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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麥子戲社在線閱讀 - 麥子戲社 第160節

麥子戲社 第160節

    明盡見他,立馬迎過來,李香庭上前一步,摟住他的脖子:“不出去,繼續念經吧。”

    明盡抬臉看他,眼淚流下來,他并沒有告訴師父外面實情,床上的燈一虛弱地問:“出什么事了?日本人……咳咳咳……又來了?”

    李香庭擦去明盡的眼淚,對燈一微笑:“沒事,日本兵搶點食物,一會就走了,沒人受傷,您放心。”

    燈一松口氣,閉上眼,接著念經。

    ……

    日本兵吃飽喝足,帶上些土豆和紅薯走了。

    他們過了幾天提心吊膽的安生日子。

    從前總愛笑的明盡也變得深沉許多,雖然能說話,卻不愿開口了,終日郁郁寡歡,除了念經就是默默打掃寺院,或者趴在水池邊,盯著空蕩蕩的池水發呆。

    一天傍晚,寺院門被敲響。

    李香庭放下畫筆,往大門口去,就見明盡領兩個老人和一個男孩進來。他們是住在西邊山口的農戶,家被日本兵燒了,無處可去,便想來尋一處庇護之所。

    燈一師父收留了他們,住在陳今今住過的房間。

    日本兵搶走一些食物,他們吃喝本就緊張,如今多了三張嘴,更難維持生活,眼看著地窖藏著的存貨快見底,李香庭出去跑兩趟,買了些回來,每個人都減少些量,為更多人活命。

    盡管李香庭囑咐大家不要出門,明盡還是想為他們多尋一些食物來,尤其是吳碩還沒康復,需要補充營養。

    他們三個平日忙,也不會時刻同自己在一起,明盡打掃完寺院,上完香,在佛前跪了會,便離開了。

    中午,吳碩去廚房弄點吃的,往常這個時間明盡都在燒飯,今日卻不知蹤影,他自己把水燒上,瞎鼓搗做了點野菜湯,叫幾個人來吃。

    李香庭見明盡不在,問:“明盡呢?”

    “不知道,可能跑山上挖野菜去了吧。”

    “明天我再進一趟城,你們有什么需要的統計好告訴我。”

    吳碩:“行。”

    王朝一:“我跟你一起去。”

    李香庭:“寺里更需要人。”

    王朝一長嘆口氣:“好吧。”

    ……

    直到晚上,都不見明盡蹤影。

    李香庭喂燈一吃完飯,幫他擦了擦身體,一句都沒敢提,怕他擔心,加重病情。

    他叫上王朝一將寺院里里外外都找了遍,又打著手電筒上山去,找到天亮都沒見人。

    李香庭越來越有種不祥的預感,剛到寺里,腳都沒歇,就要進城去。

    走出去不遠,看到一輛驢車朝寺院來,上面坐著一個男人,應該是中國人。

    李香庭心提到嗓子眼,大步跑過去。

    驢車停下來,男人站到地上,搓了搓凍僵的手。

    李香庭遠遠見明盡躺在后面的板車上,剛要斥責他不該亂跑:“不是叫你別——”

    話說了一半,頓住了。

    李香庭呆滯地注視著板上的人。

    送他回來的男人問道:“是你們寺院的和尚吧?今早被發現死在巷子里,警察看過了,說兇器是殺豬刀。”

    李香庭沒有回答,愣愣地站著,魂被拂來的冷風,一下子抽了個干凈。

    王朝一不放心李香庭,還是跟了過來,誰料剛出門看到兩人一驢杵在不遠,他飛奔過去,剛想逗驢,看到車上的人,也愣住了,隨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明盡——”

    明盡的僧襖被血染紅了,比他那日穿的袈裟還要紅,他的臉上、身上、四肢上,清楚地遍布十幾處刀痕。

    明盡平時干粗活沒少受傷,可李香庭從未聽他說過疼,即便膝蓋摔得血rou模糊,也笑著說沒事。這么多刀,他可曾喊過一句“疼”?

    王朝一的哭喊聲回蕩在空曠的荒野中。

    男人嘆了口氣,從尸體腳邊拿過一個布袋子:“這是壓在他身下的,米價這么貴,估計跑了不少人家才化緣到的。”

    李香庭打開布袋,看到里面紅色的大米,一粒一粒,鮮艷又飽滿,像一顆顆子彈,直朝自己的身體打過來。他握緊布袋,用衣袖去擦明盡臉上的血,卻怎么也擦不干凈。

    王朝一拉了拉他:“老師,帶他回去吧。”

    李香庭像沒聽到似的,手指被血染紅了。

    “老師,帶他回他師父身邊吧。”

    “老師——”

    李香庭忽然將明盡緊緊抱在懷里,臉埋在他的脖頸里,整個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

    那個冰冷的早晨,有人死了。

    有人還活著,卻被活生生剮了心。

    ……

    第92章

    燈一為明盡誦經三天,不吃不喝。

    他們幾個很擔心燈一的身體,他重病在身,若是出個三長兩短,寺廟無主,日本人到時只會更加猖狂。

    寺里需要主心骨,即便再絕望,李香庭也強忍著,這么大幫人得照顧,他知道自己不能垮。

    明盡的死是日本人干的無疑,可沒辦法,任何證據都沒有。李香庭跑遍大街小巷,想尋求點人證,可沒有一個人目睹明盡受害。他也清楚,即便有人看見,也不敢作證,作了證,也無法為他討到公道,因為作惡者有恃無恐,因為全中國到處都是這樣慘死的冤魂!千千萬萬,且無處申冤!

