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146節(jié)
她手掐住桌邊,覺得快透不過氣了。 戚鳳陽見狀,扶住她的胳膊:“是……你的師父去世了?” “嗯。” 從前在滬江住在一起時候,聽阿卉提過那位師父,據(jù)說,鄔長筠待恩師如父、勝父,幾乎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節(jié)哀。”戚鳳陽能明白她此刻的痛苦,“那你要回去看看嗎?” 鄔長筠腦子空了一下。 回去嗎? 不上學了? 這么遠的路。 來回又是兩個多月。 “我不知道。”她思緒雜亂,難以思考,緩了片刻,腿腳無力地往臥室去。 戚鳳陽沒有再說話,看鄔長筠關上門。 里外靜悄悄的,可她現(xiàn)在連水都喝不下了,坐立難安,一直望著房門。 不過兩分鐘,鄔長筠換身衣服出來,進了廚房。 戚鳳陽跟她站到廚房門口:“我陪你出去喝兩杯吧。” “不想喝。” “別做了。” “我也要吃的,晚上沒吃飽,又餓了。” “那我來做吧。”戚鳳陽剛到鄔長筠身側,被她伸過來的手臂擋住。 聲音冰冷透了:“你去客廳,馬上就好。” 戚鳳陽只好退后兩步,一直立在門口,默默注視著她的背影。 鄔長筠不急不躁地燒水煮面,還打了兩個雞蛋。 鍋里傳來咕嚕嚕的聲音,只見她低著頭,一動不動。 很快,面熟了。 戚鳳陽同鄔長筠一起將碗端出去,兩人面對面坐在小小的餐桌邊。 鄔長筠拿出rou醬在面上淋了遍:“天不早了,懶得和面,牛rou醬意大利面,隨便吃口吧。” “好。”戚鳳陽拿起叉子,時不時瞥一眼對面安靜吃面的鄔長筠,“長筠姐,你哭出來吧,別悶在心里。” 鄔長筠抬眼:“哭什么,生老病死誰都會經歷。”她卷了大團面,塞進嘴里,嚼兩下囫圇咽下去,吃太急,嘴角沾了醬汁,接著把面往嘴里塞,“別這么看著我,我沒事,生死我見過太多,早就麻木了,快吃吧,外面在下雨,不好帶你逛逛,晚上你就睡我房間。” “好。” 鄔長筠待人向來有距離感,只是今夜身心疲憊,不想再出去給她找旅館,也不想翻箱倒柜找被褥床單去打地鋪,讓戚鳳陽和自己一起睡。 除了杜召,她已經有七八年沒與人同塌而眠了。 屋里關了燈,黑洞洞的,窗簾拉至一半,樓下偶爾路過一輛車,將微弱的光折射過來,從兩人的面龐掃過。 鄔長筠目光空洞地盯著花里胡哨的墻紙,短短一個小時,在腦子里將從小到大和師父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全過了個遍。 怎么就死了? 因為病? 還是其他什么原因? 她越想越煩悶,恨不得將混蛋師姐暴打一頓泄憤,多一個字,哪怕是只有一個“病”字,都不會讓她現(xiàn)在這樣心亂如麻。 “你睡不著嗎?”戚鳳陽輕輕問道。 鄔長筠本不想答應,隔了兩分鐘,還是“嗯”了一聲。 戚鳳陽忽然靠近她些,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鄔長筠手微顫一下,本條件反射要縮開,挪至一半,停下動作。 戚鳳陽的掌心暖暖的,卻不夠柔軟,大概是長年累月泡在顏料里導致皮膚有點糙,她輕輕拉住鄔長筠的小指:“睡不著的話,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鄔長筠不知道該說什么:“你說吧。” 戚鳳陽沉默幾秒:“你想家嗎?” “不知道,可能想吧,但也不是那么想。” “我很想。” “為什么?那里對你而言有這么多痛苦的經歷。” “但也有很多美好的。” 剎那間,那個高大的身影又從她的心底被拉出來。 是啊,也有美好的。 “可我把錢都捐出去了,現(xiàn)在沒錢買船票,很久之前我就想過回去,但好像回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在這里好好學畫,多賣點錢,捐給抗戰(zhàn)的同胞。” 鄔長筠靜靜聽著。 “我很想少爺。” “你還愛他。” “嗯,但我漸漸發(fā)現(xiàn),對少爺好像不完全是男女之間的愛,更多的愛戴,仰慕。” “你真的變很多。” “那你呢?你還愛那位先生嗎?” “或許吧。”這是鄔長筠第一次沒有否定。 “雖然只見過那位先生幾次,但看得出,他很愛你。” “是嘛。” “眼神不會騙人的。”戚鳳陽看向她,“你的眼神也不會騙人。” 鄔長筠側過臉,同她對視:“那你猜,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 “你想回去。”戚鳳陽彎了下嘴角,“只是在等待一個肯定答案。” 鄔長筠靜了幾秒,抽出手,背過身去,望向不遠處的窗。 又有車行過,一束冰冷的光略過她蒼白的臉。 良久,才道:“我才不回去。” …… 鄔長筠一整天沒來里昂大學,傍晚,居世安去中法大學圖書館走了圈,沒找到人,便買了些中式晚餐來公寓。 敲門許久,未有回應。 居世安看了眼腕表,今天沒有排練和演出,這個點,照往常人應該回來了才對。 于是,他就靜立門口等候。 左等右等,都不見鄔長筠回來。 他想去附近看看,剛到樓梯口,碰上與鄔長筠合租的校友。 對方認得他:“學長,你來找鄔長筠?” “是的,請問你有看到她嗎?” “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 “她請假了,說是奔喪,要回國一段時間。” “奔喪?”居世安有些震驚。他與鄔長筠很少聊家庭方面的事,只知道她無父無母,唯有個師父不愿離開故土,留在了北平,難道是他老人家去世了? “是啊,走得很急,轉車去別的城市坐船了。” “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 “沒有,但是房間還留著,說是要在考試前回來。” “謝謝,打擾你了。” “沒事。” 難怪昨日那般異常,居世安有些懊悔,沒有早點洞察她的情緒,好在知道她去了哪里,去干什么。 他不喜歡禁錮愛人的自由,也能理解她匆忙離開,沒有與自己告別。雖然只聊及師父只言片語,但他能感覺到那位師父對她來說是個很重要的人。 …… 最近沒有船直抵滬江,再有滬江正打仗,也不安全。 鄔長筠買了最近一班巴黎到廣州的船票,在巴黎等待三天,才坐上歸國的郵船。 她必須知道師父因何而死,后事如何。 否則余生寢食難安。 海上一月有余,郵船抵達廣州,再轉車幾天,終于回到北平。 鄔長筠只帶了不多的行李,匆匆趕往崔師母家。 院門上貼了張封條。 她看著上面的日文,板正的幾個字,證實了所有最壞的設想。 鄔長筠從墻頭翻了過去,立于院中。 里外一片狼藉,到處結滿了蜘蛛網。 她杵在倒塌的餐桌前,仿佛還能聽到曾經與師父、師母的對話,仿佛還能看到他坐在輪椅上,一臉桀驁的模樣。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