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199節
遇到熟人,今晚不宜行動,但好不容易混到這了,她又不想就此放棄,何況弄死了一個日本女人,尸體被發現,以后再想進來就沒那么容易了。 她回想起祝玉生的尸體被高高掛起,最后面目全非的樣子,咬咬牙,還是決定冒險一試。 不能再這么待下去了。 鄔長筠看向杜召的腕表,七點四十九了。 倡吉會館是從前的芙月齋改造的,包廂呈口字狀,中間設有水池和涼亭,據說是請風水師傅算過的,每一棵樹、一座橋的方位,都有講究。 據她前幾天觀察,每晚八點整舞伎們都會涼亭里表演,彼時,各個包廂便可拉開后門進行觀賞,這是找到佐藤三郎所在位置最直接的辦法。 鄔長筠拿起酒壺給杜召倒酒,故意手一抖,將酒灑到他身上,立馬跪伏在地上,用日語道:“對不起。” 杜召俯視著趴在地上的人:“滾出去。” 鄔長筠知道,杜召這句“滾出去”,不只是滾出房間這么簡單。 她立馬起身退出去。 走廊靜悄悄的,偶爾從包廂傳來一陣笑聲。 鄔長筠找到集合的舞伎隊伍,趁她們不注意,溜到隊伍最后,往涼亭方向去。 八點整,各個包廂的后門被拉開,有些客人走出來,坐在檐下的蒲團上,邊喝酒、吹風,邊欣賞歌舞。 鄔長筠站后排邊上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可就算裹了十層衣服,再濃妝,杜召也一眼認出人來。 仲村治喝多了,邊看表演邊哼小調,不一會兒,倒在桌上睡了。 杜召握拳,看她熟練的動作,混在這群舞伎里,毫無違和感。 這女人,什么時候學會這些的? 她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殺人? 自己并未下達任務,她又擅自行事了! 杜召走出后門,立在檐下,目光始終落在鄔長筠身上。 她的眼神雖不直白,但總流轉向一個方向。 杜召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是自己左側第二間包廂——楓室。 這女人。 太膽大妄為了。 鄔長筠覺得自己被束縛在一個十分厚重又拘束的殼里,每個動作都非常的憋屈。 這個舞,是她近幾天偷學來的,自己從小學京劇,對肢體上的動作拿捏很容易,學東西又快,看幾遍,回家練一練,便演得有模有樣。 鄔長筠太討厭這個國家的舞蹈了,雖然藝術不分國度,應該尊重,但她還是無法欣賞。 鄔長筠一直作武生、武旦,習慣了打打殺殺,扮得皆是英姿颯爽的豪杰英雄,雖然辛苦,但每一次演出都酣暢淋漓,不像現在這個舞蹈,一套動作并不難,卻緩慢、克制,充滿了壓抑,這無疑是對一個武打戲曲演員身心極端的折磨。 近二十分鐘的表演。 終于,結束了。 舞伎們沒有立刻退場,而是朝四下分散,通過水池上架的橋去往各個包廂陪客人喝酒,還會另收費用進行私下表演。 鄔長筠跟在兩個舞伎后面,踏過狹窄的橋,直奔佐藤三郎的包廂去。 她老早就看到杜召了,瞧他的眼神,仿佛要宰了自己似的。 偏巧他的包廂就在佐藤三郎隔壁的隔壁,要過去,得從他面前經過。 鄔長筠低著頭往前走,權當沒看到他。 誰知杜召上前一步,踩住了自己拖地的裙擺。 鄔長筠用力拉了一下,抽不出來,抬臉橫了他一眼,這么多雙眼看著,她不敢聲張,更不敢掙扎。 杜召一臉陰冷,握住她的手腕將人拽進隔壁空著的包廂,他關上門,壓著聲音質問:“你想干什么?殺人?楓室那個藏青色和服的日本人?” 鄔長筠甩開他的手,揉了揉手腕:“挺聰明嘛。” “你眼睛都快長他身上了。”杜召往前逼近一步,俯視著淡定的女人,“殺他干什么?” “跟你沒關系。”鄔長筠往后門去,“別礙事。” 杜召把人拉回來:“四面八方都是日本人,外面還守著幾個日本兵,你殺了他能出得去?” “這是我的事。” 杜召看著她堅定的眼神,又氣又無奈:“筠筠,我早說過你太自負了,早晚吃虧。” “吃虧也好,死了也罷,跟你沒關系。”鄔長筠推他,“滾開。” 杜召不放:“你給我回家去老實待著。” 鄔長筠掙脫不開,想踢他,這礙事的裙子束住腿腳,根本抬不起腿,反而因力氣太大被裙擺絆一下,踉蹌一步,往他懷里倒去。 