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問，自然猜到發生了什么。

    “師父在這吧？”

    “在呢，我就知道你要來，人在屋里，來的路上生病了，現在還燒著呢?！?/br>
    “我去看看他?！编w長筠直奔客房，卻無人居住，一回頭，見祝玉生坐著輪椅，停在崔師母房間門口。

    這是，睡一起了？

    “你又來干什么？”他冷著臉問。

    “接你走。”

    “我不走?！贝迬煿迷谶@里，祝玉生更不會服軟，“你要不提這事，還能留下好好吃一頓飯，再堅持，就滾吧?！?/br>
    “瞧你這脾氣，好好說，別吵，”崔師姑在一旁勸說，“長筠，我聽你師父提過這件事，他明白你的孝心，但是我們決定不離開，就守著我們的小家。”

    “我們的小家？”

    祝玉生別過臉去，不吱聲。

    崔師姑頷首笑了笑，又解釋：“我們成親了。”

    鄔長筠并未太驚訝，這于師父是好事，老來能和等一輩子的女人在一起，也算了卻畢生心愿。只是，這樣的話，他更不可能離開這里。

    “師父，師母?！编w長筠頓了下，“真不跟我走嗎？”

    祝玉生看都不看她，滑動輪椅回房間，把門給關上了。

    崔師母見狀，拉住鄔長筠的手：“我們不走，走了，不就是把北平讓給他們了嗎？”

    鄔長筠看著斑駁的木門，一言不發。

    “憑什么他們來了，我們就要走？”崔師母心平氣和地道，“憑什么我們要走？給他們騰地方。這是中國，是中國人的家，我的根在這里，你師父也是，我們一把年紀了，不想離開故土，余生能平平淡淡守著家，就足夠了。”

    “淪陷區的日子，能平平淡淡嗎？師父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看見個日本人都快炸毛了?！?/br>
    “你放心，我會管住他，也會照顧好他。人各有志，你不能強求別人走你要走的路，這不也是你一直追尋的自由嗎？”

    鄔長筠垂眸，盯著地上爬過去的螞蟻，一只只，連成一條線，翻山越嶺。

    外頭的知了沒命地嘶叫，熱騰騰的空氣悶得人發昏。

    她忽然朝門跪了下去。

    “師父知我志向，恕不能為您養老送終，你我師徒今日在此別過，再見不知何年，望師父一切順心，長命百歲?！彼牧藥讉€響頭，起身，不待屋里的人說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長筠?！贝迬熌柑?，見人快步離去，沒再挽留。

    聽到開關大門聲，祝玉生才出來。

    崔妙梨怔住了，見他老淚縱橫，也不禁淚目，蹲下身，覆上他的手臂：“你這又是何苦，起碼留吃頓飯，孩子千里迢迢來尋你，這么多年一直守著你，再不成角，也不至于討厭至此?。克S你唱多年武生，天賦異稟，偏偏強逼她改旦，你對旁人都好，為什么偏偏對她這樣苛刻？”

    “我哪里是討厭她，這孩子命苦，我只是……”祝玉生哽咽了，“我只是不想再拖累她，所以才一直兇她，罵她，三個徒弟，我最喜歡的就是她啊。”

    崔妙梨長嘆口氣，擦去他臉上的淚。

    祝玉生上身往后退，推開她的手：“謝謝你陪我演戲，再叨擾你一日，明天讓回安來接我走?！?/br>
    “你就在這住著吧?！?/br>
    “不妥。”

    “住著吧?！贝廾罾媾c祝玉生對視，忽然挪開視線，起身往院里去，“我去給你做飯?！?/br>
    祝玉生移至門檻前，望著她忙碌的背影，靠向椅背，閉上眼笑了起來，喃喃自語：“玉生何德何能啊?！?/br>
    ……

    鄔長筠提著小皮箱，渾渾噩噩地走在聒噪的木屐聲中。

    為免這段時間滬江遭到空襲，手中皮箱里裝了她全部家當。離開前，她得去一趟崇陵，去看看那兩位名義上的父母。

    正要攔黃包車，兩個日本兵勾上她的肩。

    鄔長筠沒有掙扎，麻木地看著兩人色瞇瞇的笑容，耳邊是嘰里呱啦的日語，吵得她更加煩躁。

    直到其中一個拍了下她的屁股，鄔長筠才回過神，往小巷子指了指。

    日本兵更興奮了，又抱又拽，將人迎進去。

    到了無人的深處，兩人將她堵在墻壁，上下打量。

    鄔長筠解開兩個襯衫衣扣，掏出脖子上的項鏈，對兩人笑起來。

    一分鐘后。

    鄔長筠邊往巷口走，邊拿出小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

    沾了一滴血。

    她用手指揩掉，擦在墻上，走出了巷子。

    ……

    第76章

    崇陵距北平不到兩百公里，沒有火車站，轉了三趟汽車，第二天中午才到達清河鎮。

    鄔盛榮和衛寶芝正準備吃飯，見鄔長筠立于門口，丟下筷子高興地迎上來：“小慈！小慈回來了。”