    可他太崩潰了,明盡的遺容、生前的模樣、曾經的歡聲笑語時時刻刻浮現在他的腦海里,情緒無處宣泄,只能讓自己毫不停歇地動起來,緩解內心的憤懣與荒蕪。

    明盡被埋葬于華恩寺后方的僧侶塔林,他生前就安安靜靜的,要么打掃衛生,要么無聲無息地跪在佛祖前,離開后,寺里還是同往常那般靜謐。

    李香庭時常恍惚,忘記他已經不在了,不經意喚:“煙灰該打掃了”、“香燭燃到底了”、“叫吳碩來吃飯”。

    可是,再也沒有回應了。

    很多事情李香庭都沒有告訴燈一,但燈一多少猜到一點,也知道自己得努力地活著,撐住最后一口氣,陪他們守著這千年古寺,為百姓與國運祈福。

    深夜,李香庭從辦公室回到寮房,簡單洗漱后,便坐到書桌前看看書。

    陳今今留在這里和曾經用過的少許東西都被他拿到自己房間了,她留下的那本書里夾了三張照片,是很久前的一個雪夜拍的。

    李香庭拿出照片,看著自己堆的雪人后肆意歡笑的明盡,手指摩挲他的臉頰,深壓于心的痛苦又被盡數抽了出來。

    屋外寒風瑟瑟,李香庭推開窗,望向花壇,仿佛看到一年前的自己、明盡、今今在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耳邊縈繞著曾經的笑語,可他明白,不能一直沉溺于痛苦與過去,總歸要往前看的。

    李香庭將照片放回去,拿出紙筆,繼續寫論文。

    他沒有關窗,想聽聽風聲。

    夜半更深,燭光搖曳,清瘦的身影落在墻上,不停晃動。

    忽然,面前的字跡濕暈一片。

    李香庭往窗外望去,只見遠方層林盡染,世間一片潔白。

    下雪了。

    好不容易平靜下的心又泛起一陣波瀾,他抬手,接過飄進來的一片白雪。

    它靜靜落在掌心,久久未化。

    李香庭眼眶微熱。

    是你回來看我了嗎?

    還是,你從未離開?

    化作了這世間的風、云、雨、雪,化作了一片落葉、一只飛鳥,化作了清晨樹梢上的寒露、空中的一片云霧……一直守著我們。

    李香庭蜷起手指,讓掌心的溫度融化干凈的雪粒,再抬眸,望向彌漫的雪霧。

    好像看到無數個小小的、大大的他。

    明盡啊,你辛苦了。

    遠離凡塵,去你的一方凈土吧。

    ……

    這大半個月,陳今今一直在鼓樓醫院當護士,她從八月開始跟隨軍隊,至今已近五個月,在醫療隊學了不少戰地救護技能。

    此刻的南京城到處血海尸山,她雖在安全區內,但日本兵隔山差五就闖入作惡,每天都有殺人、強.jian事件發生。

    除了在醫院拍攝遭日軍凌虐的傷患,陳今今還多次跟救護車出去救人回來,藉機冒險拍照,留下日軍屠殺百姓的證據。

    但如今南京城被封鎖,消息閉塞,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在這里發生了什么。日軍到處設關卡,一只鳥都飛不出去,更別提將這些照片送出去。

    陳今今每日提心吊膽,生怕它們還未被曝光出去就被毀滅。

    深夜三點二十。

    陳今今同三位女護士和一位美國內科男醫生值班。

    樓下忽然一陣喧嘩躁動。

    日本兵來得悄無聲息,連車輪聲都沒有,像幽靈一樣出現,無論對錯,把幾個年輕男病患給拉出去斃了,揚言他們是窩藏進醫院的中國軍人。

    兩個日本兵鬼鬼祟祟從后門闖入,要把病床上的兩位婦女帶走。

    陳今今跟著德思醫生下樓,攔在病患面前,她在日本居住多年,講了一口流利的日語,又赴美留學,精通中日英三種語言,做起翻譯輕輕松松。

    德思醫生嚴肅地對兩個日本兵說了幾句話。

    陳今今翻譯道:“你們這樣是違反國際條約的!昨日拉貝先生已與貴方領導交涉過,嚴令士兵停止在鼓樓醫院的強.jian行為,禁止帶走鼓樓醫院里的護士和病患,請你們離開,不要傷害我的病人!”

    她的日語連日本人都分辨不出口音,乍一聽,還以為是日本女人,日本兵伸手想摘她的口罩:“你是日本人?”

    陳今今退后一步,嚴肅道:“我是中國人!”

    日本兵見美國醫生在旁,這個女人氣勢洶洶的,又熟練日語,干脆放過這里的婦女,只搶了點食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