杜召伸手扶她:“這么想投懷送抱。” 鄔長筠迅速折住他的手臂,將人反扣住。 “你厲害,行了吧?”杜召背對著她,任她鎖住自己雙手,“功夫再好也是血rou之軀,你再快,能快得過子彈嗎?” “你別多管閑事就行。” “杜先生——”門外忽然傳來呼喚聲。 杜召手一轉,脫開她的桎梏,反將人放倒,壓在地上。 “末舟君,你跑哪里去了?”聲音停在門口,仲村治忽然拉開門。 杜召身體沉下來,手握住她的脖子,吻了上去。 鄔長筠沒掙扎,瞪著眼睛任他啃咬自己。 仲村治見纏綿的男女:“抱歉抱歉。” 杜召松開鄔長筠,沾了一臉她厚重的粉和口紅,回頭對杵在門口的人道:“仲村君,真擾人雅興。” “真是抱歉,你們盡興,我就不打擾你了,”他剛要關上門,又道:“別忘了我們的事情,改日再約,我……嗝——我先走了。” “不送。” 門被關上。 杜召垂眸,看著身下的女人,又要親下去。 鄔長筠別過臉躲了:“滾開。” 杜召頓了下,臉埋道她頸邊,鼻尖蹭了蹭她的耳朵,聲音溫柔幾分:“殺他干什么?” 鄔長筠坦白:“你不是一直問我為什么從法國回來嘛。” 杜召沉默了。 “我師父死了,尸體被吊在牌坊上兩個多月,都快風干了,佐藤三郎干的。”鄔長筠抬起手,給他看手心的疤,“我給他尸體化戲妝時戳的,這個疤,時刻提醒著我,血海深仇。” 杜召抬臉,輕輕擦去她嘴角被自己親花掉的口紅:“求我,我幫你。” 鄔長筠頓時想起多年前被幾個流氓纏身,在花階門口碰上他時,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做夢呢。” 杜召笑了:“脾氣還是沒變,龍潭虎xue,你一個小蝦米,能吃得了誰?就算你是一頭猛虎,但好虎難架群狼。” “我自有辦法。” “你連我都打不過。” “這衣服施展不開。” “那你脫了,我們再試試。” 鄔長筠聞言,更惱了,抬手推他,可他又重力氣又大,紋絲不動:“起來。” 杜召反往下沉兩分,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他凝視著涂滿白.粉的臉,用手指蹭了兩下,嘆道:“同樣是涂脂抹粉,還是我們中國的戲劇妝容好看。” “終于說句人話了。”鄔長筠輕蔑地看著他,“你還知道是我們中國。” 杜召起身,伸出手:“起來吧,回家。” 鄔長筠自己坐起來,剛要站起來,不小心踩到裙擺,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杜召瞧她氣鼓鼓的模樣,不禁又笑了,伸手拉一把,將人拽起來:“別再穿和服了,一點都不適合你。” 鄔長筠搡開他,什么話都沒說,拉開門。 剛邁出去,后院傳來驚叫。 怕是自己藏在柜子里的死人被發現了。 鄔長筠更窩火了,如今,她只能盡快離開,防止事情敗露。 杜召走出包廂,看她邁著小碎步,貼墻快速移動,可愛極了。 他沒再跟上去,手半插著西褲口袋,看向佐藤三郎的房間。 鄔長筠脫下礙事的和服,里面是利索的黑色短衣衫,趁亂放了把火,按原計劃撤退。 這個點,幾個中國女孩都被關在房里,等到九點才會被放出來,進行晚場表演。說是表演,實則就是做幾個動作、露個臉,供客人免費挑選,以此為噱頭,吸引人消費、過夜。 鄔長筠來到關押她們房間,推門進去,與看管她們的游女四目相對。 “你是誰?干什么?” 鄔長筠上前一刀割了她喉嚨,隨即往里面去,看著嚇得縮在角落的女孩,點了六個:“跟我走。” 女孩見她是中國人,甭管好壞,哪怕死了,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受折磨了,手牽著手起身。 剩下三個跪在地上搓手祈求:“帶我們一起走吧。” “下次來救你們。”鄔長筠帶著六人出去,到門口,又于心不忍,回來叫上剩下三個,“快點。” 前院失火,亂成一片,大家都去救火了。 鄔長筠是翻墻進來的,可帶著女孩們沒法翻墻,只能往后門走。 兩個武士守著門,鄔長筠小聲對她們說:“等我,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