話,我們的關系還用搜身?”杜興手撐著桌沿站起來,張開手臂大伸個懶腰,轉了轉脖子,挑下眉梢,又盯著陳修原:“小舅來滬江這么久,我還沒請你吃個飯,什么時候賞個光?”他自個兒定了下來,“不如就明天吧,六號,好日子?!?/br> “明天要——” “欸——”杜興不容他多說,把桌邊的碎屑往里面撣撣,“天大的事也得吃飯啊,就這么說定了,明晚七點,江海飯店定個包廂等你和小舅媽,回頭我把杜召也叫上?!闭Z落,他便往門口去,剛走出去幾步又折回來,朝陳修原伸出一只手,表情忽然變得異常嚴肅,“你會來吧?!?/br> 杜興本就心思深,陳修原看他這認真的眼神,再拒絕,恐惹人生疑,不過是一頓飯而已:“好?!?/br> 杜興旋即笑了起來:“我就說嘛,小舅哪能一點面子都不給,你不來,我可得一直等著你。” 聽聽。 陳修原只微笑:“多謝好意?!?/br> “這么客氣,”他晃晃一直懸著的手,“我們是親戚嘛。” 陳修原看向杵在自己面前的手,握上去:“那你去忙吧,有情況隨時找我?!?/br> 杜興手指從他手掌滑過,沒有時常弄槍使刀的老繭,遂落下手:“你忙。” 陳修原見人抄著口袋出去了,抬起手,看一眼光滑的掌心,夾了塊棉簽消了消毒。 …… 為了不惹人生疑,第二天,杜召堅持出門。 上午去了趟船運公司,下午到亞和商社坐坐。 杜興本想打電話找他去,見人辦公室門開著,伸頭瞄一眼,邊敲墻邊走進來:“等會一塊兒吃飯去。” 杜召正低頭看貨單:“不去?!?/br> “小舅和小舅媽也在?!?/br> 杜召這才抬起臉:“你做東?” “你要掏錢也可以。”杜興雙手撐在桌上,笑起來,“開個玩笑,去不去?” “好啊?!?/br> 杜興打了個響指,轉身走了:“晚點見?!?/br> 杜召目送他出去,垂下眼,目光落在紙上,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這個時候吃飯,他想干什么? …… 杜興沒坐杜召的車,一人一輛開到江海飯店。 陳修原下午沒上班,在家里休息了幾個小時,睡不著,便早些過來了。杜興提前訂好了包廂,他報上名字,便進來坐著等。 杜興見包廂里只有他一個:“小舅媽呢?” 陳修原:“在戲院忙,她不愛熱鬧,我們聚就好?!?/br> “掃興?!倍排d冷笑兩聲,拉開椅子坐下來,“等等,還有個人?!?/br> 話音剛落,有人敲門。 侍應生推開門,請人入內。 杜興一見她,立馬站起來迎:“謠謠,快過來坐。” 賀明謠被他摟住,往里走。 杜興抵抵她:“叫人啊?!?/br> 賀明謠趕緊喚:“小舅。”她又看向杜召,只敢倉促地瞥一眼,“五哥?!?/br> 陳修原點了個頭。 杜興扶她坐下:“別拘謹,都是家人?!?/br> 杜召望著賀明謠,她雖打扮得雍容華貴,帶了一身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但整個人透著一股喪氣,怯怯的,還在強裝淡定。 杜興吩咐侍應生:“上菜吧?!?/br> 陳修原對賀明謠道:“上回見你,還是五年前?!?/br> 賀明謠應聲:“是的,好久不見,小舅還好?” “好?!标愋拊蛄恐澳闶遣皇娣幔磕樕孟癫惶谩!?/br> 賀明謠趕緊搖頭:“沒有,我很好。” “她就是太久沒見故人,心里忐忑又激動?!倍排d拉住她的手,“是吧,謠謠?” “是——是?!?/br> …… 鄔長筠今晚沒登臺,站在座后看玉生班里的人表演,在經歷了戰(zhàn)亂、散班和重組后,大家明顯更加珍惜這個舞臺,從前總是偷懶的幾個人這段時間也勤奮練功,有了很大長進。 