    鄔長筠面露微笑：“爸媽?！?/br>
    衛寶芝接下她的皮箱，拉人進來：“也不寫信或是發個電報提前說一聲，兵荒馬亂的，女孩子家還是別亂跑的好?？靵沓燥垼以偃コ磧蓚€菜。”

    “不用，”鄔長筠拉住她，“夠吃了?！?/br>
    鄔盛榮道：“那快坐?！?/br>
    鄔長筠坐下，在兩人的注視下狼吞虎咽：“你們也吃啊。”

    衛寶芝：“好好好。”

    鄔盛榮問道：“聽說日本人要打滬江了，真的假的？”

    “可能吧?！?/br>
    衛寶芝：“那你就暫時別回去了，留在這，還有個照應?！?/br>
    “我準備出國了?！编w長筠放下筷子，拿出兩張票給他們，“你們要不要出去避一避？崇陵離北平這么近，怕是安詳不了多少日子?！?/br>
    鄔盛榮拿起船票看了看：“法國??？”

    “嗯，巴黎。”

    衛寶芝問：“那得多遠？”

    “坐船要一個多月?！?/br>
    衛寶芝感嘆：“這么遠?。　?/br>
    鄔盛榮將票還給她：“我們不走?！?/br>
    經過祝玉生和崔妙梨的事，鄔長筠對這種回答已經習以為常了，拿起筷子繼續吃飯：“票是多余的，放在這，九月一號，還有大半個月，你們再考慮一下。”

    衛寶芝看了眼鄔盛榮，沒說話，隨后拿起筷子給鄔長筠夾菜：“不說這個，先吃飯，多吃點，你看你瘦的?！?/br>
    “謝謝。”

    鄔盛榮把盤子往她面前推推：“不過現在崇陵確實不安全，有軍隊在山梁抵抗日軍，打了五六天了?！?/br>
    鄔長筠抬眸看他：“山梁？不就離這幾十公里？”

    衛寶芝唉聲嘆氣：“可不是嘛，三十多公里，真嚇人，萬一守不住，清河也要完?！?/br>
    鄔盛榮輕踢她一腳：“別說這種話?！?/br>
    “她說的對，所以你們還是考慮下，就算不出國，也去別的地方避一避戰?！编w長筠端起碗扒飯。

    “顛沛流離的日子也不好過啊。”鄔盛榮一臉憂愁，“不過這支軍隊還挺猛，說是從昌源過來支援的，本來要去北平，中途停下和小鬼子打起來了，昨天聽廣播，說是給予敵軍重創，也不知道現在戰況怎么樣了?！?/br>
    鄔長筠驚道：“從哪過來的？”

    “昌源啊。”

    “杜家軍？”

    “不知道啊，欸，好像領兵的是姓杜?！编w盛榮問衛寶芝，“是不是姓杜？”

    “我哪知道?！?/br>
    鄔長筠突然起身：“我要走了?！?/br>
    夫妻兩一陣懵：“走了？怎么剛來就要走？飯都沒吃完呢。”

    鄔長筠沒解釋太多，掏出兩百塊出來：“這些留給你們用?！?/br>
    衛寶芝推開她的手：“我們真的不能要你錢了。”

    “應該的，拿著吧?！?/br>
    鄔盛榮：“你已經給我們寄很多了，我們都給你攢著，一分沒花?！?/br>
    衛寶芝點頭：“你留著用，出國得花不少錢吧。”

    “我有錢的。”

    鄔盛榮：“那也留著，到那邊吃好穿好?！?/br>
    衛寶芝握住她的手：“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住兩天再走?！?/br>
    “不了，我有急事。”

    “起碼把飯吃完。”

    鄔長筠看著衛寶芝期盼的目光，又坐回去：“好?！?/br>
    鄔盛榮：“我去買只鹵鴨來?！?/br>
    鄔長筠叫他：“別，這些夠吃了。”

    “不吃的話路上帶走?！闭Z落，人已經出去了。