鄔長筠欣慰地看著她的朋友們,聽座上陣陣喝彩聲,由衷地為他們、為戲劇感到高興。 戲臺二道幕。 趁這功夫,兩個男人嗑著瓜子說話。 “你聽說了嗎?昨晚滬江醫(yī)院出事了。”男人左右瞄一眼,臉湊到另一男人臉邊,小聲說了句,“死了個大漢jian,聽說是特務干的?!?/br> “真的假的?” “哪能有假,我表叔就在現場,聽說抓走了好幾個人去審?!?/br> “抓到特務沒?” “還不知道呢。” 小鑼聲又起。 “等會再說,聽戲,先聽戲?!?/br> 他們認真看戲了。 鄔長筠卻心慌起來,想起中午陳修原同自己說要和杜興去吃飯,他為什么沒提這件事? 早不吃晚不吃,偏偏這個時候吃,鴻門宴?還是什么? 她有些站不住了,往后臺去,穿過備演的人群找到趙敬之:“班主,你盯著點,我出去一趟?!?/br> “行。”班主忙得團團轉,也沒來得及問她干什么去,又張羅人去了。 鄔長筠套上大衣,一頭扎進大街里,頓時臉上涼絲絲的。 下雪了。 不知什么時候就開始下的,地上已蒙了一層雪。 她攔了輛黃包車:“江海飯店?!?/br> 雪被車馬人流碾平,路有些滑,車夫一個拐彎,差點摔倒。 鄔長筠抓住車穩(wěn)住身體,見車夫一直打滑,便叫住人:“放我下來吧。” …… 飯桌上,杜興的話最多,一直滔滔不覺地講小時候的事。 杜召和陳修原偶爾應上一句。 “還記得那會小舅老是演我們爺爺,明明就比我們大幾歲。 有一回躲貓貓,他偷偷跑到到家里唱堂會的戲班子里,藏人家戲服里,害我們到處找不到。 小舅當初一定想不到,以后娶了個唱戲的回家。 這叫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 杜召一手持杯,一手落在下面,輕輕拉了下桌布。 陳修原余光掃過來,看他藉著與杜興的視線盲區(qū),用手在腿上打暗碼。 他在說自己受傷了。 陳修原領會,輕輕松了下領帶,示意收到。 杜興又給杜召倒?jié)M杯酒:“來,我們兄弟兩再喝一個?!?/br> 杜召毫不顧忌身上的傷,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 陳修原在旁邊看著心疼極了,忽去拿酒瓶,自己倒了一杯:“杜興,我陪你喝兩杯,謝謝今天的款待?!?/br> 杜興略感驚訝,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站起來:“來,小舅,我敬你,感謝你百忙之中賞臉陪我們這些小輩吃飯?!?/br> 陳修原一飲而盡。 杜召知道陳修原這是幫自己擋酒,眼看他又要倒一杯,手伸過去,按下酒杯:“我可不想扛著你回去?!?/br> 陳修原推開他的手:“沒事,偶爾放松一下,天天在醫(yī)院見血見傷的,壓抑。” 杜興用筷子敲了幾下杯子:“我就欣賞小舅這種性格,該收斂收斂,該放肆就放肆,來,我再敬你。” 陳修原一口悶下,深深皺起眉頭。 飯吃得差不多了。 杜興酒興高至,提議道:“我們去泡澡吧?!鞭D個臉對賀明謠道:“等會讓車子送你回去?!?/br> 杜召放下杯子:“不去了,困?!?/br> 杜興懶懶笑道:“真困還是假困?難得聚齊,別掃興啊?!?/br> 陳修原也擺手:“暈了,下次吧,酒后可不能立馬泡澡。” “別啊,這么點酒,又沒喝醉,等到了那也完全醒了,我經常這樣,泡一下舒服得很?!倍排d站起來,徒手捏了顆花生米扔進嘴里:“小舅要學會享受生活,天天悶頭工作賺錢,也不怕老婆跑了,對吧,五哥?” 門忽然被推開,“咚”的一聲撞到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